商王墓
他要拍一些不適合普通人看到的東西了。
孟隊長敏銳地感到了什麼,緊張而壓抑地問他:「江總看見什麼了?」
江寄夜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左手擎起手機測靈儀,打開錄像模式,透過鏡頭看地面光線切割而成的那條線。
鏡頭下的靈氣光線遠比他肉眼看到的更清晰。
他原以為是朦朧月色的幽光在屏幕上明亮了千百倍。自那條線往前,天地一片白亮,就好像有一塊巨大的投影幕布豎在面前,用白天的影像替換了夜色。
但這片亮光又被牢牢收束在那條線後面,不會向前輻射分毫。
在實物靈氣雙視角下的混凝土路面、圍攏的山壁和藍色彩鋼板變得半透明,掩藏在厚厚山壁后的景象透過實物阻礙清晰地映在了手機上:
就在他曾考察過的山村原址上,佇立著一座寬廣卻樸素的宮殿,殿堂雕飾極少,屋脊甚至沒有鎮獸,但卻也是四坡頂、兩重檐的宮殿制式。殿外有披甲執戈的武士巡行,其中有幾個人正從他前面經過,腿腳甚至就穿過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動作卻流暢得似乎沒受到任何阻礙。
不知那片幻境的靈氣有什麼特殊,手機拍下來的景像居然不是熱成像效果,而是像戴著墨鏡看世界一樣清晰。
除了顏色偏一點,一切細節都歷歷在目。
尤其那些巡邏的武士,因為離得近,清晰得像是正常人一樣。膚色略深、身材精瘦,頭戴銅盔,身穿半長的皮甲,下面露出光著的小腿——
這就是他剛才在村口看見的人吧?
難怪他就覺得安全頭盔顏色不正,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工地該有的防護服,也難怪他們放在地上的傷者不管……
咳,這要是鬼,沒把那倆人吸幹了就算不錯。
江寄夜覺得拍到的東西足夠當證據了,就不再浪費時間,直接把視頻發給了宋主任,然後按下了舒工預存的修真界報警電話——
「我是玄音……」
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孟隊長還在落後幾步的地方緊張地看著他,就往前走了兩步,貼著話筒低聲說:「我是玄音山江寄夜,我在洹城市玄音山東南小河村發現一處幻境,有人進去就會昏迷,現在已經有至少十人……」
正和接電話的內勤描述現場情況,天地忽然一片白亮,刺痛了江寄夜的眼睛。
他下意識閉了閉眼,聽見耳邊傳來細微的電流聲,內勤的聲音被扭曲拖長,化作低沉厚重的「喂——喂——喂——」
他瞬間想起了孟隊長對他說過的,這片詭域正在擴張的事。
所以剛才那一瞬間它的邊界到底擴張了多遠?
孟隊長還在他身後,後面馬路上還有更多的人在!
江寄夜緊握手機,想轉身看看後面的情況,整個身體卻好像被裹在泥漿里,動作極其緩慢,完全不配合他的思維。
他更用力的轉了一下身,視野中的景象終於有了變化,卻變得更詭異——
他本來是看著小河村入口的,透視靈氣的雙眼在正常情況下能看到進村的小路後面的人和非人。但轉過身來之後,他視野中的景象卻錯開了:他身體正對著玄音山,看到小河村入口的實景,靈魂卻好像轉向右手,看到了一片寬闊的廣場,長街、屋舍,巡邏的武士和挽著小小髮髻、穿著粗布短衣的男人……
他被這個古怪的界域影響,靈魂和身體好像要分開了。
這個念頭在電光石火間炸開。江寄夜本能的感覺到危險,立刻重新把臉轉回原位,調整到兩個視野重疊,深深呼吸了一下。
冰涼的空氣直透心肺,讓他的身體和頭腦一起清醒,忽然明白了之前那些人倒下的緣故——他們被這片天地籠罩時,靈魂已經脫離身體了,而他大概因為修行的緣故,身體和靈魂結合得緊密,沒直接出去。
他趕緊把靈氣運轉起來,按著容祖師剛教的功法推向全身,控制身體慢慢往後轉,想看這片天地已經推展到什麼地方了。這裡離馬路只隔著幾百米寬的小河溝和綠化帶,要是擴張的太快,外面的人也來不及撤走……
剛轉過身,一道黑影就正面倒下來。
他反應還算快,上身用力左偏,雙手向前推了一下,那具身體就倒在了他懷裡,一個硬硬的額頭砸到了他肩窩裡。
孟隊長?
他把那具身體撐住,抬眼看向前方。
一道高大精悍的、沒穿衣服的人體就這麼撞進了他眼裡。
臉還挺熟,但因為神情太過扭曲,一時叫江寄夜不敢認。至於臉以下的部位……
江總沒見過,也不想看,目光越過他投向遠方,看到這片白亮的異常世界又向前推進了幾米,籠罩上了小河。
還好,外面的人還沒出事。
總算他已經打完電話,報出地址了,會有人來救他們的。
江寄夜目光仍舊投在遠方,淡定地說:「孟隊長,你能動嗎?我先帶你的身體出去,你跟著我走,剩下的不是咱們管得了的了。」
孟隊長好像才回過神來,喃喃地問:「這是到了陰間嗎?我的身子怎麼在你那邊呢?這還真是掉魂了啊……」
等等,這裡頭還有人呢!
他們也是進來這地方就倒下的,魂兒是不是跟他一樣掉出來了?
看到江寄夜拖著自己的身子往外走,孟隊長忙抬手攔了一下:「江總,江大師,那麼多人丟在這裡面了,您不能給招招魂嗎?」
這地方這麼大,萬一有誰跑丟了,將來就是把身子救出去不也得成植物人了嗎?
江寄夜默然搖頭。
他們現在並不是在外面研究怎麼請大師,而是已經身在危險的詭域。周圍來回晃蕩著那麼多人,還有巡邏的士兵,不知能不能看到他們。
萬一看見了,把他們當成流氓,不,流民,那麼多人一擁而上,他們連跑都跑不了。
江寄夜無奈地嘆氣:「別浪費時間了,咱們先走。我要是會招魂,不得先把孟隊弄回身子里,省得我自己拖著您這一百多斤往回走了。」
他還是心地善良,沒直接說他不想看孟隊這身……肉。
孟隊長默默垂頭,然後忽然看見了江寄夜看到的景象,震驚地低喝道:「這怎麼回事?我怎麼……沒聽說人死了不穿衣服的啊……」
江大師,哎,江大師?
江大師幫不了他,只能殘忍地忽視了他,控制著靈氣束縛住自己的靈魂與身體同步前行,先往外走。
他的靈氣對身體的控制還不夠嚴密,動作大一點,或是靈氣運轉稍有不到位,魂魄就要像掙脫外衣一樣從身體滑出來。在這種狀態下還要拖著一具毫無反應的身體,簡直是雪上加霜,邁步的時候身子都微微打晃。
孟隊長受刺激極深,努力嘗試著附到自己身上,像江大師一樣自己拖著自己走。但他是個普通人,沒有靈氣束縛神魂,所以穿是能穿進身體,但只要稍微一動,又會像游泳時撥開水面一樣輕易地鑽出來。
他試了幾次,感覺都要被江總看光了,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改跟在他身後。
江寄夜一手扛人、一手舉著手機查看真實世界的路線以防不小心走到河裡,還要運轉體內的靈氣控制身魂,對周圍環境的關心難免少了些,直到耳邊響起一陣陣詭異的笑聲才回過神來。
稚嫩的、尖銳的笑聲,高低起伏,像在唱著恐怖童謠——
「執亡人,將獻將沉,占之唯吉……」
江寄夜聽的毛骨悚然,下意識環顧左右,竟真的看到一群穿著短衣短褲、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在遠處街巷看著他們。
剛進來時看到的巡邏武士也發現了他們,齊刷刷的轉過身,露出一張張麻木僵滯的臉龐,舉著長戈四面圍攏上來。
他用力抓緊孟隊長的身子,咬了咬牙說:「孟隊?孟隊,你離我近點,到前面來吧!」
手機測靈儀有防護功能,起碼能保護他們一會兒。
孟隊長卻沒回應,江寄夜迎著視覺污染回頭
看了他一下,卻發現他的靈魂竟停在幾步之外,神色空茫,喃喃細語:「來捉我們了,逃不掉了……」
巡邏的武士向他們奔來,腳步聲,「執亡人」的呼喊聲與詭異的歌聲都在逼近。
「亡人自東來與?」
江寄夜喚不回孟隊長的理智,只好儘力控制肢體,右手插到他腋下環抱住他,轉身伸長手臂去拉他的魂魄。
「亡人自西來與?」
武士的長戈劃破空氣,斬向獃滯的站在原地的孟隊長。江寄夜和他懷裡新鮮的一具活人身軀竟然無人問津,他都已經拿著手機當作板磚準備對戰了,那些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銅戈卻無視了他,交叉落向孟隊長魂魄的脖子。
他驀的想起他們剛過來的時候,這些武士都是無視了地面上的人體,踩著那些身子過去的,所以他們是不是看不見活人的?
但現在不是可以容他思考的時候,很快那些詭異的童聲又唱起了「亡人自南來與……」,越來越多的武士攔住他們,舉起戈矛攻襲向孟隊。
江寄夜決定賭一把,主動扔下懷中那具人體,把靈氣凝聚到手上,撲上去抓住了一支壓向孟隊長的銅戈,掌心運起靈氣,將它牢牢抓住,隨即往外一甩——
那銅戈被甩到空中,武士也被甩得後退了幾步,雙手握戈驚呆住了。他一次成功,又轉向另一個武士,抓著戈柄一腳蹬到人身上,竟把那武士踹倒了,給孟隊長打開了一條逃跑之路。
「亡人自北來與!」
童謠的調子越發急促尖銳。那些唱著童謠的小孩子和看似平凡的大人也放下手裡的事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得江寄夜背後發冷。
他們的反抗似乎驚動了這裡的人,越來越多武士向這裡聚集,揮舞兵器直指孟隊長。
孟隊長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術,不好好跟著他跑,倒像是被狐狸精盯上的書生一樣老老實實往上送。江寄夜不得不伸手勾住他脖子,扯他的靈魂從好容易打開的缺口逃跑。
他碰到孟隊長靈魂的一瞬間,周圍的武士忽然停止動作,令人心神不寧的童謠也停止了。
武士們瞪大眼,麻木的臉上流露出一點近似疑惑的神色,朝著他們原先停留的地方張望。遠處齊刷刷地盯著他們的普通人也轉動頭頸,四下尋找「亡人」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