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碧波萬頃,湖面上卻只盪著兩艘畫舫。
畫舫上,幾個粉衫女子水袖輕揚,咿咿呀呀地唱著江南小調。
船尾甲板上斜卧著一個紅衣男子,面若春花,鬢若刀裁,他赤著雙足,微微閉著眼睛,一隻手支著腦袋,一隻手握著一個小巧的酒杯,修長的手指搭在骨瓷的酒盞上,一下一下地扣著,似乎是在合著調子打著節拍。
那支手潔白如玉,似乎是比那骨瓷的酒盞還要白上幾分。
突然他皺了皺眉,睜開了眼睛,將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向了一旁唱歌的女子身旁。
「瑤瑤,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哦。」他輕輕挑起其中一個女孩的下巴,黑亮的眼睛眯起來,似笑非笑地拿手指點了點那粉衫女子的臉,說到,「唱錯了一個音呢。」
那名叫瑤瑤的少女羞紅了臉,吶吶地喚到:「少爺,奴婢……奴婢昨夜貪涼,多喝了幾碗冰鎮酸梅汁,所以……所以今日嗓子就有些乾澀。」
眾位女子聽她這樣說皆笑了起來,瑤瑤更加羞惱,嘟了嘴,伸手拉著紅衣男子的袖子撒嬌到:「少爺,你看曼曼姐姐她們都笑話我,我不依~」
「哈哈,小饞貓!」那紅衣男子親昵地颳了刮瑤瑤的鼻尖,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輕笑道,「無妨,你忘記你家少爺是做什麼的了?把這個吃下去,少爺我保你藥到病除。」
瑤瑤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接過瓷瓶,福了一福,說到:「奴婢謝過少爺了。」
說完又沖著曼曼等人扮了鬼臉,惹得曼曼等人紛紛抱怨少爺偏心。
「不過是一些藥丸子,值得什麼,瑤瑤最小,又長得最美,這藥丸子給了她才算不浪費我一番功夫呢。」見曼曼等人有些吃味,那紅衣男子又笑著一指眾女,說到,「罷罷罷,都說我偏心,既如此,且奏樂,今天本少爺為你們高歌一曲如何?」
眾女皆拍手稱快,紛紛從畫舫里取來樂器,或箏或阮,或笙或笛,嗚嗚咽咽地演奏起來。
那紅衣男子便隨樂而舞,高歌道:
「世人諸多憂擾,我自飲酒逍遙。」
與那稍顯陰柔的長相不同,男子的歌聲粗獷嘹亮,帶著不可一世的傲與疏狂。
歌聲在水面上激蕩開來,遠遠地傳到另一艘畫舫上。
「若如宋東璧這般逍遙自在,嬉笑怒罵皆隨心所欲,才不算白活一回啊。」
畫舫上,槳聲欸乃,賈敬的一聲嘆息淹沒在木槳帶起的水聲里。
但是賈赦還是敏銳地聽到了,他端起一杯茶來,借著喝茶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賈敬一眼。
他與這個堂弟接觸並不多,由於敷堂兄的體弱多病,伯父就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敬堂弟的身上。
記憶里,賈敬不是在書房裡用功讀書就是在院子里打拳練箭,小小年紀便整日肅著一張臉,和一個小老頭似的。
可是他知道賈敬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六七歲上的時候,賈敷身子還好,人又生得聰慧,伯父下了大功夫培養他,對作為次子的賈敬就沒那麼多要求,這個時候的賈敬,便如世上一般的男孩子一樣,調皮而活潑。
賈家一派是靠著父祖兩輩的戰功起來的,如今是太平盛世,武官不如文官,是以父親與伯父早就想著為自家改換門庭,想著讓小輩棄武學文。
上一世,賈敬高中進士,成為了賈家一脈第一個進士,只是還沒等賈家眾人高興多久,朝堂跌宕,一個大浪撲過來,便算賈家再如何煊赫,也不得不棄車保帥,而他與賈敬,便是被家族拋出來的那個車。
他退居東院,不再過問家中大小事,承爵之人卻過得不如家中上門打秋風的外戚。而賈敬則心灰意冷,出家修道,再不理紅塵俗事,留下珍兒小小年紀獨力支撐門庭,也為日後兩府抄家留下了隱患。
「赦堂兄?赦堂兄!」
賈敬一邊叫著一邊用手在賈赦眼前晃了晃。
耳畔穿來的呼喚將賈赦從回憶中驚醒,他迷茫地抬頭看向賈敬,問到:「謹志,怎麼了?」
賈敬見總算叫應了,忙將手往外一指,悄聲到:「赦堂兄,你看。」
順著賈敬的手看過去,只見湖面上,前面那艘畫舫不知何時竟然停了下來了。
那艘畫舫上,樂聲已經停了,紅衣的男子依舊斜卧在船尾,一隻手支著腦袋,半截袖子浸在水裡。他也不管,只是愜意地躺著,一雙眼眸波光流轉,似笑非笑地盯著賈赦兩人所坐的畫舫。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打量他,他乾脆將手中杯子一舉,朗聲笑到:「船上的幾位朋友,你們都已經跟了宋某一路了,既然如此,何不出來一見?」
賈赦賈敬兩人對視一眼,從船蓬里鑽了出來,來到了甲班上。
遙遙一禮拜了,那紅衣男子忽然雙眼一亮,整個人騰空而起,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便輕輕巧巧地落在賈赦他們的甲板上了。
「東璧先生,在下榮國府賈赦,此乃家弟,寧國府賈敬,這廂有禮了。」
「好說好說。」隨意擺了擺手,宋東璧繞著兄弟兩人走了一圈,嘴裡嘖嘖稱奇,「都說江南的水土養人,我倒覺得這京城的水土也挺養人的。」
知道宋東璧的臭毛病,今日賈赦並沒有穿慣常穿的衣衫,而是換了一件竹青色的直,衣襟拿銀線綉了竹枝,外面又攏著一襲輕紗,長發並不盤起,只拿竹簪子鬆鬆挽起。
他本就長得風流俊俏,又跟著賈代善學了一段時間的兵法武藝,本身氣質就發生了變化,再靠這身衣裳一襯,不似世家公子,倒像是某個隱居山林,寄情山水的雅士。
就連賈敬,在出門前也被賈赦逼著換了一套衣衫,他今年不過十四歲,正是青蔥歲月,稍一打扮,更顯得面如敷粉,唇如塗丹。
被宋東璧這樣盯著看,賈赦尚還能穩得住,賈敬卻有些彆扭。他不比賈赦乃是活過一世的人,如今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因為想著眼前這人或許能救自己兄長一命,這才生生忍著不呵斥出聲,只是默默地把後退了幾步,把自己藏在了堂兄賈赦身後。
賈赦也感受到了賈敬的慌亂,心中暗嘆一聲,挺直了腰背,將賈敬遮住了一些。
兄弟兩個的小動作自然沒逃過宋東璧的眼睛,他訕訕一笑,稍稍移開了目光,畢竟對待美人他一向溫柔,實在不好唐突美人。
「咳。」賈赦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這還是他兩輩子來第一次犧牲色相來「□□」他人,他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半晌才說到,「東璧先生,赦並非有意跟蹤先生,實在是……」
話未說完,宋東璧就一抬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接著笑得一臉和善,說到:「不必說了,我懂。」
定是他名聲在外,引得這兩位美人心生戀慕,這才在這大夏天的追隨著他來這兒游湖,不過是想製造偶遇好結識他罷了,這種事他遇得多了,早有一套應對方法。
「我知道美人你的心思,只是恕宋某無法答應。」
沒想到自己話都沒說完就被拒絕了,賈赦一時有些愣怔,慌忙開口道:「東璧先生,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過,沒關係的,我可以抱抱你,就當是圓了你的願望如何?」
「抱抱……我?」這回賈赦不但愣住了,甚至有些驚嚇到了。不僅是賈赦,就連方才躲在他身後的賈敬也探出頭來,驚恐地看著宋東璧。
這人不會腦子有病吧?賈家兄弟難得默契了一回,腳步一致地往後退了幾步。
這副樣子落在宋東璧眼裡,就是美人受不了打擊,傷心欲絕了。
他有些心疼,但畢竟自己確實不喜歡男子,於是上前幾步,張開雙臂就想抱賈赦一抱以做安慰,慢慢勸導美人。
見宋東璧忽然張開雙臂往自己撲過來,賈赦驚得臉都白了,他是想「□□」宋東璧,但也沒正想犧牲自己的身子呀。
他不禁一邊後悔自己不聽張彥之言來招惹這個宋瘋子,一邊又暗罵柳芳不夠仗義,竟沒告訴他宋東璧竟然是個斷袖分桃之人。
「你做什麼!」
關鍵時刻,賈敬忽然從賈赦身後鑽了出來,張開雙臂攔在了賈赦面前。
方才那宋東璧足尖輕輕一點就能從那艘畫舫上躍到這艘畫舫上,可見其輕功之高,自家的堂兄自家知道,絕不會是宋東璧的對手。
赦堂兄是為了他們寧國府才來尋宋東璧,若是赦堂兄出了什麼事,那他們寧國府就要一輩子愧對叔父了。
所以,雖然怕得要死,這個半大孩子還是堅定地攔在了堂兄面前,怒斥道:「你不治就不治,做什麼強人所難,要……要抱我堂兄?」
「治?」這回輪到宋東璧一頭霧水了,他停下腳步問到,「治什麼?」
「撲哧」一聲輕笑,接著傳來一個女子脆脆的聲音,「哎呀,少爺,自然是治病救人啦。」
「就是啊,少爺,你又會錯意了,這都是這個月第幾回了呀,瞧你都把人小郎君嚇壞了,回頭人告到老爺那裡去,你又要被老爺捶一頓了。」
原來在三人交談間,那艘畫舫已經劃了過來,此時正緊緊靠著賈赦的這艘,而那幾位粉衫女子此時正湊到一處,嘻嘻哈哈地和宋東璧開著玩笑。
少女的聲音甜且脆,還帶著吳儂軟語的軟糯,宋東璧卻聽得漲紅了臉,他揮了揮手道:「去去去,越發膽大了,如今連少爺我也敢笑話了。」說著自己也撐不住笑了起來。
那些粉衫女子也不懼他,只是嘻嘻一笑,又鑽回船篷里去了。
「呵呵,誤會誤會,美人勿怪,勿怪。」宋東璧尷尬地笑著,既而打量了賈赦二人幾眼,說到:「我觀二位面色紅潤,氣色挺好,無病無災的,尋我治什麼呢?」
賈赦將賈敬拽回身後,警惕地打量了宋東璧幾眼,見他確實彬彬有禮,不似之前那般荒誕,這才走近幾步說到:「赦乃是為家中堂兄求葯。」
「哦。」宋東璧點點頭,忽然問到,「令兄也似美人你這般美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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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東璧:沒辦法,人家就是魅力大,男女通吃。
賈赦&賈敬:這人怕不是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