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姑娘,您病了那麼久,他都沒過來瞧上一眼,這根本就是沒有把您放在心上。」林一替司羽打抱不平。
司羽靠在羅漢榻上,手裡拿了一本蒔花集正瞧著,聞言便替汪植解釋道:「他是來過幾回的,只是來去匆匆,我也就沒告訴他,況且我這病又不算嚴重。」
「哪裡不嚴重了?」林一放下手裡的葯杵,「這幾年我跟雙兒小心的伺候著,都沒讓您生過一次病,您這才來京城多久,保命的藥丸子送人了,還病了這麼些日子,要我說我們還是回江南的好,至少那裡氣候宜人,適合您修養。」
「可是那裡沒有雪景,也沒有汪植啊。」司羽道,她當初非要來順天府,不過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在江南一次都沒有看到過大雪。
林一向來是說不過司羽,就把氣撒到了汪植身上,聽到敲門聲過來開門,看見是他立馬又把門關上了。
「是誰啊?」司羽見林一回來了,隨口問道。
「路過的,過來討水喝的。」林一編了一個莫須有的人。
初聽這話,司羽還未多想,等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發現不對了:「一般人不會到我們這樣的住戶里來討水,就算是來討水,我也沒見你送水出去啊?來得人究竟是誰?是……汪植?」
見林一不敢看她,司羽便知道她猜對了,掀開蓋在腿上的毛毯就準備自己去給他開門,林一急忙按住了她,然後生著悶氣給汪植開了門。
汪植進去后便也坐在了羅漢榻上,伸手將司羽腿上有些滑落的毛毯往上面拉了拉:「剛才林一那丫頭不給我開門,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麼惹得你生氣了呢。」
司羽將蒔花集放到羅漢榻旁邊的矮桌上,拿了手爐揣著:「那丫頭鬧脾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生她的氣。」汪植笑了笑,見司羽這些日子一直穿的很厚,就算在室內也裹著毛毯用著手爐,便不由得面露憂色:「你近幾日越發畏寒,身子可還好?」
「還好,眼看就要立春了,待春日萬物復甦、草長鶯飛之際,你我去郊外踏青如何?」司羽轉移話題。
汪植的回答自然是好,他也開始期待春日的到來,他們倆互許心意已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因為陛下交辦的事情太多,汪植都沒有時間帶著司羽外出遊覽,他心裡覺得很對不起她。
「姑娘還是先養好身子,再去想其他吧。」林一端著葯走了過來,沒有理會司羽的眼神暗示,「您這一病就是大半個月,身子越發消瘦了,別人看不出來,我們可都知道。」這個別人,指的自然是汪植。
「你病了?」汪植蹙了眉頭,用手背探了探司羽的額頭,倒沒有發燙,「可是那晚你夜間出門受了寒?嚴重嗎?需要我幫你請太醫嗎?」
司羽搖了搖頭,握住汪植的手安撫有些慌亂的他:「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只是恢復的比常人慢了一些,不礙事的。」
但司羽再解釋,汪植還是放心不下,一直陪了她許久,眼看天色漸晚,司羽便笑著逗他:「你今日是不是打算陪我一整晚啊?」
司羽說這話的時候正靠在汪植身上看蒔花集,汪植也拿了詩經在看著,他知道司羽文采出眾便偷偷學了字,在司羽這邊的時候還會陪她看一些詩集、畫冊,突然聽司羽這麼說,嚇得他握不住手中的詩經,讓它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怎麼了?」司羽側過身問。
汪植俯身慢慢撿起詩經:「我倒是很想永遠陪著你,只是於禮不合。」
「你讓它合禮不就行了。」司羽隨口道,然後翻了一頁,這本蒔花集寫的極好,不僅有各種花草的圖畫,連它們的選育培養都應有盡有,把它看完,司羽以後想建個花圃都不需要找人自己就能上手了。
司羽只是隨口一說,但汪植卻上了心,後來在捉拿前朝餘孽李子龍之後,陛下論功行賞,汪植便向他求了個旨意。
「臣有一心愛之人,不棄微臣身份,願與臣共白首,臣欲娶她為妻,還望陛下恩准。」汪植俯首跪地,向皇上請求。本朝開國洪武皇帝曾明令禁止太監成婚,但隨著東廠權勢的增加,許多權宦在外面都有了妻妾,不過汪植是皇上和貴妃的心腹,他想娶妻必須有陛下的恩准,否則他私下裡成親便會令陛下對他心生嫌隙,這對倚靠陛下信賴的內臣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哦?」陛下頓時心生好奇,便問他心愛之人是何人,汪植一一答了,言語措辭都小心謹慎,陛下見他這樣,便知道他是真的很在意那人,那麼汪植在他這裡便是有了軟肋,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不久,汪植向陛下請求賜婚的事情傳遍了朝野,萬貴妃也知道了,便召了司羽入宮覲見。
「你跟汪植……」唐泛聽到消息后便趕了過來,隋州在他之後也到了,不過他早有察覺,不似唐泛這般驚訝。
「如何?般配嗎?」司羽笑著問。
唐泛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們倆年歲相仿,相貌、人品都是人中龍鳳,但汪植畢竟是宦官,司羽嫁他必定會惹人非議。
「情之一字,最是難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得遇一心人已是難得,何苦強求更多?」司羽笑著道,然後看了看面前一文一武、一俊秀一英氣的兩位男子,笑呵呵的建議道:「你們倆是共同經歷生死的知己,到了這般年歲都不願意成婚,若是哪天你們倆在一起了,我也會祝福你們。」
聞言,唐泛與隋州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往兩邊挪了一步,嫌棄彼此的態度不言而喻,令司羽看得直樂呵。
正在這時,後宮內官過來傳旨,司羽便收拾了一下,帶著林一去了皇宮。汪植就在宮門口等著,領著她去貴妃寢宮的路上跟她細細講了禮節,還有貴妃的喜好跟避諱,一直領著她見了貴妃,然後被貴妃攆了出去。
行過禮后,司羽端坐在椅子上,侍女呈上了一杯茶,司羽瞧見萬貴妃已經飲了茶,便也只能執起茶盞抿了一口。
論規矩禮儀,司羽已經做到渾然天成,姿態優雅,貴妃見了,暗暗的點了點頭。說實話,在她第一眼見到司羽的時候,竟然生起了警惕心,只怪司羽生得太好,容貌氣質皆非凡俗之人,那一瞬間,她還以為司羽是汪植找來迷惑聖心的呢。
萬貴妃倒是沒有難為司羽,她是瞧見了汪植眼中的情意,她攆他出去的時候他有多麼不舍,而且不舍中還帶了擔憂,彷彿她這裡是什麼危險之地似得,若不是她疼愛汪植如親子,她早就治他的罪了。
此後,萬貴妃再也沒有召司羽進宮,而汪植在與司羽大婚後,就被陛下派往遼東當督軍,陛下清楚汪植一心想建立軍功帶兵打仗,只是汪植身為內臣不能有兵權,這也算是滿足了汪植的心愿。
遼東苦寒,汪植本來不願意司羽一同前往,但拗不住司羽,還是讓她去了,此後無論汪植去了哪裡,都會帶著司羽。
從成化十五年到成化十八年,汪植幾乎都在外領兵,隨著遠離中樞及權利日益增大,朝中文武百官的彈劾愈演愈烈,陛下雖然信賴汪植,但汪植的功勞太大,以致快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這對年歲日益增加的帝王來說,不得不算是一大威脅。
他開始警惕汪植,畢竟汪植此時也不過才二十一歲,因此他順從朝中眾臣的意思解散了西廠,又在十九年調汪直於南京御馬監,自此遠離京城的漩渦暗流,讓他在那裡安然生活下去,也算對得起汪植這麼些年的忠心耿耿,貴妃也不會再為他而憂心。
南京曾是洪武皇帝定下的京城,自成祖皇帝遷都北京后,南京雖然遺留了三省六部一個小朝廷,但這裡的文武百官幾乎都是被貶謫至此的。司羽本來還擔心汪植會不習慣,沒想到他倒是比司羽還坦然,到了南京后便買房置產,一副要安家落戶的樣子。
「你不想要回京城了嗎?」司羽問。
汪植笑著搖了搖頭:「我這些年在外征戰,自認也算是對得起陛下與娘娘的信賴,戰功彪炳,也全了我一腔報國之心,唯有你,我欠你良多,所以今後我就全心全意陪著你。」
「不會嫌煩?」司羽挑眉。
「自然不會。」汪植大笑。
汪植也做到了,他們倆在南京安居的三十年裡,他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寵著她做任何想做的,就算她培養了一堆江湖中人,汪植也都隨她去了,因為他清楚她跟他一樣都心懷天下,不會培養出傷害百姓之人。
後世史書中記載了這一位權宦,他與夫人相依相伴三十餘年的愛情也被記載了下來,同時期的著名作家(唐泛)以他們倆為原型創造的話本子風靡了幾個世紀,後世還被搬上了銀幕,也不枉他們在此世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