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母親

昏暗的大殿內,長信宮燈只燃著微弱的火光,綾羅紗窗被風推開一絲縫隙,風灌進來,將幔帳揚起,隱隱可以瞧見一個卧在榻上的男人。

壓抑的咳嗽聲不斷傳出,似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搭在榻沿的手蒼白得失了血色,卻遍布著暗紅色的花紋,詭異又瘮人。

一旁的德喜捧著葯碗,帶著哭腔:「陛下,您吃些葯吧。」

咳嗽聲停了停,轉而是更壓抑的悶哼:「拿下去。」

「陛下,您就宣宣太醫吧,或者找些民間的高人給您看看。皇後娘娘就快要臨盆了,您可不能有事啊。」德喜說著,就哭了起來,脊背彎曲,肩頭都在打顫。

榻里的人沒有回應,只有不住的咳嗽聲。

德喜哭得越發厲害,到後來,直接跪在地上。

這些日子,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可蕭則身上的蠱毒卻越來越重。原本用面具遮住還能上朝,這幾日,那些詭異的紅紋已經蔓延到了手上。人也是日漸消瘦,從昨日夜裡開始發燒昏迷不醒,醒來又開始咳血。

偏生還得瞞著洛明蓁,在她面前,人人都要撐著笑臉,不能讓她看出端倪。這會兒德喜捂著臉,一哭起來便收不住。

榻內傳來虛弱的聲音:「德喜。」

德喜抬起頭,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他趕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應了一聲,跪著挪到榻前,仰著頭:「陛下,老奴在。」

蕭則壓下咳嗽聲:「朕有話交代。」

德喜一驚,心下隱隱有些惶惶不安,彷彿蕭則要說的,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實。

蕭則卻接著道:「傳令下去,朕偶感風寒,近日不便上朝,朕若身死,國喪推后,待皇后臨盆再發喪。」

德喜急忙道:「陛下,您切莫如此想,定會有法子的,您乃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不會有事的。」

蕭則倒是對此不甚在意:「人都會死,不過早晚罷了。」

他頓了頓,指著書案下第三格:「屆時,你將裝著詔令的錦盒給皇后,朕已經將朝中可用之人和應對之策都留下了。她看了,就知道該怎麼穩住局面。你得告訴她,朝中各臣,當用則用。若是壓不住便殺了,不要心慈手軟。」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幔帳都晃動起來。

蕭則側著臉,凌亂的碎髮夾在脖頸里,他微合著眼:「她若是嫌麻煩,讓她把事都丟給右相和裴世安,她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他只擔心她與孩子受欺負罷了,這江山她守不守得住,也不重要了。

德喜趕忙坐直身子,為他拍了拍背:「陛下,老奴都記著的,您好好休息,總會有法子的。」他又抹了抹眼淚,眼睛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縫。

「朕累了,你下去吧。」

蕭則合上眼,像是睡著了,沒有再說話。

德喜低著頭,替他拉了拉身上的絲衾,彎著腰退了出去。大殿里安靜下來,只有微弱的呼吸聲。

蕭則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只有那些紅紋不斷涌動。他只覺得頭越來越昏沉,眼睫抖動,搭在榻沿的手無力地張開,染了血的帕子掉在地上。

良久,一隻塗著朱紅蔻丹的手將帕子撿起來,大紅色裙擺垂在地毯上,半晌,那人撩開幔帳,靜靜地看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蕭則。

「真是跟他一樣蠢,到死了還一個人躲在這兒。」

太后垂下眼瞼,語氣里滿是嘲諷,卻也多了些道不清的情緒。

蕭則還昏迷著,縱使她說話也聽不見,面上布滿紅紋,雙目痛苦地緊合著,呼吸卻微弱下來。

太后嗤笑一聲,曲膝側坐在地上,不緊不慢地從腰間取下一把匕首。放在眼前瞧了瞧,寒光凌冽,匕首上映出她上著精緻妝容的眼,眼尾勾著深深的紅暈。

她沒有急著動手,反而放鬆身子,往後靠在榻上,背對著蕭則。她仰起頭,冷冷地開口,像是在對蕭則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還真是夠可憐的,一個人死在這兒。你那位心尖兒上的小皇后,怕是等你屍體都涼透了,也不知道你死了吧?」

她冷哼:「跟他一個德行,自說自話,自以為是地對別人好。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憑什麼替別人決定一切?是死是活,都是自己的命,你們算什麼東西?你們以為別人需要你們這樣做么?不過是你們自私罷了,這種好心,讓人厭惡。」

她頓了頓,手指撫過匕首:「我到現在還是恨你,若沒有你,沒有蕭寒,我早就隨父親他們一道去了,死又如何?起碼落個乾淨。」

她略低下頭,嗤笑一聲:「我真是後悔,生下了你。你說,我當初為什麼要那麼愚蠢?」

「不過,你比我更蠢,蠢得讓我想笑。你明知道我厭惡你,還偏偏要把我這種人當母親,難道你真就看不出我有多恨你?從你出生到現在,我何曾給過你一個好臉色?你也是一國之君,要什麼沒有?你說你,還討好我做什麼?」

她轉過身,眼底的嘲諷更深:「我對你擺出的笑臉,說過的好話都是假的。每次看到你信以為真,我就覺得可笑。我見你一眼,就忍不住想殺了你。」

「我不是個什麼好母親,就算你還活著,也別指望從我這兒享受什麼天倫之樂了。」

她直起身,將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眉眼低垂,臉上的笑意淡去,毫不猶豫地用匕首輕輕割破他的胸膛。睡夢中的蕭則皺了皺眉,卻沒有醒過來。

她又將手指咬破,慢慢放到他胸口的傷痕上。鮮血融匯的瞬間,蕭則胸膛上的花紋劇烈地涌動起來,面頰,手指上的花紋都慢慢往回手,一點一點往胸口聚攏。

一道黑色的影子順著蕭則胸口的傷痕鑽進太后的手指,轉瞬不見蹤影。她悶哼一聲,踉蹌著往後倒了幾步,手指扶住柱子才穩住身形。

她微喘著,額頭很快滲出細細的汗珠。她抬了抬眼,看著榻上的蕭則,他仍昏迷著,可身上的花紋已經褪去,露出原本俊逸的五官。

太后垂眸,聲音低了些:「恨了你太多年,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當母子了,罷了,就這樣吧。」

她握緊柱子,沒再看他,借力往前走著。大紅色長裙逶迤拖地,垂在寬袖下的指尖纏繞著暗紅色的花紋。她始終挺直腰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剛剛推開門,寒風裹挾著風雪而來。

她忽地眯了眯眼,恍惚間,所有風雪散去,她好像看見了日光透過雲層,一束一束地散落下來,微微有些灼眼。

一個黑馬銀槍,面色微寒的男人踏著滿地春花而來。他向她伸出手,眉眼含笑:

「塞北的萱將軍,可願隨孤馳騁疆場?」

那人笑著,大紅披風高高揚起,彷彿卷著烈日。

她卻是仰起頭,從鼻間不屑地哼了一聲。

自以為是的人,誰要跟他走?

她一輩子都不想見到這個人。

她閉著眼,嘴角卻是慢慢勾起一絲笑意。

大殿的門遲緩地合上,風雪中一抹大紅色的身影倒在地上,唯有手往前伸著,像是要握住什麼東西。

……

三日後,太后病逝,舉國大喪。

迴廊下,身著喪服的洛明蓁緩步行過,她的小腹已經隆起得很明顯,只能扶著腰走路。一群宮女太監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看顧著她。庭院里的假山堆滿白雪,只有常青樹探出綠枝。

到了門窗緊閉的大殿外時,她抬了抬手,對著那些宮人淡淡地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宮人們得令,退至一旁。

而洛明蓁遲疑片刻,還是抬手推開大門。殿內一片昏暗,只在門口灑落些許亮光。她低下頭,慢慢走了進去。

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依稀可以看見一身黑袍,背對著她坐在團蒲上的蕭則。他久久地坐在那兒,一直沒有動過。滿頭墨發披散在身側,疊著喪服的托盤放在一旁。

她攏了攏眉尖,眼裡浮現出幾分心疼,慢慢走到他身後,靜靜地看著他。

蕭則知道她進來了,可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始終坐在那兒,像木偶一般無動於衷。

洛明蓁抿了抿唇,卻不知該怎麼開口。她伸出手,又頓住,最後只是輕輕放在他的肩頭。

她知道現在蕭則很難受,他已經將自己關在房裡,三日沒有出來過了。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而那時候正是太後去世,也是從那一日開始,他面上的紅紋沒了。她雖然不清楚內情,大概也能知曉一二。

太后是為了蕭則死的,她恨他,想要他的命,可最後還是為他死了。不知是不是快要做母親的緣故,她忽地有些淚意。

她略低著眉眼,說不出話。他若是難過,她便陪他難過,他若是想哭,她便陪他哭,他若是只想一個人靜靜,那她就這樣陪著他,直到他願意開口說話為止。

風撞擊著門窗,屋裡一片陰冷。良久,洛明蓁只感覺有人抱住了自己。她略低下頭,蕭則蜷縮著身子,將頭靠在她身上,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慢慢地,他的肩頭顫抖起來。

洛明蓁眼眶也紅了,她低下頭,雙手抱住他的頭,輕聲道:「沒事了,阿則,都過去了。」

看著他這麼難受的模樣,她也跟著哭了起來。只能緊緊抱著他,一遍一遍地說:「會好起來的。」

屋內安靜著,只有低低的哭聲,還有緊緊依偎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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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明後天就結局了hhhh然後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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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暴君飼養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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