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
入夜,又是一場暴雨傾盆,雨珠子鼓點似的敲打在屋檐上。雷聲大作,閃電將屋子都照成了白晝一般。
剛剛被蚊子咬了一口的洛明蓁翻了個身,無意識地撓了撓脖子。耳邊的嗡嗡時遠時近,她胡亂地揮了揮手,實在受不了了,就不耐地喘了一口氣,將被子蒙過頭頂。
憋了好半晌,她煩躁地皺了皺眉,又從被子里冒出頭來。被這麼一折騰,睡意也去了大半。她打了個呵欠,眼睛剛剛睜開一條縫,見著黑暗中的那人後,整個人都嚇得一激靈。
她急忙將被子裹在身上,確認自己哪兒都沒有露出來后,又從縫隙里擠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抱著一卷被子,垂著腦袋站在她床頭的蕭則,結結巴巴地道:「你這……你大半夜的不睡覺,來我房裡做什麼?」
這人再怎麼傻,那身體也是成人了,大半夜地進她一個未出閣姑娘的閨房,這算什麼事兒?
蕭則抬起頭,抖著嗓子,將手裡的小被子抱得更緊了:「姐姐,打雷,阿則害怕。」
見他臉色都有些發白了,洛明蓁無奈地用手搭在額頭上:「打雷而已,你沒做虧心事,它不會劈你的,時候也不早了,我真的好睏了。你快回去睡吧,我的小祖宗。」
她真的只是想睡個安穩覺而已。
蕭則癟了癟嘴,也不動,只是可憐巴巴地瞧著她,啞著嗓子道:「姐姐,我怕。」
見他不出去,洛明蓁被嚇醒的煩躁感又冒了出來,她極力地壓著火氣道:「有什麼好怕的?它打它的,你睡你的,你把耳朵蒙住,不聽不就完了?你自己睡不著,還要來嚇得我也睡不著。趕緊地,我要睡了,你也給我出去。」
她說著,不想再搭理他,就背過身準備繼續睡覺。可她才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感覺有人輕輕扯了扯她的被子。
「姐姐,阿則想和你一起睡。」蕭則的聲音都快帶了幾分哭腔了。
洛明蓁崩潰地哼哼了幾聲,被他吵得沒辦法,就猛地坐了起來,兩手扯著被子裹在身上。
她盯著一臉可憐兮兮的蕭則:「我告訴你,男女授受不親,你以後不許隨便進我房間,更不能在大半夜進來,現在也給我立馬出去。」
抱著被子的蕭則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親?阿則沒有親姐姐啊,姐姐是要親親么?」
洛明蓁擰了擰眉頭,她正要開口,就聽得一道驚雷炸響,面前的蕭則臉色瞬間慘白了起來,極快地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里,隨即她就感覺自己懷裡撲進來一個瑟瑟發抖的人。
腰枝被人抱住的一瞬間,洛明蓁嚇得低呼了一聲,臉上涌動出緋色,她立馬裹著被子就從榻上跳了起來,赤腳踩在地上,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下來。
雷聲還在繼續,閃電撕扯,照亮了整間屋子。
床榻旁,蕭則還縮在地上,背靠著床尾。手裡緊緊抱著被子,臉色慘白得嚇人,眼神也空洞得可怕。墨發鋪在身上,整個人瞧著像是被嚇壞了,唇瓣顫抖,似乎在小聲地念著什麼。
洛明蓁本來還火冒三丈,可看到他這副可憐的模樣,忽地又不知道怎麼發火了。
她這真是自作自受,撿了這麼個只有五歲的大男人。
她動了動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裹著被子慢慢走到了蕭則身旁。她煩躁地撓了撓被蚊子咬過的脖子,就直接坐到了他旁邊,兩手一伸,就把被子搭在蕭則身上,將他團成了一個粽子一般。
見他還在發抖,她憋得沒辦法,又將手環在被子外,輕輕拍了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柔一些:「好了,別害怕了,你一個大男人怕打雷,你丟不丟人?」
她實在不會安慰人,正在苦惱著她應該再說些什麼,就感覺肩頭壓過來一些重量,柔軟的頭髮蹭到了她的頸窩。
蕭則閉著眼睛,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姐姐。」
像是在害怕她會消失不見一樣。
洛明蓁沒辦法,又拍了拍他的背,趕忙回道:「在呢,我在這兒呢,你別害怕了。」
被子里的人雖然還在發抖,卻也慢慢平靜下來了。只是偶爾炸響驚雷,他還是會嚇得往被子里多縮幾分。
洛明蓁就隔著被子給他拍背,漸漸地,她也有些困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蕭則到底睡著沒,腦子裡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得把這人給拖出去。
可她準備起身的時候,濃重的倦意襲來,她懨懨地打了個呵欠,眼角冒出淚珠子。腳在地上滑了兩下,一偏頭就靠在床板上睡過去了。
第二日天大亮的時候,洛明蓁被日光刺得有些難受,她抬手擋在面前,緩緩睜開了眼。剛動了動身子,就覺得脖子疼得厲害。
她立馬僵著身子不敢亂動,左手往旁邊一抓就是床板,她這才發現自己昨晚竟然是睡在地上的,睡姿有些彆扭,脖子下面墊著什麼軟乎乎的東西,腰卻硌在冰冷的地上,一條腿還搭在床沿。
她揉了揉因為落枕而酸疼的脖子,費勁兒地扒拉著床沿就要從地上起來。她撲騰了好一會兒,剛剛要爬起來就聽得一道委屈的聲音:「姐姐,阿則肚子痛。」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嚇得一驚,急忙掉過頭,就見得蕭則躺在地上,被嚴嚴實實地裹在被子里,而她剛剛靠著的軟乎乎的東西就是他肚子的位置。
「你怎麼還在這兒?」洛明蓁低頭看著他,又立馬抬手捂住胸口,好在她身上還穿著寢衣,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擰了擰眉頭。
蕭則轉了個身,從被子里一扭一扭地爬了出來,半坐在地上,抬手揉著被壓了一晚上的肚子,癟著嘴,有些委屈。
洛明蓁瞧著他這副模樣,才想起了昨晚的事。把他哄睡著了以後,她竟然也睡過去了。
她氣悶地蹙著眉,雖然他心智只有五歲,和小孩子沒什麼分別,可畢竟身體都快二十了,這要是讓人看到,像什麼話?好在他昨晚都裹在被子里動彈不了,她的火氣也消了一些。
「趕緊的,給我出去。」她擺了擺手,正要去把他拎起來,就忽地「哎喲」一聲,表情瞬間扭曲了起來。
她的脖子啊!
蕭則擔憂地從地上起來,噔噔噔地就跑到她身旁:「姐姐,你怎麼了?」
洛明蓁仰著脖子,看到蕭則就氣不打一處來,將手放在他背後,卯足了勁兒把他給往外推:「你給我出去,出去!」
將門關上后,她才用手扶著落枕的脖子,看著扔了一地的被子,一張臉都快皺成了苦瓜。
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晌午,好不容易從葛三叔那兒貼了幾張膏藥回來,剛剛進門,蕭則就一溜小跑地湊了過來,搖著她的袖子:「姐姐,阿則身上好臟髒了,要洗洗。」
洛明蓁這才想起好像一直沒讓他洗過。雖然沒有味兒,但她還是嫌棄地捂了捂鼻子,慢騰騰地往後院去了:「你等著,我去給你燒水。」
她將最後一桶熱水倒進浴桶裡面后,蕭則就將手撐在桶沿,好奇地盯著桶里的水:「姐姐,要用這個洗么?」
「那不然呢?」洛明蓁將水桶放下,白了他一眼。
「阿則沒有用過誒。」
洛明蓁用帕子擦了擦汗,這才掀開眼皮瞟了他一眼:「不用浴桶,那你平時用什麼?」
蕭則略歪了頭,努力想了想,才用手在面前比劃了一下:「好大好大的池子,熱乎乎的。」
洛明蓁抽了抽嘴角,眼神盯在蕭則身上,他說的不會是溫泉浴池吧?這玩意兒可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連廣平侯府都沒有。
她可是特意問過衛子瑜了,雖然最近沒有什麼和蕭則對的上號的通緝犯,可也沒有哪個王公貴族不見了,可見這人定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否則,怎麼可以無緣無故失蹤了這麼多天,還沒有一個人來找他?
她想了想,多半是他記錯了,或者偶然哪一次去泡過。不過瞧他這副沒用過浴桶的模樣,她也就將手裡的香夷子遞給他,教了他一遍:「諾,等會兒洗的時候記得用這個搓。」
她又指了指一旁疊好的衣服,「洗完了,就把新衣裳換上,你身上這件就不要穿了。」
她說完,就提著木桶出去了,而房間里的蕭則盯著面前的木桶,又看了看手裡的香夷子,有些局促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麼洗。可他回過頭的時候,洛明蓁已經走得沒人影了。
而前院里,洛明蓁靠在躺椅上,旁邊擺了一盤剛剛炒好的瓜子,因著脖子落枕了,她這會兒只能偏著頭躺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后,她又拿起壓箱底的話本子,一邊嗑瓜子,一邊悠閑地看了起來。
看了好一會兒,她又忍不住探頭往後院瞧了瞧,眼裡透出幾分疑惑,沐浴而已,至於這麼久么?
她將一顆瓜子剝開,又收回了目光,他應該不至於連浴桶都不會用吧?好歹也那麼大個子了,又不是真的五歲。
她好笑地搖了搖頭,就躺下準備。繼續看話本子了。
直到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好像還有水珠子滴在地上的聲音,後門那兒傳來一聲細弱的:「姐姐。」
那聲音還帶了幾分無措。
「洗好了?記得把你換下來的衣服給洗了,可別指望我給你洗啊。」洛明蓁扔了一把瓜子殼,眼睛還盯在話本上。
門帘后的人沒有動,只是又喊了一聲:「姐姐。」
洛明蓁皺了皺眉,撐著身子從躺椅上坐了起來:「又怎麼了?」
她本還有些不耐煩地往門帘那兒望,目光落到蕭則身上的時候,整個人一僵,手裡的話本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門帘處,渾身濕透了的蕭則就垂著腦袋站在那兒,衣袍脫了一半,因著沒有解開腰帶,上衣就鬆鬆垮垮地堆到了腰上。他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就抬起濕答答的袖子擋在了面前,手臂上的肌肉分明,膚色白得像玉一樣剔透。隱約露出精壯緊實的腹肌,反而因為這樣欲蓋彌彰的遮擋,更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撩人。
濕漉漉的長發就搭在身上,微微捲曲的發尾勾住了腰線的位置。水珠子順著他的下巴淌下,滑過白皙健碩的胸膛。寬肩窄臀,每一處都像是雕刻而出的,瞧不見一絲多餘的贅肉。
身上的衣袍都濕透了,像是剛從水裡鑽出來的一樣,他低著頭,臉上紅彤彤的,連耳根子都帶著緋色。
他有些害羞地看著洛明蓁,眼睫上還帶著水珠子,一顫就撩起勾人的弧度:「姐姐,阿則不會用那個桶,姐姐可不可以幫阿則洗?」
他的聲音將腦子一片空白的洛明蓁瞬間拉回了現實。她的雙眼極快地睜大,砰的一聲,她只感覺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子,臉上瞬間涌動出羞憤的血色。
她抬起手擋在面前,閉著眼尖叫了起來,那聲音快要刺破人的耳朵了。
「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