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
見著突然出現的廣平侯,花廳里的幾個人都愣住了,蘇承言和蘇晚晚立馬低下頭喊了一聲:「爹爹」。
一旁的林遠慎也擺出笑臉道:「蘇伯父,不知今日您也在府中,未曾前來拜見,是小侄失禮了。」
廣平侯捻了捻鬍鬚,精瘦的臉上一笑就起了褶子:「林賢侄既然來了,便一同用膳吧。」
林遠慎斜了一眼不遠處的洛明蓁,知道今日這侯府是非多,便趕忙對著廣平侯道:「小侄來得匆忙,這才想起還要些雜事要處理,就不叨擾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見林遠慎要走,廣平侯也只是客套地挽留了幾句,便讓人送他出府了。
而蘇承言帶著蘇晚晚準備去前廳用膳,路過洛明蓁身旁時,忿恨地瞪了她一眼。
奈何洛明蓁連一個眼神都沒有落在他們身上,滿不在乎地就往她的院子去了。
可她剛剛路過廣平侯身旁,便被他叫住了。廣平侯對她笑了笑,語態溫和地道:「蓁兒啊,怎麼不跟承言他們一起去用膳?」
洛明蓁微睜了眼,目光帶了幾分不可思議。她動了動喉頭,若不是面前的人還在沖她笑著,她幾乎都快要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畢竟以前他們都是將她當做陌生人一般,連話都不會跟她多說一句。
見廣平侯帶著關切的眼神,她避開了他的目光,捏了捏衣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道:「我還不太餓。」
廣平侯語重心長地道:「你這孩子太不愛惜身子了,到了用膳的時候,也還是該進食的。咱們是一家人,一起用膳也好說說話。你不願去,莫不是因為晚晚?」
還未等洛明蓁回答,他又溫聲道,「你這傻孩子,你才是我的女兒啊,至於晚晚,過些時日就要嫁給林世子了,能陪在我和你娘身旁的也就是你和承言,所以你也別跟她計較了。之前我與你娘對你多有疏忽,你也莫放在心上。你才是我們的親女兒,我們自然是更心疼你的。」
洛明蓁身子僵硬了一瞬,好半晌也只是應了一聲:「嗯。」
見她應了,廣平侯帶了幾分憐愛地瞧著她:「好了,你若是不習慣,就讓下人將膳食送到你房裡,爹也不想為難你。等你願意了,咱們一家人再來好好聚一聚,現下你就先回房休息吧。」
洛明蓁還是只應了一聲:「嗯。」
廣平侯似乎也不介意她不冷不淡的態度,微微一笑,便轉身走了。
而留在原地的洛明蓁久久沒有抬起頭,直到一陣風吹過,涼意讓她回過了神。她摸了摸鼻尖,有些心緒不寧往回走著。可鬼使神差的,她卻頓了頓步子,不自覺地瞧著前廳的方向,腦海里又回想起廣平侯跟她說的那些話。
原來他心中是那樣想的么,他其實更疼愛她?
而他剛剛的神情,似乎是希望她去前廳和他們一起用膳的。
她抿了抿唇,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調轉方向去了前廳。
候府前廳外,剛剛走過來的洛明蓁還是在門外猶豫了好半晌。以前她和他們一起用膳,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可氣氛都會變得死氣沉沉,只有她離開,他們才會其樂融融地說笑起來。
有時候她也會在門口聽一聽他們的笑聲,直到讓自己麻木起來,再也感受不到半點難過的情緒。
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她不在乎,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又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
她閉了閉眼,還是決定進去了,起碼她的父親是將她當作女兒的,這就夠了。
她剛剛走到門口,正要推門進去,卻在抬手的一瞬間被裡面的談話聲止住了動作。
因著是家宴,僕人們都在屋內伺候著,外面沒人,他們似乎也沒想到洛明蓁會突然過來,說起話來也並未避諱。
只聽得蘇母有些擔憂地道:「夫君,咱們這麼做,是不是對明蓁那丫頭不大好啊,她畢竟才剛剛回來,跟咱們也不熟絡。」
蘇承言也接過話頭道:「爹,您還真打算送她入宮啊?以她那個沒規沒矩的德行,可別連累了咱們。」
「不懂規矩,咱們找個教養嬤嬤來教教便是了。況且嫁給九五至尊,還能委屈她了?這幾日,咱們得對她好一些,抓緊些時間熟絡起來,到時候她才能真心實意地幫咱們。承言,晚晚,你們倆最近也別同她鬧起來了。日後她若是得了寵,也是咱們蘇家的一大助力。"
廣平侯捻了捻鬍鬚,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洛明蓁雖是他的親女兒,可這麼多年不在身邊,也實在沒什麼感情。可她姿色過人,若是能送進宮裡,應當可以討得陛下的歡心。
他之所以把兩個女兒都留下,也正是出於這個打算。
她們一個嫁給未來的忠義候,一個嫁給當今陛下,這對他們蘇家來說,可謂是最合算的買賣了。
「爹爹,你放心,晚晚一定會和明蓁姐姐好好相處的。」蘇晚晚脆生生地開口,隨即就聽到廣平侯笑著道了一聲:「不愧是我的乖女兒。」
很快,屋裡就只剩下一片歡聲笑語,而與他們僅有一牆之隔的洛明蓁卻只覺得渾身血液倒流,攥緊的手上青筋鼓起,發出了骨節搓磨的聲音。她努力順了順呼吸,才強忍著沒讓自己衝進去罵人。
怪不得她這個一向對她不理不睬的父親今日跟她說了那麼多溫情的話,什麼把她當作一家人,什麼唯一的女兒,什麼更疼愛她,原來都只是為了騙她入宮。
誰不知道當今陛下喜怒無常,冷血寡情,最喜歡的就是折磨別人,不僅長得奇醜無比,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君。但凡他不高興了,在場所有的人都要被他割了腦袋掛在城牆上。
雖說這麼多年沒有納妃,可那絕不可能是他潔身自好,大家都說是送進去的姑娘全被他折磨得慘死在榻上。雖然都是坊間傳言,可無風不起浪,他定然不是個什麼善茬。一想到這兒,洛明蓁手臂上都瘮得起了一排細細的疹子。
她若是進了宮,絕對要被那個暴君給活活折磨死。可這群人竟然半點不顧她的死活,在背地裡謀划要賣了她,她忿恨地咬了咬牙,氣得手臂都在發抖了。
這一家子都什麼爛人,不是表面假模假樣,實際上想賣她求榮,就是跟個沒腦子的蠢貨一樣把她當仇人看。
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
她攥緊了拳頭,眼中更堅定了幾分,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她得想辦法離開候府,否則等進宮的日子到了,她就真的完了。
她偏過頭瞧了瞧紗窗上映出的人影,眼裡再沒了一絲溫度。
想利用她,門兒都沒有!
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了。
入夜,明月高懸,整個候府都沉浸在寧靜的夜色中。四下里安靜得只剩下風聲,可廣平侯夫婦的卧房裡卻忽地響起了一道道驚恐的尖叫聲。
「啊,老鼠,有老鼠!」
侯爺夫人叫得嗓子都破了音,緊接著房門了被破開,只見得侯爺夫人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穿好就光著腳從房裡跑了出來。
她一面跑,一面厲聲尖叫著,慌不擇路時不慎滑了一跤,一頭就栽進了花壇里。頭髮被樹枝掛中,更是疼得她當場就痛哭流涕地慘叫了起來。
廣平侯猛地見著這麼多老鼠,也是嚇得面色蒼白,正要穿鞋的時候,一腳踩進去卻是踩到了一隻肥老鼠。
黑燈瞎火的,滿屋子都是老鼠叫,這麼冷不丁的一嚇,饒是他這樣的大男人,也嚇得當場摔在了地上。頭髮披散,連滾帶爬地往外跑著。他一面逃,一面嚎叫著:「來人,快給我來人!」
那兩人的慘叫聲實在太大了,很快整個候府的人都被吵醒了。原本沉寂的候府登時亮起了燈火,府里的下人紛紛趕往廣平侯夫婦的卧房,有的人甚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舉著火把來了。
廣平侯直嚇得兩腿發軟,侯爺夫人更是捂著頭凄凄切切地哭了起來,待看清從卧房裡密密麻麻竄出來的老鼠,那些下人都忍不住頭皮發麻,直犯噁心。怕歸怕,他們還是立刻手忙腳亂地抓老鼠去了。
「快給我抓住它們,快!」
「廢物,一群廢物,連老鼠都抓不住!」
「不好了,老鼠往二姑娘房裡跑過去了!」
就因為那一籠子到處亂竄的老鼠,整個候府都滿是驚恐的尖叫聲,還有四處逃竄的女眷。這種高門大戶人家,養尊處優,哪裡見過這麼多老鼠,這回著實是把他們給嚇壞了。尤其是那些女眷,更是嚇得爬到了衣柜上,縮成一團尖叫了起來。
整個廣平侯府燈火通明,老鼠的叫聲和男男女女的慘叫聲混在一起,惹得不少外人都推窗想瞧熱鬧了。
而院牆上,洛明蓁坐在牆頭,雙腿懸空,居高臨下地瞧著亂成了一鍋粥的廣平侯府,耳邊全是蘇母、蘇晚晚以及一眾女眷驚恐的尖叫聲。她雙手捧腹,直笑得前仰後合,眼尾都笑出了眼淚。
她進府都個把月了,何時見過那個笑面虎親爹露出這種驚恐的神色,好玩,實在是太好玩了。
還有侯爺夫人一頭栽進花壇里的樣子,披頭散髮跟個母夜叉一樣,還一邊嚎,一邊逃。
一想到這兒,她就沒忍住又撲哧笑出了聲,直笑得肚子都疼了起來。雙手撐在身後的牆頭上,懸空的腿不住地撲騰著。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對著廣平侯府啐了一口,就趕忙扶著牆頭往候府外跳了下去。
還好她從小就喜歡上山捉鳥,摸魚爬樹什麼的,這要換了別人,就算沒人守著院牆,那恐怕也是出不去的。
待她平穩地落地后,又系了系腰上的包袱,便往外走了,只是走了沒兩步,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忽地停住了,又回頭瞧了瞧身後那面牆。
雖然送了他們一屋子老鼠,可就這麼走了,好像還是不夠解氣,這群沒臉沒皮的東西,她總得再送他們一份大禮再走。
她眯眼笑了笑,抬腳就往牆壁處走了過去。
希望她那個偽君子父親明日可別被她氣死了。
第二日,天剛大亮,受了一夜驚嚇的廣平侯正起身準備梳洗,門外一個下人急急忙忙地跑了進去,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哆嗦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侯爺,不好了,外面……外面……」
廣平侯昨夜因著那些老鼠,一晚上都沒有睡好。此刻眼下青黑,本就心情煩躁,一見這下人慌裡慌張的,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一大清早的,慌什麼慌?不說出個由頭來,就給我滾出府去。」
那下人被這麼一罵,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哆哆嗦嗦地道:「侯爺,不知是誰在咱們候府外牆上題了一副對聯,現下路過的百姓都圍在外面看熱鬧了!」
廣平侯皺了皺眉:「那對聯寫了什麼?」
那下人臉色一白,嚇得直磕頭:「奴……奴才不敢說。」
見他死都不肯開口,廣平侯不悅地皺了皺眉,將手中的帕子用力甩在架子上,就越過屋裡那下人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的時候,就見得候府外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看戲的百姓,雖有家丁在持棒趕人,卻架不住大家看熱鬧的心思。來往的人紛紛鬨笑了起來,看向候府下人的眼神都帶著嘲諷。
廣平侯聽著這些人圍在院牆外笑,心下大概也知道有賊人作祟,可等他親眼瞧見牆壁上用毛筆題著的對聯時,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氣得暈了過去。好在旁邊幾個下人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而匆匆趕過來的蘇承言和蘇晚晚瞧見牆上的對聯,也是嚇得呼吸一滯。
而那牆壁上,不知是誰用毛筆題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還註明了是寫給廣平侯的:「攀龍附鳳天下第一偽善,賣女求榮屬你最不要臉。橫批:做你的春秋大夢。」
對聯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王八。
周圍不斷地聚集著看熱鬧的人,還有人將牆壁上的對聯大聲讀了出來,雖然用詞不雅,可讀起來實在好玩,那些人一面念著,一面毫不避諱地放聲大笑。
廣平侯咬牙怒斥:「誰幹的!」
家丁們紛紛跪了一地,實在是不知是誰整了這麼一出,都嚇得不敢做聲了。
廣平侯回過頭,見得路上看熱鬧的人還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饒是他,一張老臉也漲成了豬肝色。他只得指著那牆,厲聲道:「還不快給我把這大逆不道的對聯刮掉,刮不掉就把牆給我推了,養你們都是吃白飯的么!」
那些下人得了命,立馬著手去刮牆。唯有廣平侯面色陰沉,鼻翼一張一收,氣得幾欲殺人。
直到蘇承言喊了一聲:「洛明蓁呢,她去哪兒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廣平侯,按理說這麼大的動靜,整個候府的人都驚動了,洛明蓁不可能不見人影。他環顧四周,果真沒見著她。這樣一想,昨晚府里進了老鼠,好似也沒見著她出現。
可還沒等他派人去後院尋人,就見得一個嬤嬤急急地跑過來,湊近了廣平侯跟前,慌裡慌張地道:「侯爺,不好了,三姑娘她不見了,屋裡的細軟都收拾走了,金銀首飾也沒落下,這人怕是跑了!」
廣平侯氣得吹鬍子瞪眼,惡狠狠地看著那個嬤嬤:「你再說給我一遍?」
那嬤嬤被他嚇得不敢吱聲,倒是廣平侯像是想到了什麼,腳下不穩,差點一頭栽在地上。他扶著下人的手,重重地喘著粗氣,眼裡隱隱有了幾分血色,牙關咬得咯吱作響。
這一定是洛明蓁乾的,昨夜他屋裡那些老鼠定然也是她放的!那個小蹄子今日竟然還敢寫對聯罵他,讓他當眾出了這麼大一個丑。
他就算是刨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