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後(一)

第六章 身後(一)

「小屁孩子也這麼說。」戚戚低聲嘀咕著,「可是他為什麼要生氣?」明明兩全其美的事。凡人的心思真難懂,尤其是十五六歲的小屁孩子!

馮七道:「因為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接受親人離去的事實,就像她當初一樣,明明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還要問出那一句:我的親人可還在?

這一世,她明明有很多的骨肉親人卻下意識的覺得,除了馮穆,誰都不是。

收顯祖的時候,她沒有當他是親舅舅,只是想完成自己任務,順帶達到想要的目的。甚至在收樂安長公主的時候,面對馮穆撕心裂肺般的哭聲,她都沒有動搖過。馮清華本沒有什麼值得交換的。

入宮三年,從來不得聖心,所知道的,小冬都已探聽到。只是——

只是,如果沒有馮清華,馮穆早在五年前就沒了吧?

那時十歲的馮穆剛剛親眼目睹了他一直護得嚴緊的小妹,一夜之間像變成了怪物般點起一盞幽藍的孔明燈,無情的收走了他娘親的魂魄。

雖然,他自己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到娘親的樣子,可當娘親的面容在高空中呈現,他還是一眼認出,並毫不猶豫撲上去……

可是,他夠不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一個光點,最後消失。他如小獸般暴怒:「還我娘親!你還我娘親!」

比他小三歲,還是女童的馮七冷冷的望著他:「她,已經死了很久了。」

但他不管,他要搶她手裡的那盞燈,他娘親被關在裡面了,他要救她出來。

很快,他搶到了卻怎麼也打不開。

馮七跟他說他的娘親已經不在燈里了,而且,只有下次收另一個枉死之魂時它才會打開。

騙人吧?

他不敢相信呀,他明明看到娘親向他笑了,明明只差一步就夠到了。

都怨阿兕,不——

那不是阿兕,那是個怪物,不是他最親的妹妹。

他要逃,離她遠遠地。

前面是河嗎,不怕,娘親再也見不到了,他什麼也不想怕……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中,衝進五臟六腑……

他彷彿看到娘親在朝他招手,以為自己也要死了。

可是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第一眼見到不是死去的娘親,而是三叔家的女兒,他的三堂姐馮清華。

彼時的她尚未入宮,還是天真少女的模樣。

她的行容有些狼狽,笑容卻純粹乾淨,一排貝齒潔白如玉,她說:「太好了!五弟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你怎麼連河都要淌呀?太危險了,下次可不能再這樣貪玩了。」……

想到明明身邊的婢女,卻慌張之親自下水的馮清華,馮穆閉了閉眼:「三姐。」

暮雨急驟,行人斷蹤。

一青衫女尼雙手扶地,在雨中一步一挪地跪行著,身上沒有任何摭擋,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刀刮一樣,眼睛被澿得看不清了,泥水漫過雙膝泡白了雙手。

秋兒強撐著不讓自己扒進泥水裡,生怕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她倒不怕自己真的會死在這雨中,她只是怕自己死後,再沒有人在意她的主人,會為她家的三娘子伸冤。

雖然,昨晚那個人叫她不要出去,一切聽她的。

還說她是小冬,她的妹妹小冬啊——

怎麼可能!小冬早化為一捧黃土,怎麼會是個提劍殺人的俠客。

這世上人心叵測,娘子死了,她現在誰都不敢相信。

說不定那人是馮妙華派來的人呢?本來是要來害娘子的,見娘子死了,就要來騙她,把她關起來,不認她為娘子申冤。

想起昨晚娘子咽氣時的情景,她心如刀割:「娘子,你死得好慘!」

這點雨、這一路跪破膝蓋所流的血,哪怕廢了這雙腿,比起娘子所受的冤屈都算不得什麼。

她能堅持住!

泥水裡突然出現一雙皮靴,青色的油傘落在她頭頂。

秋兒急忙抑頭,見到來人,渾身都彷彿有了力氣,聲嘶:「五公子,您是五公子!」

雨幕蒙蒙,少年俊郎的臉上滿是水,不知是雨還是淚。

「五公子,您快救救我家娘子吧,您快去瑤光寺救救我家娘子吧!……」繼而,又力竭般昏死在雨水裡。

一丈之遠,男子裝扮的玄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大概是見到有馮穆在,就沒有上前來。

馮穆冷冷望了她一眼,準備抱起秋兒,卻被那玄衣女搶了先:「多謝五公子,就不勞您了。」

「她是三姐的婢女嗎?」

「是。」

「如果我沒有記錯,她應該還是你的親姐姐?」

「是。」

「那你要帶她去哪裡?」

「恕卑職不可奉告。」

回答公式,神色毫無。

果然是她帶出來的下人,毫無親情可言。

馮穆嗤了聲,轉身就走。

夜色中風雨如晦,什麼也沒留下。

連帶那個雨中跪行的女尼。

雖然天公不作美,從下午起一直下著大雨,但帝都平城最大的酒樓,最風樓里卻依舊燈火明亮,賓客擁擠。

「我剛剛好像看見阿穆經過。」臨窗一白面藍衣小生模樣的男子口中喃喃著,目光直直的盯著窗外。

「不是好像。」直面他走來的少年冷哼一聲,手中的酒杯如插翅般飛起,正中窗戶。

「啪嗒」一聲,窗戶自動關上。

扔酒杯關窗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少年郎生得唇紅齒白,俊逸非凡。

身姿高大挺拔,紫衫華冠不但沒有使他顯得老成,反襯得他英氣逼人。

只是這周身的冽凜之氣,看著都讓人不敢靠近。

「那他怎麼沒有進來就走了?不是說好了今晚一起喝酒的嘛。」藍衣小生還未回神,一把扇柄朝著他腦門一記,登時留下一片淤紅。

面對紫衣少年突如其來的怒火,藍衣小生扶著暈乎乎的腦袋不忿反笑,道:「公子,就知道你捨不得真打死我!」

想到自己第一天來到這位祖宗身邊當貼身侍衛,被揍得那鬼樣,他馮習記憶猶新。

朝中的大臣們人人稱讚始平郡王姜煜彥少而岐嶷,忠孝仁義,謙恭有禮。

可大齊,誰人不知他主子忠孝不假,可絕不是什麼謙恭王爺。

平日還不讓他這些下屬稱呼王爺,要叫公子,美其名曰:方便私訪。

得了吧,脾氣那麼臭,誰還認不出他!

坐在那啥也不做,都能把人瘮得慌。

就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打人揍一頓后,又雲淡風輕道:「那是人家的事。」

「是,是。」馮習陪笑著起身,「或許是他臨時有事,臨時有事。」

「不是臨時有事,是一定有事。」紫衣少年說著,已經下樓了。

怎麼也走了呢,您老平時看著也不像多管閑事的人啊!

「唉,唉公子,這菜還沒動呢……」

馮習跟著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又停了下來,冷不丁的喊道。

怎麼辦?

這最風樓的酒菜很貴的,都花了他半月的俸祿,就這麼一口不吃的走了,也太浪費了啊。

伸手從桌上摸起一隻雞腿,馮習又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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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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