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石庄(一)
公子爺救了個失憶的傻小子回來!
這消息不消半日便傳遍了白石庄的內庭外院。
於是,當日跟隨在沈越身邊的侍衛們,除了又護著他去往京城的數位,其餘的,都來看熱鬧。
甘營兒被這幾位高壯侍衛當猴兒看,險沒將肺給氣炸了!
然,縱他氣個半死,偏生就死活想不起來自己倒是是哪方尊神?隱隱的,他覺著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要做,然,任憑他抱頭苦想,直想得腦袋瓜嗡嗡發痛,他也回憶不出半點。
夜深人靜時分,他雙臂抱膝,躲在厚厚被窩下面,好生大哭了一場。
只是,哭過之後,他一抹淚,便又是個外憨內精的傻小子了!
因著小陳哥被傻小子鎖過喉,自覺大跌面子,便嘀咕著要給這小子好看。於是,隨後七八日,甘營兒委實受了些憋屈氣。
他長得既不俊秀,又不可愛,還不夠伶俐,左看右看,都是當下人小廝的材料,且,還是最沒用的下人小廝。
小陳哥原打算著,待他休養兩日,身上的略略好些了,便收拾他一頓,好報一報當日之仇。
豈料,在他醒來的次日大清早,這傻小子便不顧走路還跌跌撞撞,雙手因指甲迸裂裹得跟個粽子似的,拿雙臂夾著掃帚,滿頭大汗地掃地。
許是還不大熟練,掃帚不一會兒便叮噹落地。於是,他只得再次費勁兒地彎腰夾起,咬著牙拱背掃地。雖則姿態很不好看,可地卻掃得極乾淨,也不起灰。掃過地后,他又拿盆打了水,曲著雙臂捧了,一點一點地抖動,將地面灑得清亮勻稱。
待小陳哥打著哈欠起床后,入眼的便是亮得泛天光的青石條,凈得跟剛刮乾淨毛的白條豬一般。
「嘿喲!挺有眼力見兒的啊!」他睜大了眼睛,有些悻悻然,又有些心虛。
「小陳哥,早安!」傻小子眼睛尖,一眼便瞧出小陳哥臉色不大好,趕緊先出聲問安。
小陳哥哼哼兩聲,背著手,腆著胸脯,裝模作樣地東張西望一番,又哼哼道:「手腳還算麻利。不過——」他一皺眉,盯著傻小子上下打量幾眼,鄙夷道:「你怎麼還穿著這身破爛?你有洗漱過么?」說著說著,他陡然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置疑的東西,「你不是還存著一身臭泥巴?天吶!我們白石庄何等清雅之地,你你你,你竟然。。。。。。」他一副踩了狗屎的驚愕表情,倘若是給相熟之人看到,保準兒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時常混著偷懶不肯洗澡的小陳哥。
因著當日甘營兒自馬車下墜落時,蜷縮如蝟,雙手緊抱,始終無法舒展,旁人也就無法幫他脫衣擦洗上藥,只能在可見的地方塗藥止血。
故而,直至今晨,甘營兒依然穿著一身破衣爛衫,確與這頗有清雋風雅之格的白石庄大不協調。
「已經洗漱過了,只是因為傷口還在滲血,怕污了乾淨衣裳,所以才沒有換。」傻小子低著頭,低聲回答。
「換換換!趕緊給我換嘍!」小陳哥大驚失色,大張著兩隻手臂,前後飛快搖擺,跟只被狗攆在屁股後面的大白鵝似的,「哎呦喂,怪道今兒一早就覺著氣不順,敢情是給你小子熏的啊!」
傻小子垂著頭,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掩下了唇角的微微一勾。
小陳哥是白石莊主人的近侍書童。如今主人不在,可不就是他這個猴子顯眼的時候么?於是,自打這日起,但凡給他瞧見傻小子,必要三吆五喝一番,不是嫌棄人家長得黑,就是鄙夷人家手腳粗,要不就是「笨」,或者還有「蠢」,總之,各種借口,必要日日埋汰傻小子一番。
起先,薄廟苗只是一旁看個熱鬧。他並非內院之人,只是沈越臨走前安排他負責白石庄的防衛,故而才時不時地要進內院查看。三番五次地見小陳哥找傻小子的茬兒,看多了,難免生了幾分憐弱惜貧的軟心腸。
一日,小陳哥又在嫌棄傻小子的鞋丑得要命。待傻小子走開后,薄廟苗勸道:「你既看他不順眼,關在房裡便是了,何必整日費那個唾沫星子?」
豈料,小陳哥登時瞪大了眼睛,氣呼呼道:「這如何使得?公子爺可發過話,這小子出現的時機委實蹊蹺,又來歷不明,得不動聲色地看好他,待公子爺回來審訊。他吃喝不花錢吶?白吃白喝啊?得指使得他忙得團團轉,一來抵幾文飯錢,二來免得他閑得無事東遊西盪,打探莊子的事兒!你這粗漢,糙得跟蠢牛一般,如何曉得我小陳哥這番慘絕人寰的精妙安排喲?!」
這話說得,當即將廩生出身的薄廟苗險些噎成個「慘絕人寰」。
傻小子做了大半個月的雜役,日日為小陳哥呼喝,倒也毫無異樣,一副逆來順受的德性。這樣一來,小陳哥反倒覺得無聊,就好像小孩子呀呀嗨嗨耀武揚威一番,卻無人捧場,委實寂寥得很吶!
這一日,小陳哥做完了沈越布置的功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便想著要尋傻小子的不是,權且當做個課餘的消遣。
豈料,他逛遍了內院,也不曾尋到。他一直走到外院,問過了外院的門房,方曉得傻小子出門了。
循著門房所指的方向,小陳哥委實跋山涉水的一番,直至踩了兩腳濕噠噠的臭泥,方在河邊瞧見那傻小子。
他遠遠地瞧見河邊有一堆火,白煙叢叢,隨風飄來一陣濃郁的鮮香。
「嘿,這傻子,做什麼呢?」他心下好奇,腳下加快幾步,連著跳過了幾道土梁,只聞著那鮮香愈發濃厚,竟勾得他喉頭直涌口水。
「嗨!給我逮住了罷?你敢吃獨食?見面分一半!」甭看小陳哥一見傻小子就挑三揀四,嫌棄這嫌棄那,可甫一見火堆上穿在樹枝架子上的烤魚,立馬便擺出副盡釋前嫌的面孔,彷彿先前他的種種言行皆是浮雲啥的。
「且等一等,火候還差點。」傻小子倒也上道,沒說什麼廢話。
只見他一邊看顧著滴滴冒油的烤魚,時不時地翻轉,或是抖著手腕撒調料,同時還冷不防地一提手,自遠近錯落地擺放著的四五支魚竿中選一支,便有銀鱗燦燦的鮮魚撲棱著水花在魚鉤上扭來扭去。
再看幾步遠出的草窠里,已經堆起了一小攤腥臭的魚鱗腸肚之類,可見這傻小子已經不吃偷吃過幾條烤魚了。
「這條歸我啦!」小陳哥理直氣壯地要求。
「你從一數到一百,就可以吃了。」傻小子只點點頭,並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陳哥眼神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見他只是忙著在掛新魚餌,便不多話,只心裡默數。
「啊!好吃!噓——燙死小爺啦!嗚嗚,好吃好吃!」按說,小陳哥跟隨沈越也算是走過不少地方,雖則還不曾嘗過皇帝老子吃的御膳,然,那些個大名在外的佳肴玉撰,吃了可不老少。
然,就這麼個自詡「見過大世面」的小陳哥,此刻,偏被這麼一尾野地里的烤雜魚給香得不知東南西北。
魚雖不大,可新烤出來的,燙得要命,然,奈何小陳哥委實嘴快,待他將整條魚背上的肉都啃乾淨了,傻小子方將新釣上來的魚刮鱗去腸,將將抹好了一層鹽花。
大抵這吃相委實有些不忍目睹,傻小子終於說了句話:「吃慢些,當心魚刺卡了喉嚨!」
「呃——」話音未落,便見小陳哥面色突變,抻長了脖頸一陣猛咳,彷彿是只被攥住喉嚨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