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死人

01.死人

少揚城。

春。

丑時方過。

一根客棧內。

四人八目,分坐兩邊,面面相覷。

足邊所圍,乃一男子,形容同尋常百姓無異,只是麵皮青白,兩目緊閉;蒼色外袍,除卻汗漬水漬些許,不見染塵;側一行裹,內不過路引一張、白銀數兩、外袍一件,再無旁物。

「死了?」

「死……死了。」碧衣少女抬掌探上那屍首,確認鼻息全無,這方吞口唾沫,支吾應道。

發問男子嘖嘖兩聲,唇角一抿,緩自袖內掏了把摺扇。開扇之際,便要起身,袍角卻為身側另一女子扯住。

「欲往何處?」女子著牙色衣裙,眉頭微蹙,目瞼抬也不抬。

「姑娘,人都死了,你我圍在此地,有何益處?此時不走,莫非乾等枯坐,張口探舌,候著府衙送官司吃?」

「做賊心虛之人,方行畏罪潛遁之事。」牙衣女子身子不動,臂上使力,撲的一聲悶響,便見那摺扇公子兩肩微顫,屈膝就地。

「話可不是這麼說……」摺扇公子一臉不耐,嘴裡雖無飲食,卻仍空嚼兩回,白了牙衣女子一眼,「我確是早你入了此房,」一言未盡,卻再瞧瞧對面碧衣少女,輕聲接道:「本公子住在隔壁,夜半聽得響動,這才好奇前來。我到此時,這位姑娘已在屋內,若論嫌疑,豈非她更大些?」

碧衣少女聞聽,急急擺手,抬聲便道:「莫要冤枉人!」話音方落,卻又自顧自吐吐舌頭,探手自懷內取了一紙路引,埋首低聲:「我乃影梅庵堂俗家雜役,因庵中急務,跋山蹚水,更深方至。本當往地號,誰知初來乍到,難辨方位,這才誤入此房;方來到時,屋內尚未點燈,漆黑一片,我便是被這屍首冷不丁絆了一跤,一個不穩,才驚了這位大哥,惹了聲響……」少女側目,眶內盈珠,細瞧身側另一寬袍男子,咬唇再道:「我到時,屍首便已在此,若論嫌疑,怎不先跟這位大哥說道說道?」

寬袍男子也不言語,兩掌分開,指尖頂立,定定瞧了身下屍首半晌,這方挑眉,自左及右,見碧衣少女、摺扇公子、牙衣女子俱是定睛,似都等著其將前因後果道個明白。男子身子陡地一震,仰面后躺,脊背立時貼地,咣當一聲,摔個結實。

另外三人不及反應,便聞這男子連連呼痛,結眉細觀,已見男子雙腿高抬,於半空倒豎急轉,一個烏龍絞柱,起身直面。

「只求安穩睡一覺,能是不能?」寬袍男子嘴角一耷,抬臂不停揉眼,隔了半盞茶功夫,方指著屋內另外三人道:「你等何人?怎得在我房內?」話音未落,連退三步,顫手一指那屍首,裂眥驚道:「死……死人了?」

摺扇公子見狀,這方反應過來,長吁口氣,開扇遮了半張臉孔,冷聲調笑:「合著這位爺方才夢行,現今才算轉醒。」

碧衣少女一聽,咯咯笑出聲來,徐徐起身,兩掌輕拍,后便單指輕摩桃腮,嬌嬌俏俏,臊起那男子皮來。

寬袍男子面上倒是不見有甚,唯不過再往牆根退了兩步,輕道:「這本就是我的屋子,我可是花了一百兩銀子,方得了這客棧頭房。天字型大小,全店不過三間,俱是在二樓,旁的客人絕不會往來驚擾。我千叮萬囑那店家,莫要將此房隔間賃與旁人!因我這人一向眠淺,入睡不易,一旦盹著,醒來又難,半夢半醒間,多夢行之舉,這才自願予些銀子,破財求個安穩。」

摺扇公子搖扇淺笑,「天降橫財,店家豈有嫌多的道理?」話音初落,抬眉見碧衣少女掩口打個呵欠,后則舉臂展腰,芙蓉面,楊柳身,婀娜易折,極見風情。

摺扇公子唇角一勾,立時起身,踱步近前,施禮輕道:「在下宋雚谷,請教小姐芳名。」

碧衣少女見狀,眼白一翻,抱拳相應:「戰仁溫。」話音一落,卻是側頰,眼目一彎,笑道:「這位大哥,你呢?」

寬袍男子眨眉兩回,一臉謙恭:「祝掩。祝乃千秋之祝,掩乃瑕瑜之掩。」

「怕是祝不勝詛,尺瑕寸瑜。」

祝掩聞聲,眉頭一挑,卻是沖著那牙衣女子一笑:「敢問姑娘芳名?」

「屍身尚溫,爾等倒有閑情。」牙衣女子輕哼一聲,回身背對諸人,又再接道:「恐其死了兩個時辰有餘,自我到此,幾有一刻,我是隨宋雚谷前來……」

「平白無故的,姑娘怎得非要尾隨在下?」宋雚谷眉眼一飛,頗顯自得。

牙衣女子倒似解意,輕嗤一聲:「少揚城位於垂象五鹿邊境,雖隸屬垂象,然此地常有兩國百姓易貨互通,販夫走卒甚眾,雞鳴狗盜之輩,亦不鮮見。」

宋雚谷急收了摺扇,抬臂指點牙衣女子兩回,舌頭尖塞進牙齒縫,半天擠不出個詞來。訕訕低眉,掛下麵皮,聞女子又道:「宋雚谷乃是隨戰…戰什麼……來著?」

戰仁溫看牙衣女子語塞,后又見她朝自己莞爾一笑,這方回神接道:「戰仁溫。」

「是,宋雚谷便是隨戰姑娘前來;戰姑娘方才提及,其乃誤入此地,初至,便為這屍首絆了一跤,而這位祝掩祝公子,早早於屋內安睡,偏不湊巧,卻有夢行之症……」

「怕是你我尚未來時,祝公子病發,做了些連自己也說不清的事兒。」

祝掩再楞,瞧也不瞧宋雚谷,兩指分扣雙顳,卻不多言。

「我至此時,祝大哥尚在榻上安眠,乃是為我所驚,方才起身。」

宋雚谷聞戰仁溫之言,輕笑接道:「若是其夢行症一夜發作數回,頭一遭發作之時,取了此人性命,重回了榻上直至你來,又當如何?」

牙衣女子頷首笑應,踱步再近屍身,蹲踞半刻,抬手便解了那屍身衣扣。

「姑娘家家的,這般不知禮法。」宋雚谷摺扇再搖,嘴上雖如此說,卻不知不覺亦是近前。

戰仁溫見狀,也急急湊了過去,喃喃自道:「倒也是了,我等在此多說無益,尚且不知這人到底因何喪了命去,亦不知此人究竟何人,去往何地。」

其言方落,三人探頭,見那人上身已露,胸口乃一玄色掌印,邊沿不清,其下兩側肋骨多見折損,上布絞痕。

戰仁溫將宋雚谷架於自己眼前那摺扇往一旁推了去,踮腳自桌邊取了根長蠟,一戳屍身腰際,尚不及使力,便見屍首左右肋骨處陡現數個血洞,膿血齊飛。

說時遲那時快,牙衣女子一個閃身,須臾之間,衣袂未動,人已是退出丈外;再觀宋雚谷,兩足不移,摺扇全展,腕上一振,內力疾推,反將那膿血逼回來處。

二人對視,唇角俱是掛笑;四目環顧,這方驚見戰仁溫身子已然掛於樑上,宛若游蛇,尤似飛燕,一手支腮,一手作梳,將額角碎發順了又順,待畢,方垂了目瞼,遙遙瞧著梁下,三人互望,好不尷尬。

「有趣兒,真是有趣兒的緊。」祝掩低眉,倚靠牆角,拊掌叫好。

「看來諸位,各懷神技。」祝掩邊道,邊搖頭晃腦,「如此情狀,怕是誰都莫想先行離開。」話音未落,祝掩長納口氣,丹田一沉,呼嘯而出:「店家!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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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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