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點
「胡鬧!」
沈青翎一把抓住沈聲的手,強按著他坐回到椅子上,她轉過身來匆忙的給沈聲倒了杯白水推到他面前:「漱漱口。」
沈聲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卻還是下意識的聽從來自母親的建議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刺目的暗紅色血痕留在了原本透明無暇的玻璃杯壁上,沈聲看著杯子,腦子裡卻亂的像一團亂麻。
血的味道很腥,不知道是否是幻覺,甚至帶上了某種屬於海洋的苦澀和咸腥。他捏著鼻子把這些水喝下去,連同著那些粘稠而噁心的液體一併咽回到腹中。
他只是機械的這樣做著而已。
耳邊沈青翎似乎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無感緊要的話,沈聲卻無暇去估計一絲一毫。
他無法接受,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與她一起度過了長達二十年的時光,然後就是一年的擔憂想念和尋找,但是在付出了這麼多這麼多,多到已經連自己的脊樑也已經被壓彎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她已經不久於人世的噩耗。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
沈聲想把桌子上的玻璃杯狠狠摔碎在地上,想要大吼,想要放聲大哭,想要就此瘋狂過去。
可他不能。
他冷血而理性的一面在此刻牢牢的控制住了他,讓他只能無力的坐在這把椅子上,回味自喉嚨傳來的血腥味道。
「沈聲,聽我說。」
沈青翎見他的表情似乎稍微平靜了一點,終於徹底鬆開了按著他的手,試探性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我的事現在不重要,你的身體是真的不能再等了。」
「什麼叫你的事不重要。」她不說還好,一說到她命不久矣沈聲立刻就又炸了,但知子莫如母,沈聲剛有要發作的預兆沈青翎就立即阻止了他:「你聽說我先說完。」
「我雖然活不了多長了,但幾個月還是有的,你小子要是在不注意點,可就真的要提前退休了。」
「······真的?」沈聲狐疑的打量了一會兒沈青翎,她看起來臉色頗為紅潤,精神波動也是平靜祥和的,顯然不像是在財團遭受了什麼虐待的樣子,她看起來健康極了,與其說是一個已經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倒不如說像是個不足三十歲勉強還說得上一句年輕的女人。
可能是這副外表確實有著相當的說服力,沈聲將信將疑的暫且按捺下了自己的脾氣,既然還有幾個月的話,只要在這段時間裡解決掉這裡的事,之後他們還有一些時間試著能不能做點什麼。
說到底,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死亡還是太過於稀鬆平常了。
沈聲明白母親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甚至是凄慘而無聲的作為一具無名屍體被遺棄在某個偏遠的角落之中,但他只是,無法接受這樣血淋淋的現實這麼快的出現在他面前而已。
此刻,沈聲前所未有的憎恨著這些非人的恐怖存在,甚至於非人的自己。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愛鑽牛角尖,和他一模一樣。」沈青翎又毫不客氣的打了沈聲一記,「真算起來,我也是非人,怎麼,連你老媽都要討厭嗎?」
她象徵性的向著沈聲晃了晃拳頭,沈聲這才收斂起剛才那一瞬間的感情,苦笑著應了兩句。
「沈聲,這話我當年和A那孩子說過一次,現在再和你說一次。」
「擁有力量意味著你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而這力量本身是好是壞,本就是取決於你自己。」
「不要讓仇恨毀掉你。」
她看起來是如此的耀眼。
「總之,我的事一會兒再說,我活到這年紀了,就算沒出什麼事也差不多到歲數了,我可不是你和S.S那種特例,我們大多數同胞也只能活到五六十歲左右。」
她笑的很洒脫,絲毫不為自己即將迎來的黑暗命運而擔憂:「我年輕時候受了太多傷啦,活到五十歲已經是運氣很不錯的了,你別太為我傷心。」
怎麼可能不傷心,但是面對自己母親的笑臉以及對於自然生老病死的無力,沈聲卻也只能艱難的點了點頭。
「還是說說你。」
沈青翎這會兒不談論自己了,那股難得的心虛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叉著手就像是三堂會審一樣:「你現在就受這點小刺激就給我吐血?連內臟碎片都有?你這是從什麼地方撿來的破爛嗎。」
沈聲閉著嘴不敢說話,嘴裡的血腥味依然清晰可聞,他甚至擔心自己一張嘴就會又吐出一口血來。
「我實話告訴你,沈聲。」
「以你現在的身體素質,你絕對活不過這周。」
她按著桌子,毫不掩飾的瞪了一眼屋頂牆角的攝像頭,「我也不怕讓以撒聽到,接下來的這一周,他絕對會採取你至今以來未曾經歷過的激烈手段強制改造你的身體,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沈聲想要說什麼,卻被她又一次搶白逼了回去:「你最近是不是能看到很多死人的幻影,還有什麼東西在跟你說話的聲音?」
她竟然都知道。
「哼,我就知道。」她冷哼了一聲,表情沒什麼鬆動,只是沈聲卻敏銳的從她看似強硬的表情里看到了一點懷念和痛苦:「小妹以前也是這樣。」
她短短的這一句話里包含的信息量令人髮指。
「你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沈青翎仰著頭不看沈聲的眼睛,她盯著攝像頭,就像是站在以撒面前一字一句的指控著他的罪行一樣:「幻聽,幻視,精神紊亂。」
「最終以撒選擇了挖出她的大腦。」
「既然會幻視,那麼就不要看了。既然幻聽,那麼也不用聽了,只要留下腦子,就能夠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她終於把視線留給了沈聲:「接下來,你本來也是一樣。」
「他肯主動讓你見我,一方面是因為我已經快死了,另一方面,他未嘗不是想從我這裡得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你比她幸運的太多了,我當初來晚一步沒能救得了她,但是你不一樣。」她敲了敲桌子:「只要以撒還需要A一天,他就絕對不敢對你做出這種事來。」
「我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A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什麼脾氣我清楚,我牽制不了他多久了,他在乎的人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自己都還挺有本事能在混亂里保全自己,那麼剩下的弱點,就只有你一個了。」
她笑了下:「不過我還挺滿意的,一年下來你就已經是個合格的調查員了,我教的果然一點也不比S.S.家那個蝙蝠堡壘差嘛。」她用手點了點沈聲的胸口:「你現在這樣當然也說不上是A的弱點,所以以撒的選擇只有一個。」
「既然你不是弱點,就把你變成弱點。」
「他不會讓你死的,你死了A還不得發飆,這事只要A不同意,他就沒戲唱了。」沈青翎翹著腳,「A現在還顧及我們,我們這些人要是都死光了,他正好找到機會來個自爆,boom,以撒的計劃就完蛋了。」
「但是以你現在這情況,就算不想讓你死,以撒也得能找得出辦法來才行,他不知道,所以就讓你來見我,然後讓我自己主動說出來。」
她哼了一聲,「真有意思,以撒。」
正是因為知道她不可能對自己的孩子視而不見見死不救,所以才讓沈聲來見她,以撒標誌性的明謀。
「聽著,沈聲,以撒需要保留下來你的能力,卻又不能真的把你腦子挖出來,所以他所能選擇的辦法只有感官剝奪。」
「這個過程會很痛苦,但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假如這次結束之後我們都還活著的話,石碑或許能幫到你。」
沈聲抓住了沈青翎的字眼:「我們?」
「對,我們。」
沈青翎點了點頭中肯了他的說法:「我倒也沒有就那麼急著去死嘛,你好歹也是我生下來的,就不跟你計較當年坑我的事了,不看著你安然無恙的生活下去,我可是閉不了眼睛的。」
「一言為定!」
沈聲幾乎是立刻抓著沈青翎的手要求她肯定。
「我什麼時候毀諾過,沈聲。」
不得不說,在得到了母親這樣的許諾之後,沈聲的心也隨之放下了一半,對於自身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感官剝奪他沒有太多的感覺,屬於S.S的血液讓他對於自身所發生的一切都愈發冷漠,或許他們這些流淌著非人血液的生物都是這樣,對於自身的悲劇視而不見,卻會為他人的苦難而流淚。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吧,你走吧,有空再來看我。」
沈聲沒說要走,反倒是沈青翎先一步趕著他出去了。
「那我走了,媽。」
沈聲不想走,但他卻又知道自己不能不走。
他帶走了那隻滿是血跡的杯子,不希望自己的母親繼續看著這種東西。
「對了,沈聲。」
?
沈聲回過頭,沈青翎坐在桌邊,向著他露出微笑,她笑的很陽光又很年輕,一如當初看著A露出微笑的樣子。
「沒事,走吧,一路順風。」
蒸汽閥門關閉,將母子之間的視線就此隔開,沈聲對上門口A關切的目光,卻只是下意識的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