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五十四章:計謀已成

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五十四章:計謀已成

其實說是辦宗人府的事,也不確切,因為要見的人只有一個——宗人府的宗令,掌管皇室宗親一切事務的韓王雲徽。

韓王這個銜頭,那可是世襲罔替的親王,爵位永不衰退的,和那些逐代降等的勛貴們可不一樣

在申城的時候,劉秉言就已經交待過,京中還有一班力捧龍武軍和秦禝的宗室親貴,正是以雲徽為首。他這個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昔日開國京營勁旅的威風,因此自從秦禝轉調京營,在雲河一戰之後,他便以為秦禝的騎軍是旗營之中的「鐵軍」。等到龍武軍在申城一戰成名,雲徽更是比誰都高興,每次有龍武軍大捷的消息傳回來,他掛在嘴邊的話是「當可浮一大白!」,晚上是一定要在王府里開宴,喝個痛快的。

秦禝心想,這樣真誠的人,怎能放過?於是在赴韓王的宴請時,不僅重賄奉上,而且格外放出一副敬重之極的神情,杯到酒干,說了許多逢迎的話,把老頭開心得不行。

「秦禝,我們勛貴的威風,以後就要靠你了!」臉喝得通紅的雲徽,毫不見外,用力拍著秦禝的肩膀說道。

「這可不敢當,」秦禝也是醉態可鞠,「全靠王爺的栽培,有什麼吩咐,鞍前馬下,都是王爺一句話的事情!」

「你不用捧我,栽培是談不上了,全靠你自己。」雲徽感慨地說,「我是管宗人府,幫不上你什麼忙。」

秦禝心中一笑,你管宗人府,也未見得幫不上我的忙。日後自然又找上這位王爺的時候。

軍費報銷的事情,有了眉目。在秦家大宅的外書房裡,李銘鼎把幾天來奔走的大致情形,向秦禝做了一個報告。

「戶部的人,都請過了,其實他們自己私下也有勾連,是一回事。」李銘鼎說道,「最後交待給一個戶部的郎中,叫做王保山,一切事情,都歸他來接頭。」

「嗯。」秦禝點點頭,等著他說下去。

「開出來部費的盤口,是一厘五。」

一厘五,也就是每報銷一百萬兩銀子,要抽一萬五千兩的「部費」,歸所有經辦的人去分。秦禝在心裡算了算,自己兩年來的軍費,一共要報銷六百多萬兩,那麼部費就要花去近十萬。

十萬兩銀子不是沒有,何況這一次上京辦報銷,本來也是準備花錢的。只是這個數,比他自己預想的要多,這十萬兩花出去,別的地方則不免要壓一壓了。

「一厘五就一厘五,李先生,這幾天辛苦你了。」

李銘鼎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秦禝方才那一瞬間的躊躇,被他看在眼裡。這一次秦禝上京,花錢如流水是猜得到的,既有猶豫,必有原因,於是不能不再替「大帥」打算一下。

「大帥,要不然多等幾天?我再去爭一爭。」

「那也不必,」秦禝心想,既然用了人家,當然要表示出足夠的信任,「有李先生出面,這個盤口想來已經是最好的了。」

東家有這樣的表示,李銘鼎當然感激。想一想。還是要把內情多說幾句。

「我到底離部日久。這裡面的一些規矩,跟從前不大一樣了。那班傢伙,抱了團,真正是又臭又硬,現在這個盤口,也不見得就是最好的——」

按照那名郎中,王保山的說法,原來「部費」的盤口。沒有這麼高,那是因為戶部原來有大量的實銀過手,要弄好處,不必單靠軍費的報銷。現在銀子都被下面截留了,收不上來,國庫里空空如也,因此「部費」的盤口,也就開得高了。

李銘鼎查過,這個說法屬實,現在部費盤口的公價。是一厘九。

「怎麼叫做公價?」

「就是誰來都是這個價。」李銘鼎解釋道。

「那咱們的一厘五……」

「他們說,秦侯爺是現下的紅人。情願讓兩分,以我的面子,再讓兩分,所以變成了一厘五。」李銘鼎替秦禝算道,「而且他們還有一句話,說得也算有道理。」

「嗯,怎麼說?」

「說秦侯爺這次來報銷的數目,並不算大。如果僅僅就是這麼一單,本來賣個人情,留下日後相見的餘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樣一來,壞了規矩,等到後面大頭的報銷來的時候,就不好開口了。」

秦禝明白了,這班人口中的「大頭」,自然是曾繼堯一系的報銷,那可是幾千萬兩甚至上萬萬兩的事情。

話說得還算實在,秦禝心想,老子先讓一讓你們,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就這麼說。」秦禝笑著點了頭,「李先生,你先在行館里好好歇一歇,明天……後天吧,再給他們確實的消息,別讓他們覺得這錢來得太容易。」

等到送走了李銘鼎,秦禝一邊在書房裡坐等吃午飯,一邊默默算著帳,如果真是上萬萬兩的軍費報銷,按照一厘九的公價,這幫蠢吏就要吃掉近兩百萬兩,想想亦覺驚心。

「侯爺,」一名長隨在書房外面,躬身稟報,「有一位柳老爺,說有要緊的事,看您能不能賞見一面。」

叫做「柳老爺」,可見是四品以下的官兒,能有什麼要緊的事?

「哪一位柳老爺?」

「他說叫做柳汛。」

柳汛?秦禝的眼睛一亮:對了!秦禝攸地想起,柳汛是在戶部做官。「快請。」

「柳大人,太見外了。」秦禝親親熱熱地請他坐了,笑著說道:「以後有空,儘管來坐。」

這當然是客氣話,一個五品的官,再怎麼也說不上「儘管來坐」。

「是,是,侯爺真是一點架子也沒有,平易近人,平易近人。」柳汛斜簽了身子,半個屁股沾了椅子,畢恭畢敬地說,「不過下官今天來,是另有一件事,跟侯爺稟報。」

「哦,什麼事呢?」

「聽說侯爺這次回京,正在戶部辦理報銷……」

「是有這麼回事。」秦禝點點頭,沉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王保山他們,給李大人開出的盤口是一厘五,」柳汛壓低了聲音,討好似地說道,「啟稟侯爺知道,這裡面,仍有伸縮的餘地。」

原來是為這個。這倒是正想睡覺,就有人送來了枕頭,不過柳汛做的是戶部的官,為什麼不惜冒了得罪同仁的風險,來向自己賣這個好?

「柳大人,你現在是……..」

「下官是在戶部的錢法司任郎中,好幾年都沒什麼變動。這次聽說是侯爺要辦報銷,想起侯爺當日的恩德,因此特來替侯爺做一個打算。」

秦禝恍然大悟,什麼恩德云云,都是扯淡——幾年沒有升遷,才是真的,要在自己這裡埋下一份人情了。

人情就人情,反正也不是眼前的事。

「承情之至。」他點點頭,說道,「不知是怎樣一個打算?」

「一厘五這個盤口,即有餘地,也差出去不遠,侯爺是不必跟他們計較的。只是兵費這一塊,大有講究。」柳汛還是一副討好的神態,把話說得很詳細,「侯爺的這支龍武軍,從根子上來說,乃是京營!」

京營又如何?秦禝大感興趣,示意他說下去。

「侯爺,這就跟老軍那些,大不一樣了。京營軍餉的報銷,並不用到戶部『投文』,也不準戶部詰駁,只要奏准了上頭,到俸餉處備案記檔就是了。這是有成例可循的,連一分一毫都不用給。」柳汛獻寶似地說,「至於以關銀購買的軍械什麼的,就按那個一厘五,讓他們多少吃一口好了。這樣也沒壞了規矩,不會堵了他們將來的財路,這班人也就不會生出什麼怨言來。」

原來如此!秦禝明白了,這等於是鑽法例的空子,將報銷的數目,分作兩塊,軍餉這一塊可以完全不受盤剝,算一算,倒省了五六萬銀子下來。

「柳大人,這可真是受教了!」秦禝拱手道,「日後我必有補報。」

柳汛得了他這句話,連聲道謝,再閑聊幾句,便滿心歡喜地辭出去了。秦禝自己琢磨了一會,寫了一個信箋,叫人送到江蘇行館去給李銘鼎,看看他的意思再說。

忙完了這件事,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好一會。韓氏帶著丫鬟,替他把放涼了的飯菜又重新熱了一遍。他慢悠悠地吃過,好好睡了一覺,把精神養足了,因為晚上還要辦事。

要辦的,卻不是嫂子。

「你早點歇,」秦禝笑吟吟地說,「今兒晚上我保證不來打擾。」

韓氏,輕輕啐了一口,表示出「誰稀罕你來打擾」的意思。這是早就說好的事情,通府上下的晚飯,也按他的吩咐提前開了,早早的用完,各自回房。

這一回房,便再也出不來了。秦禝的親兵,竟是在府里各處下了警戒,除了吳伯之外,一切下人,都不準出門走動。秦禝自己,則是在書房裡面喝著茶,靜靜等候。

果然,天黑了沒多久,便有兩頂轎子從寬敞的衚衕口抬了進來。遮得密不透風的轎子,由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籠引路,一直抬到秦家大宅門口,幾乎是頂著門停下。

轎子裡面下來兩個人,一高一矮,鬼鬼祟祟地張望一下,便由吳椋帶著進了大門,從一路排布到書房門口的親兵身邊經過,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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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值回家的路上,在轎子里默默盤算,自己的謀划能否通過,直到在家門口下了轎子,走進內院,才把這個念頭暫時拋開。

「妙卿,」他見到迎出來的韓氏,乾脆牽了她的手,把她擁入正廂房內,在她腰上輕輕摸了一把,「昨兒晚上沒睡好吧?」

「睡得不知道有多好!」韓氏連忙把他那隻不安分的手打開。她還是老規矩,白天不許秦禝動歪念頭,怕對他身子不好。

「嗯。」秦禝一笑放手:「妙卿。新買的那處房子。麻煩你替我把房契拿出來。」

新買的一處房子,也是在這個衚衕里,秦家大宅的斜對面,中間大約隔了兩家,是一個三進的新院子。秦禝看中了,特意交待吳伯,以高價盤了下來。

韓氏打開箱櫃,拿出兩張紙來。微笑著交在秦禝手上。秦禝略略一掃,點點頭。

「你跟我來。」

兩個人出了內院,來到正廳坐了,秦禝揚聲,把吳伯喊了進來。

「吳伯,」他將手裡的房契放在桌上,問道,「那所房子,都辦好了?」

「是。都辦齊全了。」

吳伯說完,像韓氏一樣。也是面帶笑容。這位爺在申城納了妾,家裡都當成一樁喜事對待。現在看來,將來回了京,也是不住在一起,那所新買的宅子,自然是替姨奶奶準備的。不過他沒說開,兩人自然也不揭破。

「裡面的家什物件兒呢?也都置備全了?」秦禝盯得很細。

「爺放心,一件不漏,進去就住得的。」吳伯躬身答道,「連管家都找好了。太太說,其他的丫鬟媽子,等到要住的時候,可以從這邊先撥過去。」

秦禝笑著看了韓氏一眼,轉頭對吳伯說:「好,叫吳椋來一下。」

等到吳椋急匆匆地跟著老爹走進來,秦禝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開口了。

「吳椋,咱們開拔到雲河,是什麼時候來著?」

「回爺的話,前年十月。」

「嗯,自打那時候算起,到現在有三年了。」秦禝慢條斯理地說,「這三年來,慢說是風裡雨里,就算血里火里,你也都是一直跟在我身邊。我呢,從來沒給過你什麼好東西,這一回,太太看不過去了。」

說完,把桌上的房契輕輕向前一推,笑著說道:「這處宅子,你爹已經替你置辦的齊齊全全。今天是太太做主,賞你了。」

這一下,三個人都大吃一驚——韓氏固然沒想到,他新置這個宅子,是為了賞給吳椋,吳伯更是手抖抖地,嘴唇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有吳椋,漲紅了臉,猶豫了半晌,向前一跪。

「吳椋謝太太的賞!」

第二天,秦禝進宮當值的時候,左手拿著一卷大紙,右手卻抱了一卷羊皮。

「秦侯爺,」守門的校尉,陪著笑臉問道,「您這個……是個什麼物件兒?」

「這是要進給兩宮太后看的東西。」

「這……」

校尉犯了難——拿不準違不違禁,貿貿然放進去,怕吃掛落。可若說是攔住了不讓進,這位秦侯爺又是大大的紅人,萬一得罪了他,也不上算。

正在猶豫不定的時候,李孝忠特地派來接東西的太監出來了。

「太后吩咐了,讓把東西拿進去。」

這就沒話說了。小太監接過秦禝手裡的兩樣東西,自顧自進去了。秦禝向那位校尉笑著點點頭,也就跟著進去了。

上午照例當值,十點多一點的樣子,又是照例有太監來傳旨,賜宴!

這是心裡有數的事情,到了墨齋堂,果然便見到自己帶來的兩樣東西,擺在了御膳桌旁的一張小桌子上。等兩宮太后一到,齊王和秦禝行了禮,這才坐下吃飯。

今天這頓飯,吃得甚快,因為要說的事,不能在吃飯的時候說。

等到兩位太后都用帕子抹了嘴,又傳過漱口水之後,便有兩名太監,把那張小桌子抬到了御案之前。

「秦禝,這就是你說的,諸國輿圖?」

「啟稟太后,正是此物。」

兩國太后,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羊皮上的圖圖框框的。

要替這兩位年輕的寡婦,講一講這個諸國的真實情形,想來是一件很艱難的事。秦禝雖然已經在思想上做了足夠的準備,但看到她們的眼光,心裡還是不由得打起鼓來——自己是不是走得太遠了?

他微微躬著身子,站在小桌子旁邊,直接地圖位於中間的夏國。

「這裡就是夏國。」兩位太后,遲疑著點了點頭,沒言聲。

「這裡是新羅。」他把扶桑洲大陸轉上來,指著說道。

「那夏國不就在高麗下面了么?」西太后李念凝微微蹙眉。「九州大陸,一望無際,怎麼能就是這麼幾個國家?」

「是啊,」東太后也說話了。

這張地圖,是他特地趕製出來的,真的是「自己的地圖」,把夏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中間。

「這裡是夏國,」現在說起話來,可以理直氣壯了,「這裡是扶桑,這裡是北蠻,這裡是南越。」

「這才對嘛,」東太后見到其他的國家都縮在邊邊角角,滿意地說。

李念凝卻在認真看著地圖,特別是把北蠻和南越跟夏國做著比較。

「南越都這麼小,北蠻倒是挺大的。」她抬頭問秦禝,「不過他們離開咱們,可都挺遠哪。」

「是。坐船到南越,得要兩個月。」

「這些人都討厭,」李念凝點了點。

這就是秦禝這些天來的日常,給兩位太后,普及各種知識。為自己的計劃打下一個基礎

齊王這些天來,一直跟兩宮太后一起「聽講」,在新政上也長了不少見識,不過現在他的心思,是在另一件事上——自從上次李念凝提了聽戲的話題,他便立即開始籌備,終於在七月二十七這一天,請動了兩宮,到自己的王府去「巡幸」。

齊王府是在內城西南角,與禁宮相去不遠,因此李念凝太后吩咐,儀從特簡——畢竟巡幸只是一個名頭,實在是去聽戲的,太張揚了不是好事。於是三頂明黃御轎,由近支王公和鑾儀衛扈從,出了宮,一路向西。到了齊王府的門口,齊王等人已經在跪接,親自扶了轎子,直送入內。

尋常的大臣自然不會來,不過秦禝仍以御前侍衛的職分,在府里接駕站班,岐王在轎子行過的時候,還特地瞥了他一眼。

等到開了戲。只有李念凝,明明最喜歡的戲,看著看著,卻看出心事來了。

連著唱了兩出,到了歇一歇的時候。李念凝和東太后回到特辟出來供她們休息的小花廳,在裡間補了妝,出來剛在設了黃幔的御座上坐定,李念凝就迫不及待地向今天負責戍衛的吳王說:「你去把秦禝叫進來,我們姐倆有事要問他。」

吳王是王公里年紀最長的一位,性子粗疏,有名的「糊塗王爺」。他聽說要叫秦禝,先躬身應了,卻又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太后,這個秦禝,不大好。」

「嗯?」李念凝和東太后都是一怔,李念凝看了看吳王,問道:「怎麼不大好?」

「他在江蘇巡撫任上,不好好打仗,納了一個廚娘做妾。」

在一旁伺候的李孝忠,心裡咯噔一下——這個糊塗王爺,今兒是怎麼了,忽然要跟秦禝過不去?

他卻不知道,在吳王來說,其實並沒有跟秦禝過不去的意思。吳王這個人,軍國大事一概不知,反而是市井閑談,最感興趣,聽說了這件事情,有什麼說什麼,此刻便在太後面前倒了出來。

李念凝不知怎麼,只覺一股醋意直衝上頭,顏色立刻就變了,忍了又忍,還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李孝忠看在眼裡,心下著急,心想原來在巡撫任上,有不準納妾的規矩?可是這樣的時候,輪不到他說話,只有乾瞪眼,再也沒辦法替秦禝來轉圜。

「吳王爺,你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吧?」倒是東太后沒想那麼多,笑著說道:「既然是任巡撫的時候,那就是說仗已經打完了,納一房妾又怎麼了?」

吳王一時語塞,想了想又說:「他讓這個妾穿紅裙子,是有違體例的事情。」

李孝忠本來正在急得不行,一聽這話,放心了——吳王自己,先犯了大忌諱。

李念凝太后這一生里,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以正宮的身份進午門。對於先帝來說,她自己就是一個妾,現在雖然已經貴為太后,但對一切輕視「妾」這個字的言行,都極為敏感。聽說秦禝讓妾穿紅裙子,頓時大起知己之意,在心裡先叫一聲好,連帶著把方才那一股醋意,似乎也沖淡了不少。至於對吳王,自然就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我姐姐說得不錯,他堂堂侯爵,一省巡撫,納一房妾又怎麼了?」李念凝冷冷地說,「這姑娘能跟了他,眼光不錯,回頭我倒要賞她點什麼才是。」

一個小小的意外,就這樣消弭於無形。吳王碰了個釘子,訕訕地出去,把秦禝喊了進來,自己卻躲開了,不敢再來看李念凝的臉色。

「秦禝,」李念凝已經回過了顏色,看著躬身侍立的秦禝,心裡有了點異樣的感受,「你的龍武軍,現在有多少人?」

這就又談到軍務上的事了,秦禝在心裡掂量了一下,才做回答。

「回太后的話,龍武軍在江蘇的,是三萬人,是接替了新軍,駐守杭州的嘉興,跟肖棕樘呼應。」

「這三萬多人,都很能打么?」

新政談了這麼多次,秦禝大致猜得到她在想什麼,心說她可不要跟直隸總督劉長佑一樣,恨不得現在就跟英法動手。

「回太后的話,用來打隋匪,是夠用了。」秦禝小心翼翼地說道。「臣也正在練兵。」

那就是說,用來對付別人,還不夠用。李念凝點點頭,想一想又問:「汪海洋現在還盤踞杭州,肖棕樘打得破么?」

「肖棕樘有大才,又忠心效命,汪海洋一定不是對手。請太後放心,杭州必定是指日可破的。」

「嗯,那就好。」李念凝頗感安慰,又問道:「你看曾繼堯、肖棕樘、李紀德這些人,怎麼樣?」

「都是忠臣。」

這句話回答得很妙,是表示不敢妄評的意思。

「無妨的,這裡並沒有別人,你儘管放開來說一說。」李念凝笑了起來。「軍務上的事,你最清楚,以你看來,除了龍武軍之外,還有那些軍隊是能打的呢?」

「若論能打,肖棕樘領兵的本事是好的,李紀德的新軍也不錯,」有了李念凝這句話,秦禝果然放開來說了,「不過若論真正的人多勢眾,自然還是老軍。」

「你倒說說看,老軍為什麼能打?」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秦禝鄭重其事地說道,「老軍。老軍,總以都是以老鄉為根本,沾親帶故,恩義連結。所以打仗的時候,自然可以令行禁止,惟曾繼堯之名是聽,指哪打哪,絕無退縮。曾繼堯有了這樣一支兵,一路橫掃,終於克拔金陵……」

他在那裡說得起興,東太后還沒覺得怎麼樣,李念凝的臉上,卻已微微變色。

「……東南形勢,一手底定,實是國家的柱石,臣口服心服。」秦禝完全沒留心到李念凝的面色,仍在自顧自地讚不絕口,「至於有些無知的鄉村野老,瞎說什麼曾大人要打進京當皇上,真正是胡說八道,臣敢擔保,那根本是連影兒都沒有的事。」

齊王府之後的第三天,朝廷給曾繼堯那兩道奏摺的答覆,下來了。

奏請開去曾國予假回籍養病的摺子,照準。

奏請裁撤老軍規模,分批資遣的摺子,照準。

除此之外,上諭之中當然也還有一句專表嘉慰的話語:「曾繼堯以儒生從戎,歷年最久,戰功最多,自然能慎始如終,永保勛名。」

看了諭旨,明眼人都知道,曾經叱吒一時的老軍,這一回怕是要風消雲散了。

而肖棕樘卻反而的了一份厚賞。這一來,不免有人私下議論,說肖棕樘自從帶兵進入杭州,打得還算有聲有色,然而杭州還沒有拿下,又怎麼說得上是「戰功卓著」?功未成而賞先至,真是奇哉怪也。至於跟曾繼堯一比,枯榮之間,分際更是鮮明。

這些話傳到秦禝耳朵里,他聽了也只是一笑,並不作答。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他現在只差一步棋,就可以收帆了。

那麼,翰林院的那幫人,到底該怎樣去大灑金錢呢?

這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卻無意中被胡浩洵派來的一個人,替他解開了。

這個人,是胡浩洵在申城府上的管家,也姓胡。秦禝在秦家大宅里見到他。大為驚奇。

「胡管家。你怎麼來了?」

「跟侯爺回話。是我家老爺從杭州有信給我,讓我上京里來,替肖大帥辦一樁事。」

再問幾句,明白了,中秋將近,他是要替肖棕樘,來給人送一份節敬。

不過這一份節敬,與眾不同,要送的只有一個人,潘門德。

肖棕樘對潘門德的感念之情,通朝皆知。當初肖棕樘在地方為官還未發跡,侮辱上官。就要殺頭,多虧江蘇籍的大名士潘門德上摺子替他說話,才免去罪責

於是,雖然他這一生從未到過京城,亦從未見過潘門德,但一直是把他當成救命恩人來看待。

「老爺說,潘大人是翰林院的掌院副學士。京里我不熟悉,該怎樣去,讓我聽侯爺的吩咐。」

秦禝楞了片刻,恍然大悟,潘門德是江蘇人,又是翰林院的副長官,這不就是一條最好的路子?

定下神來盤算了一下,果然不錯。江蘇一地,人文鼎盛,翰林院中,亦以江蘇人為最多。自己把江蘇從太平軍手裡拿回來,這就是天大的人情!從潘門德這裡入手,無論是登門拜訪,還是下帖子請他吃飯,都是可以水到渠成的事情。而跟潘門德這條線搭上,對日後與肖棕樘的相處,也有好處。

想定了便再不猶豫,寫了請柬,請潘門德兩日後在到府里吃飯。然後派吳伯拿上請柬,持了自己的名刺,把胡管家送到了潘門德的府上。等到胡管家辦完了事,吳伯的帖子也下好了。

潘門德果然爽快異常,讓吳伯回話,多謝秦侯爺的厚意,後天准到。

為了潘門德的到來,這一天秦禝還特地請了劉秉言來做陪客,不然若是在席間談起學問的話題,自己會接不上茬,怕冷了場。

等潘門德一到,賓主三人互致仰慕,延入設好了席面的正廳。潘門德不像一般的名翰林,沒有絲毫架子,談吐也極風趣,秦禝心想,怎麼沒有早一點認識他。

等到酒過三巡,談鋒漸起,便看出邀劉秉言來作陪的好處了——潘門德所談的,全然不是古板的學問,而儘是那些名士風流的勾當,對極了劉秉言的胃口,於是席間便聊得極是熱絡,酒也就喝得痛快。

再聊一會,秦禝看看時機差不多,把準備好的一件禮物拿出來了。

「我也不敢以俗物相贈,有一本書,請潘大人鑒賞,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紅翰林的眼。」

潘門德是個愛書如命的人,也是金石高手,聽說有書,眼睛先一亮,及至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翻了兩頁,便輕呼一聲:「這是前朝的古籍!」

「好不好,我也不知道。」秦禝笑道,「在潘大人面前,我不敢賣弄。」

怎麼能不好?前朝的書以刻印精扶桑,傳世極少的緣故,本來就很珍貴,這一部又是特意搜求而來的,以皮約紙印成,色白而厚,兩面光潔,更是罕見。

「這未免太貴重了。」潘門德欠身致謝道,「我身為江蘇人,還沒有謝過大帥光復故土的恩德,怎麼好意思受這樣的禮?」

「寶劍贈烈士,既然是這樣的東西,自然該落在潘大人這樣的識家手上才對。」秦禝亦很客氣,又拿出一個封包來,「翰林清苦,國家養士亦不易。這一點八月半的節禮,也要勞煩潘大人,代為分派。」

潘門德是名士做派,既然已經懂得了他的意思,亦毫不矯揉造作,瀟瀟洒灑地接了。

「正有不少同僚,在為應付要賬的發愁,這一下,大約可以不用跑當鋪了。」潘門德拱手相謝,「我替他們謝謝大帥!」

一頓飯吃下來,賓主盡歡,秦禝和劉秉言,殷殷相送,等到潘門德登轎而去,兩個人卻還談興未盡,於是回到花廳,由小福送上熱茶,坐著說話。

「潘門德這裡也算是結了一個善緣,」劉秉言感慨地說,「肖棕樘倒是,出人意料當初救的不過是一個幕客,現在卻已經是赫赫大員,誰想得到?」

「肖大人大才,亦沒有辜負了潘門德的厚贊。」秦禝道,「他的軍隊,戰力還是挺強的。」

「說起來,他那一套,還是跟龍武軍學的。」劉秉言說道,「不知道以後他會不會像文儉你一樣,也要練一支新軍。」

秦禝一笑,微微搖頭。

「不瞞你說,這一支新軍,也不是那麼好練的。」

「哦?除了你上回說的,不知還有什麼不易之處?」

「唔,這個,」秦禝略作沉吟,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是有兩點,頗為不易。一是練兵的對手,二是練兵的地方。」

「怎麼叫做練兵的對手?」

「一支強兵,單靠練,怕還不成,非得有實戰的機會不可。所以說,要有練兵的對手。」

「隋匪不就是對手?」

「隋匪不足平。」秦禝微笑著說道。

劉秉言嚇了一跳——隋匪已經不放在眼裡了,難道說。。。。。。

「文儉,」雖然是在秦禝的府里,劉秉言還是不由壓低了聲音,「那拿誰來做對手?莫非你要去北邊」

秦禝搖搖頭,「不會去的!」

那又是什麼意思?劉秉言驚疑不定地看著秦禝,想一想,問下一個。

「練兵的地方,又是怎麼說?」

「龍武軍分駐江蘇各處,入目皆是繁華之所,依傍大城,心有旁騖,怎麼能靜下心來好好練兵?」秦禝目光炯炯地看著劉秉言,「何況軍中習氣,星叔有什麼不知道的?天天以名號、職銜、位子這些東西為念,官場酬酢,人情往來,又怎能好好練兵?龍武軍現在還好,可是日子一長,亦難保不會沾染上這樣的習氣。」

「這是實情,」劉秉言嘆了一口氣,「可是又能怎麼辦?」

「非換個地方不可!」秦禝輕聲說道。

果然是要換個地方了。到了第三天上,便有驚人的消息傳來—扶桑使臣,正式向朝廷遞交了《請准宗國派兵平復屬國內亂》。

仿若一石激起千層浪,蒲安臣的這一道稟帖,迅即成為這兩天朝野上下熱議的話題。

雖說只是遞交給朝廷的帖子,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向朝廷請求,派龍武軍赴扶桑「助剿叛逆」。

現下國內戰事都還沒有蕩平,那裡還有精力去支援屬國。

朝廷各司的官吏,一時都成了熱門人物,每天登門打探消息的訪客,絡繹不絕。

秦禝所在秦家大宅,卻忽然閉門謝客。秦禝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攬一杯清茶,靜靜等著兩宮的召見。

這樣的大事,當然不會在墨齋堂的御膳桌前下決定。

這件事,他已經準備了太久,潛心籌劃,細細布局,方方面面的鋪墊,已經做得足夠,現在只要兩宮召見,他有自信,一定可以邀得恩准。

龍武軍,已經枕戈待旦。

軍隊的建設,誠然離不開國家的發展,然而現下的夏國,若說真的要辦新政,圖自強,則非得有哪怕一支強悍的軍隊,來做保駕護航。

而這樣一支軍隊,在當前的夏國,單靠閉門造車是一定練不出來的。

要培養的,還有勇氣和信念——如果他們能夠在戰場上真真正正地擊敗過一次洋人的軍隊,那麼對他們心中的鼓舞,實在是無可估量。

更何況,還要讓他們睜開眼,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至於對手,北蠻如今的戰場太大,隋匪太弱,拿扶桑的內亂來練手,正合適。

扶桑國的戰爭。已經打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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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旨召秦禝入宮的太監,如期而至。等進了養心殿,果然便見到了由齊王帶領的中樞全班——這樣的國家大事,當然要由兩宮和中樞來會議,而不能由他秦禝來一言而決。

「那個稟帖,我們姐倆跟中樞上已經商議過了。」黃幔后的李念凝,平靜地說,「現在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是。」

商議的結果,固然還不得而知,不過看看齊王的臉色,秦禝心中已有了幾分底。

三次密室相談,到底把這位議政王給說服了,而說服了齊王,也就等於是說服了中樞全班。

「現在扶桑國分了南北,龍武軍到扶桑國去,是幫著北邊打仗。以你看來,打得過,打不過?」

這是最大的問題——若是北邊打贏了,自然一切好說,若是最後竟然是南方贏了,那如何是好?

「回太后的話,一定打得過。」

「何以見得?」

秦禝心說,自然是從世界史上見得的。不過這句話,不能在這裡說。

「這就像朝廷打滅隋匪一樣,」他響亮地回答道,「以正剿逆,可操必勝!」

這就是說,北方是正統,南方是叛逆,自然該歸北方得勝的。這個回答佔住了道理,堂堂正正之外,亦很動聽,兩宮太后一齊點頭。

「那麼,假若打勝了,對咱們有什麼好處呢?」

好處是寫在稟帖里的,既然還要問,那問的就不是那一百幾十萬兩銀子的事兒了,而是問大的道理,這就不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了。

「啟稟太后,臣斗膽有所進言。」

「好,你說。」

「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這是他早已想好的話,「當今之世,大戰四起,既然如此,則最好的辦法,莫若先讓他們曉得,夏國亦有能戰之兵,亦有敢戰之心,那麼他們想要欺負人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你是說,嚇唬他們?」李念凝聽出了味道。

「太后聖明,正是要嚇唬嚇唬他們。比如猛虎再強,但亦不敢打刺蝟的主意,無他,渾身是刺也。若是誰敢妄動,扎他一下,不是好玩的!」

對了,扎他一下,不是好玩的!李念凝完全聽明白了,不惟聲音裡面帶出了激動,就連旗頭上的穗兒,也微微晃了起來:「齊王爺,你以為如何?」

「臣以為秦禝說的對,」齊王略一躬身,說道,「龍武軍赴扶桑,即有小挫,亦不傷朝廷體面,設若竟能大勝,則上國天威,庶可播於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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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斷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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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五十四章:計謀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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