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六十一章:恩賞
東太后不好意思地一笑。止住了抽泣聲。
李念凝轉向韓煒霖:「這位扶桑國的國主。叫什麼……」
韓煒霖道:「回太后的話,他的名字叫做豐田拓真。」
東太后介面道:「哦,他姓豐。」
李念凝點點頭:「這位豐國主,是在什麼地方召見秦禝的?」
韓煒霖道:「是在扶桑的皇宮裡。當時主客三人,圍坐一張圓桌子,扶桑國主在主位,秦禝在客位,扶桑的一位重臣作陪。」
這段話,知曉扶桑禮儀的人不甚在意,但在兩宮聽來,卻瞿然動容:這扶桑國主,為了招攬人心,竟然對秦禝以平禮相待。折節下士到了這種地步!
李念凝道:「這位重臣,想來就是扶桑的首輔了?」
韓煒霖道:「回皇太后的話。這倒不是,大致相當咱們的兵部尚書。扶桑政府是沒有首輔的。首輔的事體,大多國王自己來做。」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念凝心中一動,微微瞄了齊王一眼,心想:這才叫權不下移呢。
李念凝續道:「賜過了宴,還留宿在『皇宮』?」
韓煒霖道:「是。」
李念凝和東太后對望一眼,中樞大臣中也微有驚嘆的聲息。換在中國,這是決不可能的事情,內眷還有可能被留宿禁宮,外官怎麼可能?不熟悉扶桑禮儀之人,都覺得這扶桑國主為收買人心,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李念凝甚至還冒出一個念頭:不知道這扶桑國主有沒有派個宮女給秦禝侍寢?
這個念頭一轉而過,當然也問不出口。
秦禝擔心的自己的名聲問題,根本沒有在兩宮和重臣們那裡引起任何猜疑,反而都對此極感興味,而對秦禝身居扶桑朝廷的高位,都自有一份得意。這一點,猶以兩宮為甚。李念凝心中更是矜持自喜,有著他人無法體會的一種快意。
東太后問:「聽說秦禝如今在扶桑也做了統帥?」
韓煒霖道:「扶桑王將前面的大軍全部交給侯爺來節制」
君臣相顧讚歎: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李念凝問道:「你剛剛講到的可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嗎?」
夏國的體制中,是沒有這個銜頭的,這是一個戲里的詞兒,李念凝愛看戲,脫口而出,理解的倒是很到位的。
韓煒霖道:「太后聖明!正是如此。」
那就是把扶桑整一半的兵馬交給一個外國人了!李念凝心中想:這個扶桑國主,是真有魄力!
東太后卻想到了另外一條路子上:「你們說,這扶桑『國主』給秦禝這麼高的勛名,會不會想把他留在扶桑啊?」
韓煒霖一愣,這句話可不能答錯,再說也不是問他一個人的,殿中這麼多人,他品級最微,也不能隨便接話,心下不由大急。
齊王輕輕咳了一聲,開口道:「太後過慮了。秦禝受恩深重,忠貞不二,斷不會生別樣心思的。」
東太後點頭道:「六爺說的是。」卻又道:「韓煒霖,你說呢?」
韓煒霖磕了一個頭,說道:「回太后的話,議政王所言極是。再說扶桑人是很曉事的,絕不會做這種有礙兩國邦誼的事情。」
東太后的話李念凝也不愛聽,說道:「給秦禝的位子高是高,可幫他們打了那麼大的一個勝仗,那還不值得么?依我說啊,這扶桑國主才會支使人呢。」
東太後有點尷尬,不過也放下心來,自己為自己解釋:「是啊,我就是想,那麼出色的一個人才,咱們可得攏住了。」
李念凝心想:這句話你倒沒有說錯。開口說道:「姐姐說的很是,咱們可不能叫這個扶桑國主給比下去了。」
接著呈上地圖,由賈旭和彭睿孞講解,不清楚的地方,韓煒霖補充說明。
李念凝盯著地圖,說道:「你們說叛軍的主力都在前線,那麼後方必然空虛。這個會津城,既然是叛軍的軍需重鎮,如果秦禝把它打下來,不就是『釜底抽薪』了嗎?」
深宮女主,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生出這樣的見識,實在了不起!幾個人包括韓煒霖在內,都是又驚訝又佩服,齊聲道:「太后聖明!」
李念凝大為得意。有一點是這幾個臣子不知道的:在此之前,她絕非對扶桑地理一無所知。
秦禝宿衛宮禁的時候,拿了一張「諸國地圖」,反覆給她和東太后講解,其中重點就是扶桑。東太后糊裡糊塗,她可不是,特別是扶桑使臣的稟帖遞上來之後,她就開始認真研究這張地圖了。
秦禝赴美之後,她更是幾乎每天都要看上一遍。眼前這張雖然是「扶桑地圖」,但扶桑的形狀是一樣的。地圖上標記的十幾個大城市的名字、位置也都是記住了的。所以殿上的這些人中,除了韓煒霖,其他不見得哪個人比她更熟悉「扶桑」——地圖上的扶桑。
賈旭繼續解釋:「秦禝的想法,是不但要打下會津,還要一直向東南方向打,一直打到望見大海,這樣叛軍便被完完全全分割成兩塊,頭尾不能相顧,東部前線的叛軍便再也得不到糧草接濟,釜底游魚,沒有多少日子了。」
「然後調頭北上,和東部的部隊,南北夾擊,在仙台城下聚殲叛軍余部,底定勝局。」
真是絕大的戰略!李念凝聽得目光灼灼,心裡不由得想:這個男人,實在了不起!
最後一點疑慮:「叛軍見勢不妙,會不會逃掉,像馬賊一樣,四周流竄襲擾?」
賈旭示意韓煒霖,韓煒霖道:「啟稟皇太后,秦禝在電報中說,仙台是叛軍偽都,如果丟棄,叛軍必然潰散,士兵們各歸本鄉,再也聚不起來的。因此叛軍是不敢撤軍的,撤了也無處可去,因為到得那個時候,叛軍的腹地都已被光復了。」
是這個道理,李念凝輕輕舒了一口氣,面露笑容,沒有更多的問題了。
既然沒有更多的問題,剩下的事情就是酬功了。
酬庸戰功,大多是戰事完全底定后才正式頒布,但戰事進行中就放賞的也不少,
而且現在,國內民意鼎沸,朝廷不能不予俯仰;國外。那個扶桑國主各種恩賞,照著李念凝的說法,不能「叫他比了下去」。實情也確實如此,不然內外倒置,前線將士難免會有想法。所以,現在酬功,是合適的。也是必須的。
當然,現在酬功,酬秦禝一人就可以,算是一個代表;其他將士,回國之後,由主帥保奏。從容敘功。
雖說「恩自上出」,但總要中樞大臣們先議了再說。齊王於是啟奏:「秦禝原爵二等侯,現獲此大捷,應加恩為一等侯。」
這就跟曾繼堯一個級別了。
但李念凝不以為然,她說道:「秦禝原來的爵位是三等侯,因為要放洋,加了一級。那個時候可還一仗沒打。現在打了這麼大一個勝仗,還是加一級,是否薄了一點?」
齊王道:「是,臣等想的左了。」
李念凝道:「六爺和中樞老成謀國,也不能說想的左了。只是昨兒晚上,全京都城的鞭炮響了一夜,可見這份功勞在人們心裏面的分量!我們姐倆想,這個名位。一個是要給的公道,一個是要實實在在激起報效之心。」
這話說得透徹紮實,齊王心悅誠服,道:「兩宮皇太后訓示得極是。那麼請旨:秦禝加兩級為三等公。另外,是否可以加恩關某賞戴蟒袍,恩自上出。」
三等公也還罷了,這蟒袍是至高無上的榮耀。齊王這個人情做的足!
李念凝頗出意外,沉吟了一下。說道:「六爺的用意怕不是好的?可我想總要給秦禝留出一點進步的餘地,這支蟒袍咱們先放在這兒,算是預先頒了一個賞格,等秦禝收了全功,叫他自己回京來拿!」轉頭問東太后:「姐姐你說呢?」
東太后笑著點頭:「很好,本應如此。」
這麼安排既公道、又激勵人心,殿上的大臣們不但佩服,心裡邊還暖暖的,於是齊聲頌聖:「太后聖明!」
接下來是怎麼在上諭中為秦禝敘功了。這是一個小麻煩事,因為畢竟不是打得大夏的叛逆。總不成說「友邦歡悅,特加恩錫賜三等公」?
最後以彭睿孞的意見為準,只說秦禝「忠勇奮發,功勛卓著,內外宵小懾服,國家倚為干城」,通篇不提扶桑的事情。反正都知道怎麼回事。
這道上諭李念凝頗覺不得暢意,但她也知道現在這隻「刺蝟」還得團著,沒真到炸刺兒的時候,只好不以為甚了。
李念凝道:「還有一件事,人家在外邊出兵放馬,斬頭瀝血的,家裡邊咱們可得給照顧好了。」
齊王回道:「是,秦禝的家裡,中樞、兵部、順天府都是有照應的。」
李念凝忽發奇想,就在殿上和東太后商量:「聽說秦禝家裡有位寡居的嫂子,姐姐,咱們把她接進宮住幾天好不好?」
東太后自然叫好。但秦禝家裡面的情形齊王和幾個中樞大臣都是曉得的,不能不作說明,免得兩宮鬧笑話。
齊王微笑著對彭睿孞說:「毓英,你跟兩位皇太后回吧。」
彭睿孞應了一聲「是」,也是微笑著說道:「啟稟東太后、皇太后,秦禝這位嫂子,一位是他大哥的遺孀,是嫡親的嫂子;他從靈州戰亂時就一直庇護這自家嫂子。」
兩宮太后不由動容:這可是一段戲里才有的佳話呢!李念凝更在心裡想:我早知道他是這麼有情有義的一個人!
彭睿孞繼續說道:「秦禝還有一個哥哥還是活得好好的,卻是小人卑鄙,還曾上門羞辱過秦禝的嫂子。雖然秦禝未計前嫌,以德報怨,但倆家已經沒有什麼來往了。」
兩位太后都聽得入了迷,這可比戲里唱的還有意思!
東太后憤憤地說道:「妹妹,你看,上次恩賞秦禝全家,不也包括了他那個哥哥,這可不是叫小人佔了便宜嗎?」
李念凝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上面,她想的是這個男人恩仇快意,真是令人心感!內心的那種異樣情愫越發強烈。
她微微一笑:「是啊,可有什麼辦法?咱們又不能給他追回來,不然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頓了一頓,說道:「就是說,咱們只能接秦禝這位大嫂進宮了。」
彭睿孞道:「是。另有一事請兩位太后留意,秦禝這位嫂子還是白身,太后若要接她入宮,需先賞她一個恩典。」
兩個太后都想了起來,只有命婦才能入宮留宿的。
這個好辦,而且這也是李念凝最愛乾的事情。她興緻勃勃地說:「秦禝現下封了三等公,早已是超品了,他這位大嫂,當然是一品誥命。」
東太后也喜笑顏開:「以後秦禝娶了親,府里就有兩位一品夫人了,這可是咱們一朝的一段佳話。」
幾位中樞都露出了為難的笑容,倒不是說嫂子就不能封誥,而是聖旨里該怎麼措辭呢?如果這位嫂子年長秦禝較多,長嫂如母,可說「教養有功」。但這位秦韓氏和秦禝年紀似乎差不了多少,肯定談不上「教養」秦禝,總不成在上諭中說「持家有道」?
李念凝注意到中樞大臣們的異樣,問:「怎麼,有什麼為難之處嗎?」
齊王微笑道:「沒有,臣等領旨。」
秦禝加恩三等公的消息傳出,賀禮潮水般湧向柳條衚衕的侯府——現在應該叫公府了。上諭發出的第二天,順天府便承旨上門,順天府尹親自督促著,換上了新的牌匾」。
其實自秦禝離京之後,各種各樣的禮物就沒斷過,兩三個月下來,已經攢了厚厚一大疊禮單,但韓氏早早交待下去,老爺回府之前,一律不許動,因此有增無減,賬房快堆得滿了。
現在老爺升了三等公,闔府上下雖然歡天喜地,但這小山般的賀禮如何處理,著實頭痛。不但賬房,連柴房都擠滿了,後來沒有法子,騰了一間廂房出來,專門存放禮物,但看著這洶湧澎湃的勢頭,加多這間廂房也未必夠用。
禮單上的名字一個比一個嚇人,總兵、提督、巡撫、總督、侍郎、尚書、內閣學士、中樞大臣、伯爵、侯爵、公爵……韓氏和吳伯知道這些禮物中有許多非常貴重,既不拆開,又不能損壞,還得小心失竊,因此單為應付這堆賀禮,秦府上下便忙到十分去。
賀禮雖多,正經賀客卻是幾乎沒有。原因很簡單:主人不在,無人接待。
本來男主人在外,正是女主人們相互走動、拉家常、套交情的好機會,但秦府的情形實在特殊,男主人已經封侯封公。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女主人。有一個嫂子勉強算得女主人,卻是白身,到了秦府。有資格登堂入室的都是品級很高的命婦,總不成請人家女主人給自己行禮?
因此真正登門拜訪的都是攀附關係的人,韓氏的娘家那邊也有不少的。這種親戚,不論以前多麼疏遠。根本沒見過面甚至聽都沒聽過,這個時候也不能不敷衍,不然背後肯定會被戳脊梁骨的。
韓氏不能給秦禝落下難聽的名聲,因此幾乎是來一個見一個。是深以為苦的一件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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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經賀客終於上門了,不來則已,一來來頭就大得幾乎無以復加:岐王夫婦。
岐王這個賀客。不但要賀秦禝進爵,還要賀韓氏受封。他是來傳旨的——傳封誥韓氏的諭旨。
岐王夫婦——這著實是一個有趣的組合:大夏開國以來,從來沒聽說夫婦倆一起傳旨的?
事實上,岐王妃的任務不是和岐王一起傳旨,而是在韓氏領受懿旨之後,接她入宮。
這個活計,包括她老公岐王傳旨的活計,都是她進宮的時候,從她姐姐那兒討來的。
按照程序,命婦領封之後,要立即按品大妝,進宮謝恩。因為是第一次進宮,通常需要另一位熟稔儀注的命婦陪著,以免應付不來,有所差池。
一般說來,並不需要岐王夫婦這麼高品級的人物傳旨、陪護,但岐王妃天性喜事,向姐姐討要這個差使。李念凝一想,這樣既表示對秦韓氏的重視之意,以行籠絡秦禝之實,而且王爺夫婦一起辦差,更是佳話一段,便欣然同意了。
岐王妃自告奮勇辦這個差,還有一個私心,就是要替秦禝說和一門親事。
上一次為秦禝說和親事,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但岐王妃一直不曾死心。她這種身份心性的女人替人做媒,幾乎算是嗜好,是無可救藥的。而且已經有許多請託或直接或通過岐王遞到了她這裡,大伙兒打的都是同一個主意:通過岐王妃向皇太後進言,由皇太後下懿旨指婚。
秦禝這塊肥肉,不知有過少人盯著?是斷不能落到他人嘴裡的!
太后一直對此事不冷不熱,不陰不陽,岐王妃也鬧不清楚姐姐到底怎麼想的?許是怕指了後秦禝對女家不滿意?可是總可以叫他先挑一挑嘛,自己夾袋中一大堆旗下的大家閨秀,不挑過怎麼曉得就一定不中意?
這一次,岐王妃的算盤是:走秦禝的大嫂的路子。
秦禝一路加官晉爵,始終沒有和大嫂分府,可見叔嫂的關係是很好的,不然太后也不會給這個恩典。那麼「長嫂如母」,大嫂的話,秦禝得聽吧?
就這樣,岐王夫婦一路儀從煊赫地到了秦府。
王府親兵把整條衚衕都封了起來,秦府的人聽說是來「傳懿旨」的,見陣仗如此之大,不曉得傳什麼旨,驚疑不定,再說老爺不在家,誰接旨啊?待聽說要「秦韓氏接旨」,連韓氏自己在內,一起懵了:怎麼會?
內府的人站的滿院子都是,大多面帶笑容,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香案已經在前院正廳檐下台階上設好,全家幾十口子人在院子里齊齊站定,韓氏居中,她心裡怦怦直跳,腿軟得像麵條一般,吳伯在一邊扶著,勉強算是站穩了。
這時,一個太監走上前來,給岐王打了一個千兒,說道:「請王爺宣旨!」
岐王點了點頭,藍翎太監招了招手,另外一個太監便雙手捧了一個金盤,走了上來,躬身站定。只見盤子上擺著一套五彩斑斕的服飾,服飾上壓著一頂鏤花金座朝冠。
這是什麼?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咳嗽都沒有一聲。
岐王走到香案前,面南而立,面帶微笑,展開黃絹聖旨,口宣:「有懿旨:秦韓氏聽宣!」
韓氏跪下,叩下頭去。
岐王大聲念道:「有秦韓氏貞良淑德,卓有勞績,加恩封誥一品誥命。今遣岐王持冠傳旨,即著秦韓氏謹受誥詔,毋負朕望。欽此!」
這道旨意是彭睿孞的手筆:不知道如何措辭敘功,乾脆就不羅嗦了,一筆帶過——反正就是封了!
韓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肯定聽錯了:一品夫人?
岐王笑道:「恭喜夫人!請接旨吧。」
韓氏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臣妾……謝恩,領旨。」
岐王一邊抬手虛扶:「夫人請起。」一邊用眼光尋找自己的妻子。
看到丈夫的眼風掃了過來,發了半天愣的岐王妃才反應過來,款款地走上前去,扶起了韓氏:「妹妹起來吧。」
之前她愣住了,是因為實在沒想到:秦禝這位大嫂,怎麼會這麼年輕!
這位大嫂的說話,在秦禝那兒,管用嗎?
韓氏整個人如墜雲霧中,迷迷糊糊的,家裡人一個個上來行禮恭賀,她不曉得都有誰向自己道了喜,自己又回了什麼話。
岐王已經辦完了自己的差,可以回去交旨了,岐王妃的意思是現在就幫秦韓氏大妝,然後就進宮謝恩。
韓氏說:臣妾方才在廚房裡忙活,身子上還有油煙的氣味,一定要沐浴凈身之後,才敢穿戴朝廷誥命的服飾,隨妃進宮謝恩,不然太不恭敬了。
岐王妃倒沒聞到什麼油煙的味道,見她實在堅持,雖然有點奇怪,但也不以為意,就由得她了。韓氏告了罪,退入後院。秦府忙不迭地奉上點心茶茗,並招呼岐王妃一眾隨從,也不必細表。
為什麼要沐浴凈身?廚房油煙云云當然是借口,真實的原因是:要洗掉身上香露的味道。
不得不贊一句咱們秦公爺,端的是明見萬里之外!離京之前,秦禝已經告訴嫂子,萬一太後接見,有一件事是頂重要的:覲見前務必洗凈身上的香露。
韓氏問:是怕太后覺得不莊重嗎?
秦禝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同樣的香露,我也進了一支給太后,且跟太后說,這樣的香露,全夏國只有一支。
嫂子明白了,紅了臉,輕輕啐了一口。
其實秦禝走後,韓氏平時已經很少用這種香露——給誰聞吶?凈身沐浴只是為保險起見,萬無一失罷了。
韓氏沐浴完畢,在岐王妃帶來的嬤嬤們的幫助下。大妝起來。先化妝,然後換上全套的一品誥命服飾。
岐王妃帶了全套的妝品,什麼香粉、胭脂、唇膏、黛石……不一而足。化妝品韓氏自己當然都有,但是比較「輕浮」,不夠後宮的「標準」。於是就用岐王妃的私藏,敷上蘇杭產的宮粉,用秦淮的胭脂塗腮。然後紅唇一點,一位大妝貴婦便宛然從畫上走了下來。
岐王妃贊道:「妹妹,你生得真是好看。這麼一打扮。就是畫上的人兒都叫你比下去啦。」
韓氏微羞,福了一福,低聲道:「王妃謬獎了。」
於是親親熱熱攜了韓氏的手,一同登上岐王妃的大轎,喜兒捧了衣包,坐了秦府自己套的一輛翠蓋朱纓的馬車。吳伯親自駕車,跟在後面。順天府的衙役在前面開路,王府親兵左右護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著紫禁城而去。
到了宮門口,落轎下車,吳伯當然得等在宮外,喜兒卻是可以跟進去的。也不說這九重巍峨給主僕二人帶來的震撼。單表跟著岐王妃一路逶迤,終於到了長春宮。
皇太后在東暖閣傳見。岐王妃引路,李孝忠報名打簾,韓氏風擺揚柳般跨過門檻。款款上前,盈盈地拜了下去:「太后吉祥。」
李念凝以為自己花了眼,她滿腦子中都是一位四十多歲、端莊敦厚的中年婦人形象,怎麼突然出來一個嬌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如花佳人?
李念凝一向以容貌自喜,眼前秦禝這位大嫂,端的是欺雪壓梅,閉月羞花,完完全全可以和自己「相敵」!
一種奇異的、酸酸澀澀的感覺爬上心頭,腦子中微微有一點混亂,原先打迭好的一肚皮親熱話,莫名奇妙就說不出口。
泛泛地聊了幾句,李念凝便吩咐,傳一頂軟轎,把秦韓氏送到鍾粹宮去,拜見東太后。
長春宮距鍾粹宮不算近,賜轎表示特別的榮寵。
韓氏拜辭之前,李念凝叮囑,覲見過東太后,就回來長春宮,我等著你一起傳膳。
韓氏謝恩離開之後,李念凝一個人發了半天的呆,為這個意外、也為自己的失常發悶,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美貌的女人又不是沒有見過,對其他的女人,哪怕是面對先帝的諸位妃子,自己當年的競爭對手,也似乎不是這種感覺啊?
等人家從鍾粹宮回來,自己一國之母,可不能再這個樣子了。
不肯再往深處想,心情便慢慢平靜下來。
這一等就等了好長的時間,直到傳膳的時間到了,韓氏才回到長春宮,面色惶惑,連連告罪,說是東太后拉著說話,說著說著時辰就過了,自己也不敢提醒,直到東太后要賜飯,不得已說已領了皇太后的恩典,東太后才放人。
煞是作怪!一見到這個韓氏,之前的那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又回來了——和她在東太后那邊呆得久了卻毫無關係。
李念凝以盡量體貼的口吻說道:「你快去換了大衣服,咱們傳膳。」
一品誥命服飾非常笨重複雜,吃飯前是一定要換回普通的衣服的。喜兒捧的衣包做的就是這個事情。
韓氏換了衣裳回來,輕衣緩帶,淡掃娥眉,又是另一番風情。
李念凝看在眼中,那種異樣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傳上膳來,一式兩桌,主客一人一桌,御膳有什麼,韓氏就有什麼,這也是很榮耀的一種待遇。
只是既有心思,面色便怪,語言便淡,這頓珍饈佳肴便用得味同嚼蠟。
用過了膳,天色已晚,宮門即將下鑰,原計劃是要留韓氏宿在宮中的,但李念凝在心裡壓了又壓,終於說服不了自己,放了賞之後,就要韓氏跪安了。客人臨行之前,主人努力做出親熱的樣子:「以後得空兒,常進宮來敘敘。」
當天晚上,入夢之後,那個遠方的來人又一次上了自己的床。她情熱之間,竟第一次主動抬起身子迎了上去,正要入港,秦韓氏莫名出現在床前,先給自己蹲了一福,然後站起來微笑著說道:「小稷,這可不好。」
又是一驚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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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禝當然不知道他的兩個女人已經見過了面,他正在訓練場上大皺眉頭。
黎明時分,孟春的天氣晴好、溫暖。無數的營帳一起收拾開拔,人鳴馬嘶,戰旗飄揚,各團列隊成行,踏上征途。
秦禝在近衛兵們的護衛下,縱馬馳上一個小山坡,山腳下的景象非常壯觀。
沿著大路,一隊接著一隊的人馬開了過來,一面又一面的團旗和軍旗迎風招展,手上的武器在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們趟過淺溪,走過長橋,這條人流組成的巨龍很快南不見首,北不見尾。
團隊之間快活地打著招呼,不時爆發出轟然的喝彩和喝倒採的聲音,軍樂團起勁地演奏著,指揮官高亢的口令聲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著軍犬們興奮的吠聲。
秦禝迎著陽光眯起了眼睛,真是美好的一天!
有人發現了高處的秦禝,秦禝舉手致意,這個動作引起了士兵們潮水般的回應,歡呼聲海嘯般漫過山谷。
秦禝側後方,心柔騎在一匹皮毛油亮的棗紅馬上,她看著前方這個沐浴在陽光中的男人,心醉神迷。
那天晚上過後,江南女兒心中那顆小小的情愫種子,不可抑制地發芽、生長、開花,再見到「老爺」,不論何時何地,女孩的臉兒,淺雲深暈,總是紅的,美麗的大眼睛總是異樣的溫潤、明亮,心兒動不動就跳得快了。
秦禝的眼角餘光捉到了心柔,他偏轉頭,示意心柔上前。心柔漲紅了臉,猶豫了一下,催馬上前。
她穿著筆挺合身的軍服,披著起花的小斗篷,腿上是過膝的錚亮的軟皮馬靴,腰間緊緊束著寬皮帶,
嫩綠的山坡上,碧藍的天空下,清澈明亮的陽光中,天地間一朵最嬌艷的花兒。
他想,我們男人打仗,為了什麼呢?為了家鄉,為了國家,也是為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吧。
江明山,山勢一直綿延到會津。這些山雖然都不算高,可也是山。
山間溪流遍地,支流匯入幹流,先是東西流向,然後變成東北—西南流向,龍武軍的進軍路線是由西北而東南,就是說。這條河剛剛好橫在龍武軍南下的途中。
河流在峽谷中蜿蜒曲折,對岸的山上密布叛軍的防禦工事。河面上有兩座橋,這兩座橋是南下會津的必經之路,橋的盡頭,往上看去就是叛軍防線的中央部位。
還不止,河流的上游還有一個大壩,也在叛軍的控制之中。
就是說。如果想接近叛軍陣地,要麼列隊過橋,為叛軍的弓箭手提供打靶服務,要麼先爬下峽谷,想法子渡過河,然後再往上爬——還是靶子呀。
叛軍高興起來,還可以開閘放水。把這條河變成龍武軍的一個大游泳池。
龍武軍到達之後,安營紮寨,並沒有馬上發動攻擊,只是在有條不紊地布置陣地。用以迷惑敵軍。
另一對龍武軍是遠遠繞過了叛軍的主陣地,從一片淺灘過河,翻過山脊,沿一條小路。運動到了叛軍防線右翼側後方的米澤,發動攻擊。
至於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成功繞路至叛軍身後,則要歸功於。秦禝自接任指揮以來堅持不懈的情報工作。
秦禝的情報來源,除了自己派出的探子以外,最重要的是逃亡過來的奴隸。
對於奴隸來說,他們的奴隸主老爺是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不但山川險阻、軍隊駐防、工事設置、倉儲地點,他們明明白白,就連哪個男主人和哪個女主人有私情,哪個財主在哪裡埋了多少糧食,奴隸奴隸們也一清二楚。
還有一個情報來源比較有趣,當地的窮苦人。
作為普通的體力勞動者。窮苦人在勞動力市場上很難和更低廉甚至免費的奴隸競爭,不能從戰爭中收穫任何利益,卻要為戰爭付出流血流汗和嚴重的財產損失的代價,有這麼一幫子不愛上戰場反過來樂意當帶路人的便一點都不奇怪了。
龍武軍的情報人員發現,只要花很少的金錢,就可以買到很有價值的信息。
而且在扶桑奴隸主們可以花錢買窮苦人代自己送死。固然有許多高官名門子弟在戰場上和龍武軍浴血奮戰,但也有不少有錢人藉此得以免服兵役。這種政策,底層老百姓看在眼裡,自然更加離心離德。
所以,叛軍扮成的探子並沒有得到龍武軍多少有價值的情報,但叛軍種種布置,包括相關的山川地理,秦禝早已瞭若指掌。
他雖然從未到過前線,但對叛軍防線周邊地理狀況的掌握,某些方面甚至超過了叛軍自己。
這條秘密的進軍路線,就是由逃亡的一批奴隸提供,然後由龍武軍的情報人員和扶桑軍隊中嚮導共同勘測確定的。
秦禝想,哎,真是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啊。
但是秦禝還是低估了,叛軍的抵抗程度。借著夜色,龍武軍發動的進攻!
??夜色下偶爾鑽出雲層的月亮容顏慘淡,在她的悲涼的目光的注視下,激烈的肉搏戰開始了。
????????如果能從空中看下去,縱橫交錯的戰壕里,無數個身影,你進我退,翻滾絞扭在一起。
????????喊殺聲也不如何高亢,士兵們似乎都在悶著頭搏殺,好像不想驚醒這個原本美好的夜晚。
????????但戰鬥血腥殘酷的程度,超過了城東高地主嶺第一道防線時那場肉搏戰。
????????屍體迅速一層層累積起來,血漫過了還能夠站立的人的腳踝。
雙方的士兵都源源不絕地進入龍武軍新挖的戰壕。不少地方,屍體堆積,無法通行,士兵們只好爬出戰壕,於是搏鬥從壕內延伸到了地上。
????????雲層開始散開,月華如水,灑在人間的這個大修羅場上。
????????到了凌晨微熹的時候,約翰斯頓將軍絕望地發現,戰壕里的戰鬥還沒結束,但龍武軍的戰壕居然依舊在往前延伸。
????????叛軍終於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這一次,龍武軍沒有試圖追擊,他們自己也深感疲憊。
????????清理戰壕就花了很長時間,一具具戰友的屍體被抬了出來,等到所有的武器軍械也撿拾乾淨后。龍武軍填平戰壕,將叛軍陣亡士兵就地掩埋。
不然容易生出疫病
????????後人會知道這裡其實是一片廣大的墳墓嗎
下起雨來了。
秦禝走出帳門,雨點灑在臉上,一陣清涼。嗯,真舒服,我就喜歡下雨。
雨勢開始變大。一雙柔嫩的小手從背後把一件雨衣給他披到身上,秦禝轉頭,心柔水蜜桃一般鮮嫩的臉龐上掛著晶瑩的雨滴。
他心中一陣溫暖,攜了心柔的手,回到帳中。
兩個人靜靜地拉著手,站在帳門口,帳外雨傾如注。
慢慢地,秦禝的臉色變了。
我不應該喜歡下雨的。
暴雨中,軍隊是很難行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