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93°
方唐回到桑榆,第一件事便是整頓后廚亂象。
經過這段時間的波折,大家心裡其實都有了論斷,最適合主管一職的人是平廣佑。
老闆被黑那會,后廚幾位甜品師,唯有他和楚莉恪盡職守。
危機時刻,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格和心性。
方唐話不多說,直接宣布平廣佑為後廚主管,同時給楚莉漲薪,沒有人不服氣。
緊接著,就是其他甜品師撂挑子,出現在小圓滿開業慶典的問題。
起頭之人是孫師傅,但第一個站出來,一五一十指責陸元元胡說的人,也是他。
方唐私下問過秦止水和謝崇藝,有沒有暗中施壓。
兩人答案差不多。
謝崇藝講孫師傅品行正直,性子沖。
秦止水說此人心是好的,但腦子不夠用。
言外之意,孫師傅耿直衝動,一言一行,都從他自己看到的,認為正確的出發。
聽聞老闆不贍養老父親,毫不猶豫,反。
得知陸元元拿高薪挖牆腳一事做文章,當機立斷,反。
方唐看著孫師傅,一言難盡。
孫師傅卻主動站了出來,一如反對他人那樣,反對行差踏錯的自己。
「老闆,我不信任你,帶頭犯錯引發混亂,早該捲鋪蓋走人。厚著臉皮留到今天,是盼望著能彌補自身過錯。」
他輕吁一口氣,「陸元元心思不正報復性強,如今總算得到報應,我也該走了。」
話落,他深鞠一躬:「方老闆,對不起!」
方唐心有動容,她格外欣賞真性情、敢承擔之人,哪怕有瑕疵,也終歸不掩瑜。
再說,信任談何容易。
甘棠小站發展到今天,大風大雨來臨時,相信她支持她的人,恐怕也只有謝崇藝、蘇伊、平廣佑,以及心有愧疚的楚莉。
后廚需要甜品師,大換水不現實。
而且招聘新人,彼此間的信任、默契得從頭開始。
或許歷經此事,大家會吃一塹長一智。
但犯了錯,也不能太過寬容。
斟酌再三,她不由想起秦止水的處理方法,這些人的去留看他們自己的表現,最終由方唐決定。
身為老闆,她掌握決定權,但也可以分點自主權給對方。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
「當天出現混亂,有一半原因是我不在,沒能及時向你們說清真相,否則,后廚也不至於走得只剩下兩個人。」
只剩兩個人。
這話,引得后廚幾位師傅羞愧低頭。
方唐視線不疾不徐,一一掃過他們,朗聲道:「有功獎勵,有錯懲罰,這是甘棠小站運轉的基本原則之一。我個人很欣賞孫師傅敢於承擔的勇氣,但他的衝動讓我嘆氣,你們不加勸阻,反而跟著一起,更讓人痛心。所以——」
她刻意停頓,等大家緊張地抬頭看過來,才繼續。
「處罰有兩種,你們可以自行選擇,一個是留在甘棠小站,罰一個月工資,用於團體建設;另一個,找財務結算走人。」
話落,方唐直接宣布散會,大氣又瀟洒。
不刻意開除,也不刻意挽留。
大浪淘沙,她只需要心甘情願擰成一股繩的員工。
-
料理完店裡事,方唐不等結果便離開,這段日子,有意無意之間,她漸漸習慣了放權主管,不坐店。
謝崇藝見她出來,降下車窗,招呼道:「學姐,上車!帶你去野炊。」
方唐笑著走近:「你怎麼會在這?」
「特意等你。」
他下車,為她拉開車門,「過兩天就得走,你回鄉好吃好喝也不帶我,我只能自己安排了。」
方唐彎腰上車,坐定后解釋道:「回鄉是臨時起意,好吃好喝不在意料內,否則我肯定喊你。」
謝崇藝笑了笑,啟動車子奔向郊外。
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過去到現在,從眼下到未來,無所不包。
其間提到陸元元,謝崇藝徵詢方唐意見,是否需要DM公司公布證據,指認陸元元捲款潛逃。
方唐沉默好一會。
這件事,直接影響到方世寶的量刑。
假如DM公司不出面,事情按照陸元元的說法,出國是帶資拓展業務,那麼方世寶追趕引發車禍,情節會更惡劣。
眼下,陸元元外在傷勢逐漸癒合,但這越發襯托出她心靈的創傷。
蓬頭垢面,邋裡邋遢地躺了好一段時間,終於可以洗漱清理了,但她怕水,不敢。
頭髮油成餅,身上散發出一股怪味。
醫生護士去了好幾撥,各種疏導,都不見效果。
陸元元儼然成了一個惡臭源頭,成天神經兮兮罵罵咧咧,沒人願意靠近,唯獨方文秀每天祖宗一樣供著她。
給她剪頭髮,擦身體,換衣服,負責一日三餐,還推她出去曬太陽。
饒是如此,陸元元依舊不買賬,常常踢打方文秀,並指著她的額頭罵——
「你兒子害我!」
「你們方家沒一個好人!」
「你這個假惺惺的老東西,想得到我的寬恕,為兒子減刑,做夢!我要死了,你兒子就是殺人犯。」
方文秀任打任罵,不分辨任何,只一味地磕頭討饒。
次數多了,難免被人撞見,外界輿論開始同情方文秀。
想到這,方唐突然嘆了一口氣。
謝崇藝疑惑地看過來:「學姐,這個問題很難抉擇嗎?」
「不難。」
她搖了搖頭,「我只是感嘆,即使DM不指證陸元元泄露商業機密,捲款潛逃,她也不是方文秀的對手。」
聞言,謝崇藝笑了起來,「方文秀的確不簡單,能忍能演,不比謝家那些女人差。」
方唐第一次聽他提及謝家,怔愣之餘不免心疼、擔憂。
「學弟,你在槐城的日子是不是不好過?」
「其實還好。」
謝崇藝笑容不減,「學姐能應對方文秀,身為學弟,我自然也能應付謝家那幫人。」
方唐莞爾,感嘆道:「還真是難姐難弟。我上岸了,你快點啊!」
他暗暗踩油門提速,神情暢快:「既已上岸,就別再管那些事。學姐,待會野炊,我要胡吃海喝,沾一些你的氣運,再回槐城,興許就上岸了。」
-
下午四點半。
秦止水像過去一樣早早結束工作,車子開到甘棠小站,高調找女友,卻撲了個空。
店裡員工笑說老闆被藝哥接走啦!
謝崇藝……秦止水眉頭一皺,又是這個腹黑野蠻,壞他好事的。
趕緊電話詢問方唐在哪裡,得知地方,以最快速度趕往。
清風徐來,河流蜿蜒,青山和白雲紛紛倒映在水中,岸邊縷縷炊煙,飄出飯菜香。
秦止水停好車,尚未走近,便聽到方唐的笑聲,爽朗如歡快溪流。
他不禁一愣,糖糖很少這麼笑,謝崇藝真是能耐,都快趕上自己了。
心裡難免有點泛酸。
待看清河邊情形,酸氣直冒天靈蓋。
山水白雲間,方唐和謝崇藝帶著一群孩子在玩老鷹捉小雞,躲藏、奔跑、歡笑,美好得像一副全家秋遊圖。
孩子們興奮激動。
「姐姐,加油!」
「啦啦啦啦,我在這裡,姐姐快來抓!」
「再抓不到小雞,姐姐待會就只能喝白開水啦!」
「啊啊啊!哥哥護我,姐姐來了。」
…………
秦止水面色微冷,看他的糖糖變成一隻老鷹,一隻歡快的,與他無關的,時不時被「母雞」攙扶的傻老鷹。
「咳——」
他手握成拳,掩在嘴邊輕咳一聲,以示我來了。
大家玩得正盡興,都不曾察覺,唯有那隻急著抓小雞的老鷹,突然調轉方向,鉚足了勁,朝他飛奔撲來。
他嘴角上揚,很自然地展開雙臂,抱了方唐滿懷。
心裡那些酸氣瞬間消散。
他抬手理了理她汗濕的劉海,眼裡笑意涌動:「喜歡孩子?」
方唐環抱他腰身,腦袋左搖右晃,聲音非常輕快:「我喜歡看他們幸福快樂的樣子。」
從她的眼神語氣里,秦止水輕而易舉便懂了,她在懷戀曾經有過的甜蜜童年,她想這份甜蜜,每個孩子都能有。
難怪笑得這麼開心,這是她生命里最初的糖分。
他低頭吻她眉心,笑道:「我的糖糖,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
「啊,親親……」
「羞羞羞!」
「哥哥,快去把姐姐搶回來!」
孩子們發出驚呼聲,此起彼伏。
方唐羞窘萬分,忙不迭地退出秦止水的懷抱。
秦止水手臂一揚,攬了她走向那群「母雞小雞」,濃濃的宣誓主權的味道。
謝崇藝見此,勾勾唇瓣,笑著對孩子們說:「喊人啊,叫叔叔。」
「叔叔好!」
整齊劃一的喊聲回蕩在青山河流間,脆生生,樂陶陶。
秦止水不可抑制地嘴角微抽,方唐是姐姐,他怎麼就成叔叔了?!這找抽的謝崇藝。
他雙眼危險微眯,盯一眼挑事者,問:「我是叔叔?」
謝崇藝漫不經心:「是啊!」
「嗯,喊一聲來聽聽。」
「……」一個不留神把自己套進去,謝崇藝懊惱半秒,轉而對孩子們道,「我們這位叔叔啊,看著成熟穩重,其實哭鼻子的功夫,比你們誰都厲害。」
孩子們感到新奇,踴躍提問作對比。
「他哭的時候,會比阿花還要眼淚汪汪嗎?」
「他哭的時候,鼻涕流得比小胖的還長嗎?」
「他哭的時候,會跟小朱朱一樣流口水嗎?」
「他哭的時候,會和小喇叭一樣喊媽媽嗎?」
「哈哈哈哈……」謝崇藝開懷大笑,「會會會,都會!你們真是小天才,小可愛。」
秦止水陰沉著臉,要不是考慮到小孩在場,早揍人了。
謝崇藝笑夠了,話鋒一轉,「不過啊,我們這位叔叔,哭的時候不喊媽媽,喊方唐。」
「方唐,那不是姐姐的名字嗎?」
「沒錯!」謝崇藝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飯菜好了,走,哥哥帶你們洗手吃飯。」
笑聲、鬧聲,很快遠去。
方唐踮起腳尖,雙手捧住秦止水的臉:「在生氣?」
男人神情鬱悶:「能不氣嗎,姓謝的盡拿這個說事,陌生小孩面前,我就不要面子了?」
「所以,他真的見你哭,聽你喊方唐了?」
「……」終究瞞不住,索性承認,「我就哭了,喊了,如唔!」
方唐以吻封緘,貼著男人的唇瓣說:「秦先生,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你聽后可以罰我,但不準生氣。」
「什麼事?」他眉頭緊擰,直覺不太好。
「黎遠,其實是我杜撰出來的。」
聽到這話,秦止水如五雷轟頂,這個搶他心尖尖,讓他苦痛掙扎淚流滿面的情敵,竟然是杜撰出來的。
他咬牙切齒:「你再說一遍。」
方唐知錯般低頭斂眉:「壓根兒沒有黎遠這個人,從頭到尾,我只有你啊——」
她忽然被扛起,一聲驚呼過後,身體掛在男人肩頭,逆風而行,速度極快,直奔停在遠處的越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