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病

發病

這次北巡與以往相比,並沒有什麼特別。

自從第一次親征回來被我「修理」過,他每次北巡行事都很穩重,不再以身犯險。知道我牽挂他,書信也勤,信使往來頻繁,一兩日便有一封信報平安,令我安心。

北巡迴來路上,黑蛋照例痛痛快快圍獵一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還寫詩,又是誇讚大明軍隊軍容齊整,「六軍分隊載旌旄,萬騎前驅總屬橐」,又是誇誇他自己,連打獵都不是純為了玩兒,而是為了不忘武事——「暫行田狩難忘武,親飭邊防敢憚勞」。

十月回宮,還沒休息幾日,因兩京、浙江、湖廣、江西等地上報受災鬧飢荒,黑蛋便臨朝見大臣,安排運南京倉和臨清倉的糧食賑災。直忙到十一月,又下詔免四川了受災區的稅糧。

一切都是如此正常。時間如潺潺流水,日子平穩,歲月靜好。

雖然忙,但他並未喊過累,我也一直貼身照顧他飲食起居,事事親力親為,一如往常。誰知十二月某日,忽然有一天早起,我幫他更衣,他總抬手扶額。

我問他怎麼了,他說頭暈。

我像是心頭猛地被人敲響了一口鐘,渾身打了個寒顫,瞬間血湧上頭,四肢都冷了。忙令人去喊太醫,他略閉目站了站,說感覺好些了,還想去上朝。我不許:「范弘,傳旨下去,陛下龍體欠安,今日早朝免了,令列位臣工都回去罷。」

「我沒事了,哪裡就到了『免朝』的程度,把大臣們嚇一跳,他們還以為我出什麼大毛病了呢。」他還笑,說他向來身子強健,區區頭暈一下不妨事。

「等太醫來看過,說你真沒事了,再去不遲。」我無論如何都不許他出門,半是撒嬌半是嗔怒,挽著他胳膊把他拐回床邊摁著坐下等太醫來。

今天太醫當值的剛好是欽謙。黑蛋一見是他,嘆了口氣。

我往後的一生中時時想起那天,都很感謝命運,在那一天令欽謙當值。他醫術精湛,忠心敢言。

我也無比慶幸,當初自己從詔獄救下了他。

欽謙請了安上前診脈,看過黑蛋面色和舌苔,然後閉著眼睛聽脈。

欽謙的眉頭越皺越緊,我的心越懸越高,只有黑蛋還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

「欽謙,朕龍體如何?上早朝無礙吧?」黑蛋沖著欽太醫狂打眼色。

可惜欽謙耿直慣了,果然不理會他的眼色,反而開口問我:「微臣啟稟皇後娘娘,請問娘娘,陛下登基前,可曾有過頭暈目眩的癥狀?」黑蛋登基後幾乎沒生過病,欽謙接掌太醫院以來也是第一次給黑蛋摸脈。

我看一眼黑蛋,黑蛋搖搖頭。我仔細想了想:「自我進宮以來,和陛下起居常在一處,陛下向來龍體康健,很少抱恙……啊!永樂……十年的時候,陛下曾暈倒過一次!」

當時周新落入紀綱手中,紀綱在朱棣面前羅織罪名,將紀綱投入詔獄嚴刑拷打,黑蛋難於將周新救出,又眼看奸臣得勢無從除去,急火攻心暈倒了。

欽謙略一心算,嘆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聽他嘆氣,我更怕了,忙屏退左右,問道:「欽太醫,陛下到底怎麼了?」黑蛋臉上也沒了笑。

欽謙回稟道:「回皇後娘娘的話,太宗皇帝膝下的龍子龍孫,經臣診過脈的,多半都經脈不暢,想必是從胎裡帶出來的,只是各人輕重不同。臣診過脈的,越王爺與衛王爺重些,所以常年孱弱多病,也容易痰迷心竅。趙王爺、鄭王爺、襄王爺也有,但就輕些,所以看上去與常人無異。陛下當年發作,仗著年少,陽氣蓬勃,令龍體無大礙,但當時的太醫太過保守,不但未趁勢將病根除盡,用藥過於溫補,藥性不對,反倒將病灶養了起來……陛下剛登基時服用房中藥,邪氣入體,越發助長病勢,所幸皇後娘娘在旁調護,及時將邪氣剎住,但終究積年累月釀成風疾……從今往後恐怕不宜勞累,要靜養心神,方有希望保得住。」

只是「有希望保得住」而已?我心下一沉:「你直說罷,具體要怎麼做?」

「除了臣每日為陛下診脈、斟酌用藥外,飲食清淡,剋制房事——這些娘娘都已經幫陛下做到了。最難的是靜養心神……恐怕……」連欽謙這般敢於直言的大臣,額頭都沁出一層汗,吞吞吐吐不敢言。

我說:「欽謙,你是醫者,你就說一個醫者該說的話。別的,陛下和本宮自有決斷。」

欽謙便叩首道:「恐怕陛下至少龍體調養安泰前,不宜處理朝政了,以靜卧將養為宜,非如此,縱是華佗再世,也——」

「混賬!」黑蛋抬手將靠枕砸在了欽謙頭上。

我連忙抱住他不許他衝動:「欽謙你退去懋勤殿待命。陛下的病情,半個字不許說出去。」

「他安的什麼心思?他這是要逼朕退位!他……」黑蛋氣急了,兩道長眉倒豎,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摟著他柔聲哄道:「他是個寧願被你關進詔獄用刑都不肯進獻房中藥害你的忠臣,怎麼會是壞心?你聽太醫的話,好好養病……」

「若微,我身子沒事。我自有分寸,我——」說著他又是一陣暈眩,抬手扶著額頭許久才穩住。

我喊了范弘來:「叫欽謙先寫個方子來抓藥給陛下吃。」

「我不吃!」他還嘴硬。

「你怎麼這麼犟呢……」我有些急了:「不是都答應我了么,要長長久久地陪我。咱們先養病,好不好?」

「若微,如若我,好不了了呢?你放我去做事吧。」他望著我:「我還有那麼多的志向,我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做,北邊的瓦剌,虎視眈眈,與我大明終將再有一戰……再者,祁鈺還小,我需為他、為你們早做安排啊……」

我原本為了哄他,一直忍著淚,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流淚道:「你不好好養病,急著安排什麼?萬一你有個好歹,縱然安排下了,又有什麼用?到時有人在你身後欺負我們母子,你又能做什麼?這世上有誰能像你一樣護著我們?」

「到時少不得要委屈你堅強些……」

我打斷他道:「我不要堅強,朱瞻基,我把這句話撂在這,你敢不好好養病,我現在就改嫁他人,當著你的面讓你放心,我從此有別人來照顧,再不勞你牽挂,不勞你『安排』——」話音未落被他一把攬進懷裡,聽他哽咽道:「若真能找到一個能替我穩妥照顧你一世的人,我也不是不能放你走。」

「你特么!」我掙脫出來,本欲甩了他一耳光,終究不捨得,巴掌化作一個無力的拳,打在了他肩膀。

他握住我的手,拉到胸口按著。兩個人痴痴相望,俱是淚眼,千言萬語都哽在喉中。

我和他各有各的堅持。

「十天。」我說:「你給我十天,我們試試看。十天不要理政,聽欽謙的話靜養,看是不是真的就能好轉。如果能,我們就聽太醫的。如果不能,我放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再有三長兩短,我也能此生無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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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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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風華同人)孫若微打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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