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女兒

經欽謙悉心診治調養,黑蛋的身體一天天有起色。只是娘胎裡帶出來、又二十年積下未仔細治療的病根,一時半會兒難以根除,還需慢慢針灸用藥。因此前朝的事仍由我帶著祁鈺應對。

我不在時,黑蛋自己在房裡無聊,我便准了金桔和柚子來陪他。

至於祁鎮,黑蛋脫離危險期后,我便將他送回了長安宮,又加派了人手照顧他——胡氏還被我鎖在清寧宮。我信不過她和太后,為防止她們作妖,清寧宮的封鎖暫時還不能解除。

這一日,下了早朝,祁鈺去聽日講,我回宮陪黑蛋,范進等人跟在我身後,抬著一麻袋的奏章。

還沒進宮門,聽見裡面歡聲笑語。

小柚子奶聲奶氣道:「爹爹為什麼睡覺也不摘帽子?」

她爹答道:「爹爹沒有在睡覺。爹爹睜著眼睛呢,你瞧。」狡猾的大黑蛋刻意迴避重點。

然而他女兒根本不吃這一套,繼續問道:「那爹爹躺在床上為什麼要戴帽子?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奶婆都把我的帽子或者頭箍摘掉。」

她爹繼續繞彎子:「爹爹的奶婆又沒有讓爹爹把帽子摘掉。」

「爹爹的奶婆在哪呀?我還沒有見過呢。」柚子終於如她爹所願,成功被帶跑偏。

她爹的語氣明顯地輕快了不少:「爹爹是大人啦,用不到奶婆,所以放她出宮養老了。」

柚子:「那爹爹為什麼還要等著奶婆來才肯摘帽子?奶婆不進宮來,爹爹的帽子就不摘了嗎?」

我在宮門外聽了,笑得直不起腰。

黑蛋嚷道:「孫若微!別笑了,進來救我!」

我進門一看,小柚子扎煞著兩條小胳膊,站在床邊要掀黑蛋的帽子。黑蛋一條鐵臂撐開她的小身板不許她近前,金桔則在旁攔著柚子防止她不小心傷著爹爹。父女三個鬧得不亦樂乎。

我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給柚子看一眼怎麼了,反正她也是個小光——」

「頭」字還沒說出口,黑蛋急得直瞪眼不許我說。

大明皇宮的習俗,是將小皇女的頭髮剃光,然後戴個一寸寬的小頭箍作裝飾,等到十來歲才開始留頭髮。因此現在柚子也是個小光頭,像小尼姑一樣。

柚子見我來了,撒開爹爹,草草沖我行個禮,就歡天喜地撲到我懷裡,軟軟地叫聲「娘」,要抱。我彎腰抱起她,這時金桔上前行了個禮,臉色卻不太好看。

黑蛋看在眼裡,心生不喜,但要訓斥女兒,又不捨得說重話,便提她道:「金桔,給你娘倒杯茶,你娘今日上朝辛苦了。」

我抱著柚子到床邊坐下,笑道:「你惹姐姐生氣啦?」

柚子猛搖頭:「姐姐剛才還高高興興的呢。是娘惹姐姐生氣了。」

我笑道:「娘這幾天忙得團團轉,倒不記得哪裡惹姐姐生氣了。你說娘哪裡做得不好?」

柚子偎在我懷裡撒嬌:「娘最好了。娘沒有不好的地方。」

金桔奉茶來,仍舊面色陰沉,也不言語。

黑蛋惱了:「你的保母和奶婆,還有訓導女官,平日是怎麼教你規矩的?」

我拍一拍他,哄他道:「多大點事兒……不許生氣。我都沒有生氣,你氣什麼?我跟你說,你這身子現在嬌貴著呢,你可得仔細點。」

經歷了上回的險況,他總算知道輕重,我一說,他便聽。於是我將柚子放下,囑咐道:「你在這裡陪爹爹玩,逗爹爹高興。爹爹笑得多呢,娘回來給你拿桂花棗泥酥吃。」又招手叫金桔:「你隨我來。」

金桔被我和黑蛋從小慣著,脾氣向來是無法無天。如今十四五歲,又正是青春期叛逆的時候。炸了毛只能慢慢捋順,硬來不得。

母女在西廂坐了,我問她:「心裡若有什麼,對娘直說就是了,何必在你爹爹面前顯出來呢?給你台階下你也不下,結果平白被你爹罵了吧。」

「爹爹,哼,見色忘友。」金桔連黑蛋的氣一起生。

這詞兒用得,我噗嗤一下笑出來,捏著她粉白的小臉兒笑道:「嫌你娘長得太好看?你以為你這張漂亮臉蛋是隨誰?」

玩笑開起來,她也就不好再綳著臉,態度放軟了。我柔聲道:「說罷,心裡裝著什麼不舒服的事?」

金桔定定地看著我,問道:「在娘心裡,我們到底是什麼?」

我一愣,旋即笑道:「你們?你們是娘的孩子,是娘的寶貝。」

金桔道:「我總覺得,只有祁鈺才是娘的寶貝。」

我不解,笑道:「怎麼會呢?怎麼突然吃起他的醋?祁鈺挨的打,比你們三個加起來都多。若是祁鈺剛剛在你爹面前沖我甩臉色,早就戒尺伺候了。」

金桔道:「女兒小時候,覺得自己是天下運氣最好的孩子。生在天家,爹娘和哥哥都疼我。可自從有了弟弟,爹娘就把哥哥送走了,凡事又都慣著他……慣著他也就罷了,柚子生下來前他最小。可是——娘,連爹爹病重這樣的時候,都只叫祁鈺來探病,卻將我們都關起來,娘心裡,到底是怎麼想,女兒是不明白了。」

我嘆道:「姌嬅,你生在這宮裡,難道不明白,有時候知道得越少,越是福氣?那晚我是叫了祁鈺來,祁鈺見著爹爹性命垂危,他心裡多難受?你們只見著現在爹爹康復的模樣,不曾受那一番提心弔膽的驚嚇,不好么?」

金桔道:「娘沒有說實話。」

「你覺得娘怎樣說,才是實話呢?」

「娘是要防著哥哥。」

我默然。

「娘,哥哥不好么。」

「他好。他是個好孩子。」

「既如此,娘為何要那麼對他?用著他時,便抱來養;不用他時,乾脆送走——現在又像防賊似地防著他,生怕他去搶祁鈺的位子。」金桔淚光閃閃望著我道:「是不是除了祁鈺——甚至包括祁鈺在內,我們對娘來說,就是拿來用的工具而已?」

「不是的。」我急忙辯解。

可我卻無從解釋,當初對祁鎮所做的一切。

我怎麼解釋?難道要我將自己的身份坦白、將我在現代所見到的歷史都說出來,告訴他們,祁鎮被俘、祁鈺即位,然後兩人骨肉相殘?且不說他們相信不相信,即便信了,又要祁鎮怎麼面對父皇和眾人,又要這兩兄弟如何再相處?

我便道:「祁鎮小時候,娘夢見他做了皇帝,親征蒙古,戰死邊疆。所以娘——」金桔冷笑一聲,根本不信,起身要走。我忙拉住她道:「你定以為是娘為了鬥倒胡氏才利用他的,是不是?那娘告訴你,娘和胡氏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於是便將我如何入宮、如何與她爹爹定情,又如何被迫作妾,她爹爹如何被迫與胡氏合婚,一一說給她。說罷,問她:「現在你覺得,如果讓祁鎮做太子、做皇帝,對娘,甚至對你爹爹,公平么?」

金桔乍聽說長輩間爭鬥的往事,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說:「你若不信,等你爹爹身子好全了,可以到時再問他。娘沒有騙你。」

見金桔神情凄惶,我摟著她道:「胡氏是胡氏,祁鎮是祁鎮。他以前是疼愛你的哥哥,以後依然如此。娘沒有拿他當工具,不讓他做太子也是迫不得已。除了這一點,這些年來娘自問在其他的事上沒有薄待他。娘尚且沒有跟他計較,你只繼續好好與他相處便是。上一輩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總算哄住了金桔,母女二人和好如初。

只是不知祁鎮本人心裡做如何想……若連金桔都來為他打抱不平,祁鎮雖然嘴裡不說,心中委屈定也不少。

需擇機化解才是,否則不單是這孩子令人心疼,我更擔心他怨氣積蓄不散,重演漢王舊事。

回黑蛋那裡,門口的長隨打起帘子,撲面而來一股梅花清香。

只見柚子為了哄她爹開心(換棗泥糕吃),身上披著些粉色的紗條兒,頭上扣著個梅花花環,扮作仙女。身邊一圈兒六七歲的小宮女舉著花束圍著她團團轉——正是當年選幼女入宮時進來的那批。

柚子學著戲里的仙女小碎步滿殿跑,披紗在地上拖得老長,她轉圈兒拐彎時一步踏得急,踩在紗上一滑,眼看著就要磕在柜子角上,旁邊的小宮女眼疾手快一把將她向後拉住,但用力過猛,兩個人都往後倒去,柚子便倒在了這小宮女身上。

我和金桔站在門口嚇出一身冷汗,忙上前去抱起柚子,看她可曾傷著,小蓮也來看視那小宮女。萬幸兩人都無事。我緩了口氣,問那小宮女道:「幸虧了你,這般敏捷忠心。你叫什麼名字?」預備重重賞她,兼提拔她做柚子貼身的人。

小宮女恭恭敬敬跪好:「回皇後娘娘的話,奴婢萬貞兒,是萬貴的女兒。」

我如遭雷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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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風華同人)孫若微打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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