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

當風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時，臨冬城內主堡的大廳卻透出暖黃色的光芒，這間可以招待五百人，掛滿了旗幟的灰色石制大廳內，正舉行著一場家族迎接晚宴。

史塔克公爵父子都是一襲銀灰色綉冰原狼的天鵝絨外套，坐在高台上的貴賓席長桌中央兩側主位——公爵喪偶，布蘭登便坐在他對面，史塔克公爵右旁主賓位置坐著最尊貴的來客之一：勞勃拜拉席恩。他參加這場類似訂婚的晚宴，當然精心裝束自己：穿著黑天鵝絨上衣，前胸以金線綉著家徽雄鹿寶冠，外面再罩了一件黑金相間的格子披風，佩著金質藍寶石綬帶大項鏈，他光潔額頭上還橫著一條軟金編製的鹿角冠冕，配著他濃密烏黑的頭髮，湛藍色的眼睛，英俊端正的面容，誰看了不愛？

起碼史塔克公爵，就越看他越滿意，覺得自個為女兒挑的夫婿真是出色----勞勃率直，年輕，富有，高大身強體壯，會喝酒，身份高貴在七大王國諸侯中數一數二，萊安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宴會的女主角，此刻正頹然地坐在她的房間里，接受侍女們給她的最後梳妝。她長長捲曲的棕發被戴上珍珠鑽石髮飾，脖子上也有一套匹配的項鏈，萊安娜想，這簡直是華麗的鐐銬，拖著我去承受刑罰----要在宴會上對一個陌生的男人親切示好，難道不是受刑嗎？

她被迫穿上的裙服是月光的純潔銀藍色，上身有密爾蕾絲，還裝飾著細小的寶石與珍珠，裙裾極大而腰身纖細，萊安娜拉扯著裙擺，如果穿這套去騎馬，她肯定會窒息而死。

這麼亮相出現在宴會廳門口的萊安娜無疑讓勞勃的愛火燒得更旺，他殷切地為她拉開椅子，牽著她的手入座----萊安娜笑容勉強，背脊僵直，但像其他貴族小姐們一樣，姿態優美地坐在他身旁—-我完了嗎？她想，他在看我的腰和胸。這真噁心——這個男人在風暴地傳聞有私生女呀！

裙子的胸及腰身被掐得如此緊，萊安娜感到呼吸不暢，她不由得慶幸現在桌上還沒擺上食物，否則她可能吐出來——真吐了，她的婚事可以告吹嗎？

門口的侍從立正，又有人被迎進大廳。是坦格利安的小王子韋賽里斯。萊安娜抬眸望著他，和其他人一樣，感到吃驚。

因為，韋賽里斯參加晚宴居然穿著一件黑天鵝絨內袖加同款斗篷的侍童制服，沒有戴任何珠寶，樸素大方，但帶著興高采烈的表情，站在了勞勃身側靠近她的一方後面，似是準備隨時侍酒。萊安娜想，他低著頭的模樣，真像一隻划潛河邊的小黑天鵝。

「嘿！你這是在幹什麼？」勞勃轉頭。

「我是侍童啊，不搶你的風頭，大人。」

勞勃失笑，「你這個小男孩能搶我什麼風頭？」他心道說你啊你，斟酒什麼的老早就不幹了，今晚突然心血來潮？想在史塔克家族面前，展示你是一個好侍童，將來會是個好騎士嗎？這心思，挺可愛，但不必要。

「得了，我也不打算再差遣你。今晚這種場合，尊貴的小王子！」勞勃指了指自己正對面，布蘭登右側的賓客尊貴次席位，「你還是坐那吧，該吃吃該喝喝，免得你哥哥知道后還以為我又把你怎麼了。」

「是的，王子殿下，請落座。」布蘭登也起身，說道。

小王子點點頭，繞到自己位置前，「好！那我再去換一套合適的衣服！！」

說完，他隨手把搭在臂彎的黑天鵝絨侍從斗篷往還沒有上菜的長桌上一扔，轉頭蹬蹬跑了。

真是精力充沛。大家想。

「小王子還是個孩子。」史塔克公爵說道，「他受寵愛，應該會受封盛夏廳親王吧。」

「我也這麼想。」勞勃笑容滿臉，「到時候他得到那塊封地，就在風暴地境內。我們會相處愉快。」

——會騙得他上當，七年後一道起兵叛亂，最終失去城堡地位繼承權一切一切的愉快，要不要？起碼韋賽里斯的確愉快，因為他將所有糾絆攻擊哥哥的力量，自毀般一網打盡，徹底湮滅。後世「瘋王子」的這樁功績無人知曉，名頭倒是於世長存了。

史塔克家的晚宴是北境風格：金黃香嫩滴著蜜汁的烤雞，野牛肉與烤蔥，牛肉培根肉餅，配上豌豆與洋蔥的豬腰子派，塞滿胡蘿蔔培根和蘑菇的鹿肉排，丁香烤羊排，冰凍水果湯，一道道珍饈端了上來，很快佔滿了桌上的空位----小王子的斗篷醒目地擱在那，佔據了要擺上烈酒煮梨子的地方。

尊貴客人，君臨王子的東西，僕從不敢擅動。

勞勃見了，站起來伸出胳膊----「沒什麼，我侍童的東西，我有資格來拿開。」他長臂一伸，抓起了斗篷，就要扔回椅子上----

「啪塔」一聲，一個羊皮紙裝訂成的小本子掉了下來。落在了大麥燉牛肉里----

萊安娜急忙眼明手快地搶救羊皮紙，坐在她身邊的奈德則讓侍從把這道菜撤下去。萊安娜生怕

湯漬污損了內容，拿出手帕小心擦拭----她並非故意，卻看到了內容。

「這是什麼？」她低聲說道。

勞勃趕忙搭話，「韋賽里斯每天都寫東西，給他的哥哥寫信，是一路上的風土人情，肯定還會用渡鴉寄回君臨。」

萊安娜灰色的眼睛瞄都不瞄他，直直盯著羊皮冊子，嬌嫩的嘴唇開了又合上----她一頁一頁，飛快翻閱起來。

奈德覺得妹妹的行為失禮，「萊安娜！」他輕聲喚道，「放下吧？」

萊安娜抬起頭，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慘笑，「哥哥，父親----這裡面不是信，不是寫給王太子的。是……」

她把羊皮冊子塞給奈德，「你看看吧，我並不介意冒犯一下，在這裡把內容讀出來！」

奈德狐疑接過，一翻，臉色驟然難看，沉默不語。

「我要看！是什麼？！」他手裡的冊子被更小的調皮弟弟班揚一把拿走，「羅斯比伯爵城堡侍女，金髮，豐滿，藍眼睛，名字叫萊拉，預計十個月後收穫勞勃的私生子一枚？」

「暮谷鎮，廚娘，黑髮，細腰，褐色眼睛，名字叫黛安娜，勞勃送了她一枚黃金指環。在床上管她叫心肝寶貝。預計十個月後收穫私生子一枚。」

勞勃手裡的酒杯，哐當一聲擱在桌上。他窘迫極了，抓了抓頭髮，結結巴巴，「這個----」

史塔克公爵第一個控制局面，他招招手，讓小兒子班揚別念了，快拿過來。

「這一冊，全都是。」萊安娜冷靜道，「哥哥，父親，我想靜一靜，謝謝。」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宴會大廳。

裙裾搖晃，寶石珍珠像天上的星星。勞勃傻了眼，他怎麼會想到，該死的侍童居然一路上揮筆記下了這些東西？！

衝到門口的萊安娜恰巧和換了衣服回來的韋賽里斯撞上----她苦笑著，帶著一點感激，朝他屈膝行禮，跟著飛跑了。

韋賽里斯穿著紫色的寬袖錦緞長袍禮服，別著閃閃發亮的鑽石珠寶，長發用龍骨夾斜綰，俊俏非凡----但是勞勃此刻只想掐死他。

小王子帶著一臉無辜困惑不解的表情走到座位旁，他一眼看見自己的羊皮小冊子攤在史塔克公爵面前，紫眸瞪大，驚聲叫道，「你們怎麼翻我一路記下的日記？」

勞勃一錘桌子，「你為什麼記這種東西！！」

韋賽里斯仰起頭，他也火了，「我是侍童，天天睡在你房間外面，為什麼我不能記下來？要是你認為自己的珠寶丟了，總有個記錄吧？我盡職盡責！一路上一共你送了三十六個金戒指，十一個黃金手鐲，兩條寶石項鏈！！手鐲和項鏈都是從送臨冬城的禮物裡面拿的！！」

勞勃的臉色，精彩極了，又黑又紅----韋賽里斯盡情欣賞著這個人的窘迫與怒氣，爆發吧，爆發吧，最好露出打小孩的暴力趨勢！來啊！都到了臨冬城，以為我還有興趣當你的侍童？韋賽里斯巴不得鬧一場好正大光明離開他，最好他主動解職不要他這個侍童。

史塔克公爵站起，制止了這場眼看要升級的紛爭。「訂婚前做了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結婚後，勞勃，相信你不會讓我女兒失望。」

布蘭登也跟隨，他拍了拍勞勃的黑天鵝絨肩頭。「兄弟，你真應該在婚前了斷所有的情人，就像我一樣。」

韋賽里斯一點兒也不稀奇公爵，以及他的繼承人布蘭登是這樣的態度，畢竟這個時期的貴族婚外情是家常便飯，弄出私生子更是司空見慣，七國每個區域還有給貴族私生子們的標誌性命名規則呢，其中北境就統一姓雪諾。

想到這個韋賽里斯就不爽，哥哥的兒子，婚生子，什麼雪諾，這輩子一定堂堂正正，叫伊耿坦格利安才對！

他望向保守驚天大秘密守了一輩子的奈德，現在史塔克家成年兄弟中，也就他還可能偏向自己妹妹一點。

公爵叫奈德去安撫和他關係最好的萊安娜，告訴她說勞勃承諾婚後一定會改。

韋賽里斯暗自譏笑誰信誰傻瓜。

又為了讓勞勃挽回顏面形象，布蘭登建議他表現自己的驍勇，他將在校場安排一場比武----萊安娜從小就愛騎馬舞刀弄劍，一個身手卓越的男人對她肯定有吸引力。

公爵同意。

「來，奈德，送一塊檸檬蛋糕去你妹妹房間，讓她消氣。」

對此，韋賽里斯表面不動聲色，他只拿起了宴席上的一塊蜂蜜檸檬蛋糕，慢條斯理吃了兩口。這也是契合哥哥喜好的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