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王子 三十六 新生

在坦格利安家族龍興之地的龍石島，城堡王太子房間里壁爐燒得正旺，松木的暖烘烘香氣撲面而來，但套間內外空無一人，魚梁木桌上倒是有一卷攤開的羊皮手抄本，是亞夏古書文字，顯而易見主人匆匆離去時正在研究它，上面早有註釋：

——長夏之後，星辰泣血。冰冷黑暗將籠罩世界。在恐怖的時刻，亞索爾亞亥自烈火中拔出光明使者，驅離黑暗。亞索爾亞亥在煙與鹽之地誕生，並喚醒石頭中的沉睡魔龍。

再往外走，是長廊，樓下大廳中央的石桌上有著一副伊耿征服大陸時鑿刻的七國大地圖，王太子一貫喜愛在這聆聽多恩傳來的好消息，與他的心腹好友擬定計劃談論局勢，有時候，萊安娜也會加入他們。但是現在，這兒依舊空空如也，人呢？

龍石島親王的廚房忙著煮沸熱水，大量的熱水和熱騰騰的食物在隨時準備。在幽暗長廊中往來的侍從侍女們都不敢發出大動靜。

一扇沉重的雕花門后隱隱傳出叫聲。

雷加正守在門外。他的身邊是特意從君臨召來的溫坦，這個姑娘具有豐富醫療經驗，正監督著進出的所有侍女及產婆學士必須更換煮過曬后的乾淨白褂子衣衫，以及，強令洗手，再三洗手。用水，用酒，以及用一塊滑溜溜出泡沫的東西。

王太子凝神仔細聽著屋子裡傳來的動靜聲音，他對於為自己誕育子嗣的姑娘滿懷敬意感激：萊安娜一貫堅強，練劍時偶有划傷她都哈哈一笑不放在心上，還說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失態尖叫——現在她的叫聲只代表痛楚緊張超過了她想象。生育，確實是一件危險的事。

金髮碧眼的溫坦看著王太子，輕聲說，「殿下，請您寬心。我見過很多個誕育孩子的母親，當產婆用肥皂洗手后，母子均健康的結果占絕大多數。即使有人不幸發燒，您記得韋賽里斯殿下給過您的小玻璃瓶嗎？那裡面的葯退燒有神效。」

雷加向溫坦表示感謝，他知道她的白鹿旅店一直收容君臨無家可歸的女人，庇護並給她們提供工作。她甚至曾在弟弟的安排下幫助護理城內產婦——自己的名望在君臨達到鼎沸，民間掛著白鹿招牌的那些鋪子酒店一直在推波助瀾，為他造勢。白鹿是弟弟的勢力，他心愛的弟弟渴望看到他登上王位，成為與仁王傑赫里斯比肩的國王。

門后，一聲嬰兒強有力的啼哭聲傳來。王太子一愣，隨後他笑了，他也按照其他人入內的標準，換上乾淨晾曬后帶著陽光氣息的袍子，銀色長發套入帽兜，再用肥皂洗手——

屋子裡暖得像初夏。萊安娜半躺在床上，厚羽絨墊子靠在她背後。「七神啊！」這姑娘臉頰泛紅，黑棕頭髮被汗水粘在脖子上，她一邊喝著全副武裝的侍女小心翼翼喂到唇的熱雞湯，「一邊嘀咕：「這種感覺……真奇怪，像是一個小南瓜從下面擠出來。」

明顯萊安娜精神狀態及身體狀態都還不錯，而她的身邊，侍女就抱著那個「小南瓜。」

雷加笑著接過襁褓中的孩子。這是個皮膚嬌嫩粉紅色的嬰兒，棕黑的胎髮，眼珠子灰色，這是北境奔狼與坦格利安真龍的血統結合，冰與火之子。

小嬰兒握著拳頭，手舞足蹈，強壯有力。

「大概是餓了。殿下，韋賽里斯說過，先由我親自來餵養最好哦，不夠喝再讓奶媽喂他。」萊安娜公然提出了違反王室育嬰傳統的要求，雷加一口允諾，打發走了蕾拉王後派來的三個奶媽，「就按照我弟弟的建議吧。」

他小心翼翼撫了撫那脆弱的小腦袋，吻了吻兒子，「你就叫，伊耿·瓊·坦格利安。」

新生的小王子彷彿為龍石島帶來了春天。一夜之間，冰雪消融，綠色的萌芽開始爬遍火山灰岩。根據傳統，雷加在稍後的某天，帶著自己新生的健壯兒子，與叮囑了他八百遍注意事項的萊安娜暫時告別，踏上了航船回君臨覲見父王母后。

梅葛樓里，蕾拉王后熱情地抱起了她的第一個孫輩。「這太好了，他叫伊耿是吧？小伊耿。你真可愛！」她親吻著孩子，解下佩戴的紅寶石項鏈逗引目不轉睛的嬰兒。

「母后，您也可以昵稱他為瓊。全名是伊耿·瓊·坦格利安。」雷加笑著說，他看見母親沒有系黃金腰帶，絲袍已經遮不住隆起的小腹。看來相隔多年後，母親終於決定再生一個孩子。

蕾拉嘆口氣，「你父親還是那麼地——不過我愛孩子，你和你弟弟都不在我身邊了。而且——」

王后欲言又止。

很快，雷加明白了母親想說什麼。她在儘力和緩父子矛盾，想要自己得以喘口氣。但，恐怕一切都是無用功。

伊里斯故意在王座廳，當著大臣們召見雷加。國王頭戴金冠身穿紅龍黑袍，雷加確信鐵王座又把他割出新傷——他一見襁褓中的嬰兒，居然語出譏諷嘲笑：「這嬰兒一股北境的粗鄙氣味！你們都聞到了嗎？」

王太子皺眉，將孩子牢牢護於自己臂彎內。「這是我的長子，您的長孫。」他清晰反駁道，「無可置疑的血脈。」

站在兩側宮廷中國王的親信有的不敢接話，有的互相交換眼色，但有的人，比如國王之手科爾頓，他已經知道自己在誰的船上，激怒王太子奉承國王不可避免，他笑容滿臉，站出列對雷加說道，「尊貴的殿下，國王陛下的意思是，他更想看到一個傳承了瓦雷利亞血統的銀髮紫眸小王子。您請再努力一回？」

雷加眼神冰冷地盯著他，「王室血脈不容任何人輕視。我再重複一遍，伊耿瓊是我無可置疑的長子。他就像戴倫二世國王那位黑髮黑眼的王儲貝勒一樣，生來像母親。誰再質疑他，我就割掉誰的舌頭。」

科爾頓訕笑。

寶座上的伊里斯吼道，「不符瓦雷利亞血統容貌的王子，坐不上鐵王座！」

這是國王在公然輕蔑威脅雷加的子嗣。王太子第一反應他應該迅速把兒子帶回龍石島而非再留在紅堡。他冷漠地要告退——

大學士派席爾笑容滿臉笑容滿臉地走進王座廳，手上拿著一張羊皮紙，「陛下，剛剛收到渡鴉從多恩傳來消息，道朗馬泰爾決定向鐵王座稱臣，他們闔家將搭船前來君臨，向您屈膝，受封。」

伊里斯國王哈哈笑。他把這一榮耀的消息傳遞給所有大臣看，欣然接受他們的吹捧讚揚。

眾人紛紛表示他有不世之功，是真龍中的真龍，比肩伊耿。

「根據信上的消息，多恩宣布全面投降的消息正是伊耿小王子的誕生日，這是個吉兆！」火術師羅薩特看完后，瞄了一眼王太子，表示道。

「那依舊掩蓋不了北方人的味道！」國王大吼，嚇得羅薩特本欲展示的火焰占卜霎然而止。

「你別指望會有命名日的慶典。」國王骨碌碌轉的紫眸盯著雷加，繼續咄咄逼人嘲諷道，「只是一個血統不夠瓦雷利亞高貴的小娃娃！他比不上韋賽里斯征服多恩的功勛！慶典應該讓給韋賽里斯！」

「您說得對。」雷加卻贊同地答道，「我弟弟凱旋歸來，這才更值得慶賀。」

「呵呵呵呵。必須慶賀！」寶座上的人發出一連串不懷好意的笑，「慶賀坦格利安的真龍！他才是繼承真龍血統的王子！他該有傳承！你的北方王妃沒能誕下一個適合的女兒，但我的王後幾個月後一定能生下真龍之女，誕下一位銀髮紫眸坦格利安公主！她擁有美貌和血統！我要把她許配給韋賽里斯！記住，我的兒子，沒有瓦雷利亞血統外貌的王子，從來都坐不上鐵王座！」

沒有比這更明顯要廢位的威脅口吻了。雷加一言不發，似是有些疲憊地朝鐵王座行禮，告退。

他的好友瓊恩伯爵深感王太子處境之艱難：自從韋賽里斯在多恩連連告捷，關於繼承人更換的風言風語就在宮廷之中囂張傳播。這次，小王子居然沒有命名日慶典！他憂心忡忡地趕赴龍石島，望著不以為然的雷加，詢問他的新計劃：然而銀王子表示，沒有計劃。他確實不打算讓自己兒子出生的風頭蓋過韋賽里斯的勝利。

「多恩降服，這是堪比征服者伊耿的偉大功勛，只有紅堡中阿諛奉承者才會認為功屬國王。我弟弟他值得一場最大規模的凱旋儀式，眾人都該迎接，君臨的居民將分享葡萄酒與麵包，齊聲歡呼簇擁他通過國王之門！鮮花在空中飄落，坦格利安家族，包括我連帶我的孩子，都將他的功勞銘記於心。我會走上紅毯，迎面走向我的弟弟，擁抱他親吻他。」雷加描述著想象中弟弟的入城儀式，英俊的臉上容光煥發，他微笑，望著他的瓊恩發現王太子在這事上的濃厚興趣壓過一切——他還想打造一頂勝利者冠冕給親王戴上？忍無可忍了！

「您就不擔心韋賽里斯殿下想要更多嗎？人的貪心沒有止境——」瓊恩嚷道。

「我不擔心。」雷加斬釘截鐵回答。「我弟弟，他是我的另一半靈魂，我了解他如同了解我自己。他的心愿從小就未變過，一心希冀我成為好國王。」

王太子一直站在窗邊，春風吹動他亮如溶銀的長發，他感應到什麼而伸出手，又有一隻渡鴉撲棱著翅膀穩穩停在他手臂上。

「我弟弟的信。」雷加笑著告訴朋友，目睹他眉梢眼角的喜悅，可憐的瓊恩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飛快拆開信——確實是韋賽里斯親筆書寫，他們距離遙遠卻依舊親近聯繫。但看著信，他的笑容轉淡。

「出什麼事了？」

「我弟弟說，多恩的事情尚未完全處理好，他暫時不回來，不會參加小伊耿的命名日慶典。」

哦，那正好，免得回來名聲壓過雷加。瓊恩心想，韋賽里斯還以為會有小王子的命名慶典？他是藉機逃避現實嗎？從今以後他的即位順序越來越不樂觀！

雷加繼續仔細看弟弟寫給他的內容：

「哥哥，受傷需要療養的詹姆將帶著蘭尼斯特侍從及道朗親王全家搭載王家海軍艦船不日返回君臨。剩下的一半艦船在征討多恩的戰役中受損，因此要在多恩當地出海口維修后，再歸隊。我和勞勃的部隊因此暫時滯納在多恩——請原諒我的任性，我不打算再走來時的那條路了，哥哥。」

雷加極敏銳地察覺到了弟弟字裡行間的傷感。他眉頭緊皺，他感到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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