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番外: 事了拂衣去(1)
「師父!」
錦繡一個閃身衝到師父跟前,用背脊擋住了刺向師父心口的劍鋒。
敵人速度太快,來不及做太多應對。
就算是以他的身手也只能替師父當肉盾而已。
劍尖刺破錦繡後背。
敵人的內勁卻比劍鋒更先抵達他的心臟。
「師兄!」
阿南凄厲叫了一聲。
她就在旁邊,可是沒辦法相救。
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襟,肚腹上一道深深的切口和大量失血讓她失去了行動力。
師父的情況並不比她好,身上的血跡比她還多。
武藝再高的高手,遇到大量敵人伏擊也是會精疲力盡的。
她和師父中了埋伏,而師兄趕來得太晚,已經來不及了。
只是又多賠上了師兄一條性命而已。
阿南後悔地閉上了眼睛,早知道,就不該在遇伏開始給師兄飛鴿傳信。她和師父被殺已成定局,何必又賠了師兄呢?
她頹然卸掉了想要積攢起來的力氣,放棄了戰鬥。
師兄死了,她也不要活了。
天地安靜。
據說人死之前會自動回憶起過往,連那些自以為忘卻的事情,無論多久遠、多細微,都能回想起來。
阿南此刻就想起了剛和師兄認識的那段日子。
師父把一個髒兮兮的男孩子帶到她面前,說,以後這就是你師兄,你們要好好相處。
她嫌他臟,一腳將他踹進了瀑布下的水潭裡。
「洗乾淨!」
可是他不洗。
也沒有預期中的掙扎狼狽,從水裡爬起之後,他就那麼獃獃地站著,任憑瀑布又急又冷的水流重重砸在他身上,在深秋的寒涼之中瞬間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
她有點慌。
怕這個呆傻傻的男孩子被水流沖壞。
這瀑布是練武的人用來打熬身體的,強壯的人運足了氣才敢站在湍流之下,可是眼前這個男孩顯然沒有什麼功夫,這樣沖水的話用不了一刻鐘就會生病,甚至還可能因為身體受不了而直接死掉。
「喂,你上來啊!傻子嗎,快點出來!」
阿南站在岸邊喊。
男孩子不理會,繼續微微低著頭站在那裡,目光獃滯,神情麻木。
「你洗乾淨就趕緊上來,還有其他事情要你去做呢,聽見沒有!」
「嘿,你是故意不理我嗎?」
「傻子,就憑你也要當我師兄?我比你入門早,就算年紀小也應該是你師姐!」
「你再不出來我就過去揍你了!」
阿南在岸上喊了半天,男孩子就是一動不動。
阿南只好忍著水流的冰冷和衝擊,運足了氣衝進瀑布裡面把他拖了出來。
他也不反抗,被丟在岸邊的石頭上就躺在了那裡。
臉色蒼白,身體在發抖,他大口大口喘氣,嘴唇都凍成了青紫。
「你是不是故意氣我的!那是什麼地方,是你能站著挨沖的地方嗎,你受得了嗎,你竟然足足沖了小半個時辰,你是想死嗎?」
阿南當時只是個小姑娘,跺著腳沖地上的人發脾氣。
卻宛如對牛彈琴。
男孩子眼神空洞,一直看著頭頂的天空,除了喘氣一言不發,讓人懷疑他是個啞巴或者聾子。
阿南氣鼓鼓的,又怕他沖冷水太久身體出問題,跑回去找師父了。
可是等她帶著師父回到水邊,發現男孩子又獨自跑到了瀑布下頭沖水。
「師父,他是不是在找死!」阿南氣道。
師父說,是,他就是想死。
阿南愣了,「那他為什麼不一刀殺了自己,多簡單!」
師父說,他不想讓自己死得太容易,他在折磨自己。
「為什麼?」
「因為他在內疚,認為自己對不起亡母。」
「……他娘親過世了嗎?」
「嗯。不是因為他過世的,可是他自責自己沒能救活母親。」
阿南眨了眨眼睛,同情地看向站在水下的男孩子。
水流早就衝掉了他臉上的污泥,水花紛飛中,依稀可見他並不好看的容貌。
他那雙空洞麻木的眼睛,讓阿南覺得心裡頭酸酸的。
師兄啊,你一輩子都活在娘親過世的陰影里呵……
阿南在臨死前虛弱地嘆息。
後來,師兄那種麻木化作了滿身戾氣,因為對自己夠狠,用各種非人的手段打熬磨鍊自己,他成了奪魂閣里最厲害的殺手。
只要他願意,沒有他完不成的任務,沒有他殺不了的人。
可是他一直不快樂,就算笑著也不快樂。
直到遇見了那個名叫鳳凌的女孩子。
他深藏眼底多年的陰霾終得消散。
只是,鳳凌最後也離開了。
師兄釋然了嗎?
他好像不再糾結於阿媽的事情了。
他跟她和師父每天開心地生活在一起,親自動手做一些很簡單的日常事務,比如打掃房屋,種菜耕田。
奪魂閣的事情他也在打理著,不過很隨性地接任務,導致整體業務量大幅度下滑,不少殺手因為不滿意組織的管理而脫離出去單飛了,他作為領導者也沒有去追究這些人,任憑他們離開。
後來,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不可能離開的,他竟然乾脆停掉了奪魂閣的殺手業務,改行了。
正是這個改行惹得很多新舊仇家紛紛找上門來挑釁,而那些出走的殺手們則是有一批人被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新的殺手組織,取代了原來奪魂閣在江湖上的地位。
他依然沒有追究。
阿南困惑過很久,但是師父沒有責備師兄,她也忍著不問。
她漸漸覺得這樣佛系的師兄也很好,起碼他過得比以前開心多了。不出去辦事的時候,他整天待在家裡,晒晒太陽,種種花,養養魚,早早過起了老年人的生活,悠閑自得。
可是原來,危機潛伏在暗中。
這一次的伏擊,就是那個新的殺手組織暗中策劃的,前來參與伏擊的都是高手,大部分是臨時雇來的江湖散客死士,賣命收錢的那種,還有一小撥人,是老熟人,都是原來奪魂閣的成員。
阿南認出了他們,雖然他們都蒙著面。
她相信師父也認出他們了,但是並沒有手下留情。
她學著師父,對老熟人們一視同仁地痛下殺手,因為這場戰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沒辦法對敵人仁慈,那無異於自殺。
可是到底還是支撐不住了。
她很累,很想睡覺。
那就這樣睡吧。
阿南徹底放鬆了思緒,連臨死前腦海的閃回都放棄了。
師兄死了,她也跟著死掉好了,這樣師徒三個還能在九泉之下作伴。
「喂,醒醒啊,小師妹。」
師兄縹緲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就像是在山谷中聽回聲似的,好不真實。
這就是死了之後在陰間的感覺嗎?
阿南努力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
「師兄……在哪啊你,陰間好黑,你別丟開我,領著……我走……」
她強撐著開口說話,聲音弱得差點連自己都聽不見。
呵呵呵……
一陣悶笑。
聽在她耳朵里是嗡嗡嗡的。
「你笑什麼……」她艱難地問,眼前依舊看不見。
耳後和肩膀幾處穴道被碰過,她聽到的聲音終於清晰了一些。是師兄給她穩定聽覺了么?
她聽到師兄告訴她說:「這裡不是陰間,我們沒死,你活著,師父也活著呢,當然我也活得好好的,死掉的是所有敵人。」
是嗎?阿南不敢相信。
可是精力不夠,她也沒辦法深入思考。
只說:「周圍好黑……」
「你失血過多,視力受了影響,養幾天才能好,閉上眼睛休息吧,我把你送回家去。」
阿南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很溫暖的感覺,她沒有力氣多想什麼,緊緊拽住師兄的衣襟,沉沉睡了過去。
不過,她用盡此刻所有力氣,以為將師兄拽得很緊,但是其實手指只是輕輕勾住了錦繡的衣服,力氣還不如嬰兒。當她一睡著,手指就自動滑落下來。
錦繡低頭看了看她,心疼地將她抱得更平穩一些,背後背著受傷昏迷的師父,瞬間拉開虛影之門離開了戰場。
之所以說是戰場,因為這場伏擊一共有幾百個人參與,而且都是功夫不弱的江湖好手。新的殺手組織為了幹掉老東家,花費了大量金錢去雇傭這些人,務必要把這師徒三個一戰解決掉。
這計劃果然是奏效的。
幾百個高手,就算不是錦繡師徒這樣的頂尖高手,但勝在人多。好虎架不住群狼,阿南和師父在斬殺了對方近八成的人之後,終於是力所不逮先後倒下。
她們師徒兩個人,殺了四百多人,戰鬥的山林中到處都是鮮血和殘肢斷臂,如同人間地獄。
殺到後來,不少受雇的高手被嚇怕了,重金之下也不敢再賭運氣,不敢再奢望拿別人當墊背的然後自己領賞金,他們怕自己成了墊背的,紛紛溜走逃遁,剩下的不超過一百人。
但這一百人被殺出了凶性,大部分人到後來已經不是為了領賞了,就是一門心思要幹掉師徒兩個。
不然,這一次死仇結下,斬草不除根,留著師徒兩個的性命,還有一個尚未到場的閣主錦繡,後續他們師徒要是反過來報復的話,誰都受不了。
就這樣,阿南和師父在苦戰中倒在了血泊里。
而敵人還剩下好幾十人。
一柄利劍直刺師父要害的時候,錦繡到了。
他上來就拿自己做盾擋住了這一擊。
敵人的劍鋒刺進了他的血肉,直逼心口。
就是這千鈞一髮之際,他拉開了虛影之門,帶著師父直接沖入了空間之中。
阿南只看到了他遇刺的瞬間,卻不知道下一瞬他就脫險了。
敵人大驚。
錦繡自從鳳凌走了之後,從未在人前展露過自己的異能。
所以江湖上沒人知道他這個殺手鐧。
幾十個敵人震驚地看著他帶著師父憑空消失,還沒等反應過來,一道黑色的虛影之門又出現在他師妹阿南身邊,轉眼間阿南也不見了。
憑空消失!
人間蒸發!
黃昏的風吹得眾人後背發涼,如遇鬼魅。
只是他們很快就自己成了鬼魅。
錦繡利用空間能力,神出鬼沒閃現在眾多高手身邊,他甚至都不用從空間里出來,直接從虛影之門伸出一隻手,拿著武器將敵人幹掉之後就瞬間消失。
幾十個敵人,殺光了,前後也只不過用了十秒鐘。
這就是異能者和普通人的區別。
也正是鳳墨二人走之前要把狄界控制住的緣故。
「師父,阿南,對不起我來晚了。」
錦繡帶著兩個重傷瀕死的親人回到家裡,天醫館的朱凡已經率領團隊提前接到通知等候了。
傷員一到,手術馬上開始。
消毒,清創,縫補內臟,輸血,檢測各項身體指標……
全套的鳳凌傳下來的醫學手段,再加上錦繡的內力,一群人忙了一天一夜,總算從鬼門關將師徒兩個搶了回來,穩定住了他們的狀態。
朱凡留下了護理隊,告辭走了。
「朱大夫,大恩不言謝。」錦繡送他。
朱凡說:「不用謝我,我在扶持人間正道。」
他朝錦繡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阿南和師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之後,師徒兩個臉色蒼白躺在病床上。
錦繡聞訊回來,一進門就屏退了護理人員。
「我去殺人了。」他對師父和師妹說。
家裡留了足夠的安保,他去新成立的殺手組織的總部,將對方一鍋端掉。
那組織剩下的在外的成員,凡是查到動向的他都親自去幹掉了,餘下的零星漏網之魚不足為懼,再也構不成威脅。
師父瞭然地說:「知道了。」
又問他,「你改變主意了嗎?」
錦繡堅定地搖搖頭:「沒有。但是以後,我會把你們保護得更好一些,再不讓這種事發生。」
師父笑了:「我們沒所謂,做你應該做的事情。這不光是為了你,這是為了天下。」
「是。」錦繡恭謹受教。
阿南虛弱地說:「我們以後不去城外了,就在城裡待著,不給壞人可乘之機,不拖你後腿。」
京城裡治安很好,沒有人敢在城裡大規模動武,這樣,等她和師父康復之後,以她們的本領不可能再遇到這種程度的兇險了。
錦繡上前,輕輕摸了摸阿南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