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兒哭母,小劉氏防狼
自瓜州返回京城,前後用了五日,巧姐兒這一路奔波,更覺老劉氏搭救恩重。
坐在馬車上,剛進了京城門子,老劉氏看看頭頂上正午陽光,摟著巧姐兒道:「咱們下了這車,就坐車去獄神廟看你媽去。」
巧姐兒在老劉氏懷裡「嗯」了一聲兒,心裡卻是記得王熙鳳這個現成的媽已是去了。
史湘雲也不說話,眼神憐憫看著巧姐兒。
老劉氏幾人下了這外地馬車,雇了一輛本地馬車,就往那獄神廟去了。
一路上幾人也都安靜,倒是林間的燕雀不時叫上兩聲兒,卻弄得人心裡慌神兒的荒。
獄神廟前停了馬車,那車夫囑咐,「你們可得快著點兒,我只等上小半個時辰,不讓要加銅板的。」
王狗兒應聲回答,只守著馬車等在這兒。
板兒就扶著老劉氏往那台階去,巧姐兒和史湘雲跟在兩邊。
今日獄神廟守門的是謝二,老劉氏眼雖老卻不昏花,「我的爺,今兒還是您老人家當值呢?」老劉氏打著哈哈伸手準備掏著碎銀子。
謝二一句話讓幾個人呆愣愣沒反應過來,「你們要找的那位榮國府里的奶奶死了。那丫鬟也被官賣了。」
老劉氏悲聲問:「何時的事?」巧姐兒眼淚流個不止,這是身體的本能,血脈至親,果然是聽不得這樣的消息。
板兒和史湘雲也都落了淚。
「就是你們娘們看完她的第二日晚上。」謝二記得清楚。
「這位爺,煩您帶著咱們去見見二奶奶埋骨的地兒?」老劉氏顫著手掏出半兩碎銀子。
謝二接過銀子,也不嫌少,「跟我來吧。」說完走下台階,老劉氏幾人哭著跟在後面。
謝二怕她們追問平兒下落,如今平兒已經被他買到家裡去了,他家不過離這獄神廟走路半個時辰,怕這些人歪纏他,他難得的多了幾句話。
「你們怕是還不知,那榮國府里的丫鬟奴僕的都被官賣了,就是二奶奶的丫鬟也一起被賣了。府里的爺們,那幾個年歲大的都要來年秋後問斬,那幾位年輕的爺,管家那位要流放十年,其餘的就快放出來了。」
他這話說完,後面的幾個人倒沒他想的那般哭天哭地,謝二回頭看看,每個人眼裡含包淚兒。謝二轉回頭來,心說這事拖了這久,許是對這樣的消息也都麻木了。
「要不是二奶奶認了罪,璉二爺怕也危險,只三十歲的青壯年,十年流放,再回來,人也老了。」老劉氏悲聲說。
「這位爺,府里的太太們可好?」史湘雲問謝二。巧姐兒抹淚聽著,這些人雖不是她的親人,到底是賈巧姐兒的親人。
「據說那大夫人回了娘家,那二夫人和那寡婦兒媳孫子,被趕出了榮國府大宅,這還是皇上開恩,給先前賈府里皇貴妃留些體面,不然就老少男女一鍋燴了。」
謝二說完,沒走兩步,又說道:「京城百姓如今都是知道的,只沒誰敢在明面上說罷了。」
「也不知道這些人以後該怎麼過日子。」老劉氏感嘆,由著巧姐兒和史湘雲哭,知道這會兒勸什麼都沒用。
幾人也沒走多遠,就到了獄神廟後面的樹林子里,看著那一排排的小墳包,還有那已經挖好了的,預備埋人的坑兒,再加上林中鴉雀叫聲兒,讓人心裡更添幾分悲涼。
在最邊兒上那個墳包包前停了下來,謝二退到一邊兒,手指著木牌做的墓碑,「就是了。」
巧姐兒再受不得,跪了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一聲聲媽,叫的悲痛欲絕。
老劉氏跪哭著,「我的奶奶,我把姐兒帶回來了,全須全尾的帶回來了,您怎麼就等不得了?」
板兒叩頭,眼裡含淚,心裡為巧姐兒難過,更為了活菩薩就這麼去了,傷心垂淚。
史湘雲獃獃的看著那木頭墓碑,「二嫂嫂,咱們做了什麼,就落到這步田地?」
謝二先說,要不是老子稀罕平兒,買回家去做老婆,這二奶奶連這步田地都落不到呢,這有塊木頭牌子,好歹知道墳主兒不是?這亂葬崗子,那一個個,一排排,誰還知道裡面埋著的是哪一個?
巧姐兒哭的直抽抽,張巧兒並不壓抑身體本能里的這股悲傷,人們表達悲傷的方式不一樣,但有一點,這悲傷壓制的越狠,在身體里銘記的越深。
巧姐兒不過一個孩子,這個年紀,還是要把苦樂表現於外的好一些,沒必要學那些大人的內斂。
老劉氏瞧著巧姐兒哭的狠了,一把摟過巧姐兒,「我的姐兒,你莫再哭,你媽看你好好的,也就放心了,你要是哭病了,你媽看著,不定多著急呢。咱們今兒先家去,記得你媽在這兒,以後咱們有時間再來看她,給她燒些香火錢,讓她在下面好使。」
板兒先扶起姥姥,伸手拂去老劉氏身上雪沫子,又拉起巧姐兒來。史湘雲自己起來,擦乾眼淚,幾人跟在謝二身後,就回到馬車那裡。
幾個人回到平安村,這天已經黑了。王狗兒付了車錢,院子里的兩條大狗就叫了。
劉春華推開正屋房門,走出來,看見王狗兒推著院門進來,眼睛只往他身後瞅,她倒要看看那一千兩買回來的金人兒是個什麼樣兒?
「婆娘,去準備點熱湯飯,咱們在路上也沒吃。」王狗兒看著老婆探頭探腦,就知道她的小心思。
老劉氏拉著巧姐兒進了院子,旁邊還跟著史湘雲。
小劉氏只看見一個小姑娘跟著一個小媳婦兒,心裡就咯噔一下,就怕是王狗兒給自己買的小老婆。
她也不聽王狗兒的話,也不看自己兒子和老娘,眼睛只盯著巧姐兒和史湘雲。
「春華,屋裡說話。」老劉氏同為女人,哪裡不明白女兒心思?拉著巧姐兒史湘雲就往屋裡去,看見門后伸出來三個小腦瓜兒,王狗兒也樂了,老劉氏這心情也好多了。
巧姐兒和史湘雲都是低著頭進的屋,實在是那娘四個的眼神灼灼有光,忒的逼人。
巧姐兒進了屋子,看見這這屋子很寬敞,總有幾十平米,火炕露出的紅磚,她判斷這是磚瓦房兒,屋裡乾淨整潔,溫暖明亮,這倒是過日子人家,而且看得出來,原來劉姥姥家的日子,過得還是很愜意的。
巧姐兒抬起頭來,不等老劉氏介紹,福了福身子,給小劉氏見禮,「姨姨,我是巧姐兒,給您見禮了。」
小劉氏本是一臉審視,先在院里看不清,進了屋裡有燭光,這才看清巧姐兒這小模樣兒,當真是生得極好,心想要不是有那一千兩銀子的事,這還真是天上掉下來好大一張餡餅,砸在自家兒子頭上呢。
「回來就好,以後這就是你家。以後家裡這幾個做什麼你跟著做什麼就是了。」小劉氏話說完,就被老子娘瞪了一眼,王狗兒也瞪了媳婦一眼,這是很怕小姑娘偷懶,哪有人剛到家就說這個的。
「這是你青兒妹妹,你生日是七月七,她是八月八,倒是巧了。」老劉氏給巧姐兒介紹王青。
巧姐兒抿唇笑著,給王青也見了禮,「青妹妹,以後我不會的,還勞煩你教我一些。」
王青撅著嘴點點頭,這巧姐兒一身氣度風華,哪裡是她能比的,在這平安村裡,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兒家,她也算得上村裡一枝花兒了,如今跟巧姐兒一比,突然就覺得自己沒法看了。
這小女孩心裡就不平衡起來,看巧姐兒的眼神就不友善。
「這兩個小子,是雙胎,五歲了,胖點兒的是王竹,瘦點兒的是王林。」
老劉氏說完,對那正好奇觀望巧姐兒和史湘雲的兩個小子說道:「這是你巧兒姐姐,以後就是咱們家的人,你們要和姐姐好好玩,要聽話。」
「巧兒姐姐好!」兩個小傢伙異口同聲。
巧姐兒彎下身子,摸著兩個弟弟的小臉兒,喜歡的很,前世的張巧兒是孤女,今生的賈巧兒也是獨女,如今有了這而一對虎頭虎腦,還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弟弟,真是打心裡稀罕的不行。
「你們倆太可愛了,以後姐姐就和你們一起玩兒。」
劉春華聽罷皺皺眉,心說這一千兩銀子就弄回家個小祖宗,張口閉口的就知道玩兒,心裡就有那麼點想法,只再看巧姐兒真是稀罕自家雙胎,又有幾分得意,這一對小子,真是人見人愛。
「弟弟,這位是史家姑姑,她只是暫住咱們家。」巧姐兒這樣介紹史湘雲,這也是給劉春華聽,別還沒說明個情況,這鄉下婦人要鬧僵起來,史湘雲還怎麼在這家裡暫時落腳?
「姑姑好!」王家的三個孩子給史湘雲問好。
史湘雲笑著應了,卻是對著小劉氏就拜了下去,「姐姐,姥姥救了我,也是姐姐和姐夫心地寬厚仁善,才會對湘雲施以援手。湘雲感激不盡,不會給姐姐帶來任何麻煩的。」史湘雲這話說得一臉真誠和歉意。
小劉氏看著史湘雲嬌滴滴拜在自己身前,心裡原是一緊,豪門深院出來的姑娘,到底不是自己能比的,這個模樣兒,莫說是男人,就是自己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聽湘雲說完,心是放下了,只想到銀子一事上,拿眼看著老劉氏和王狗兒,眼神里只有控訴。
「春華,做飯去吧,史姑娘只是暫時住咱們家,欠咱們二十兩銀子,以後有了自然就還咱們了。」王狗兒對小劉氏這麼說。
小劉氏一臉的果然如此,心裡到底好受一些,不那麼彆扭了,也笑著對史湘雲說道,「不防事兒的,姑娘也不過是遇到了一時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