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房抄經,離經又叛道

小書房抄經,離經又叛道

翌日一早,元春起床后打理自己。

看著鏡中的小臉兒,拿著黛筆把眉形化的粗短些,給自己增以兩分憨氣兒。在髮型上也是用了心思,好一番揚拙抑長,披散在脖后的發加上高高的衣領把好看的脖頸遮掩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降了不少。

元春看看,心裡滿意。放下梳子正要出去,就聽見門口一聲清脆問話,「姑姑,嬤嬤讓我來給您送幾套衣裙。」

元春也不怠慢,嘴上答應著,幾步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笑道,「真是勞煩嬤嬤記掛。」

小丫鬟笑道,「這是姑姑的尊重。」

元春手裡接過衣裙,「還不是娘娘抬舉?」

元春想到太子妃主僕二人如此作為,即是交好也是警告,要元春莫要失了身份沒了尊重。

「好妹妹,先別急著回去,我該去給太子妃請安的,還需妹妹指點一番,什麼時辰去得當。」

元春是個知禮的,對方禮數做得周全,她一個女史的身份,總要去親領人家的好意才是。饒是榮國府的賈元春,靈魂里的張巧兒,進了這東宮,太子夫婦就也是元春的半個主子。

身份二字,連著尊重。只有不忘自己的身份,才能保有自己的這份所謂尊重。元春,她懂。

小丫鬟微微紅了臉兒,倒引得元春好奇,小丫鬟狀似大方的道,「殿下昨晚上留宿,娘娘就起的比以往晚些。平日里這會兒就使得,今個兒您還是晚上半個時辰才好。」

元春笑著點頭謝了小丫鬟,看著小丫鬟離去,轉身回屋,看著桌子上放著的幾套衣裙,深深嘆了口氣。

都是京城裡實新的樣式,都是最上成的面料,就是顏色上都不是很亮眼,暗沉穩重帶著些老氣,並不適合元春十幾歲的年紀。

元春收起衣服,卻在關上衣櫃門后又打了開來,從裡面找出一套暗紫色的高領的衣裙,換上身來,直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咧嘴苦笑,如此倒是兩相得宜。

出了屋子去小皇孫近前服侍,又和看顧小人兒的嬤嬤丫鬟一起用了早膳,元春才去了正院給太子妃請安。

太子妃剛送走安南離開,心情正好。又見元春換上嬤嬤送去的老色衣裙,心裡更覺滿意。這面上就更帶了兩分和顏悅色,「姑娘倒不必每日里走上這一趟,能一個院兒住著,咱們就是有緣人。」

元春連忙應了,領了東宮女主的好意。一路回側院,心裡高興,沒誰願意日日做奴才。

建福飯後精神正好,元春就帶著在奶嬤嬤的陪同下,抄寫佛經。小孩子又哪裡是有耐心,不過念了幾句就自凳子上跳下來,繞著小書房滿地跑。

元春也覺得讓三歲的小童抄佛經,也不知道皇家那位祖奶奶是怎麼想的。佛經晦澀難懂,需得慢慢體會,就是元春有些自學的基礎,都覺得耗費心神,更何況一個初開蒙的幼童?

元春把小人兒貓畫畫般成就的大字收在一邊兒,建福卻仰著臉兒問元春,「姑姑,嬤嬤說佛菩薩是最大的神仙,你見過嗎?」

元春是真被問住了,只得道,「佛菩薩都在寺院里,或者是信奉者的佛堂里。」

建福咧著小嘴兒笑道,「可神仙不應該是活的嗎?那些像可都是不喘氣兒的。」

元春點點頭,還不待說些什麼,建福的奶嬤嬤抱起小人兒,「皇孫殿下,要不要去摘沙棘果?」

元春微微嘆氣,三歲孩子的話,可不就是實話,只這屋裡的大人卻沒直面事實的勇氣。

她突然就厭倦了這種虛偽的欺瞞,心裡也沒了忌諱,說道,「嬤嬤,您且莫慌,讓我好好解釋給小主子聽。」

奶嬤嬤尷尬的咧咧嘴兒,到底放下了在她懷裡掙扎著的小人兒。

元春乾脆走到建福身邊兒,一把抱起小人兒,挪步到書房前面的榻床,溫聲道,「奴婢陪您喝□□茶可好?」

建福點著小腦袋心喜的應了,就聽門外傳來一個八九歲孩童的聲音,「建福,哥哥回來了。」

建福聽到這一聲,高興的拍起手,直嚷著讓人進屋,陪他一起喝奶茶。

嬤嬤道,「這是大皇孫,咱們東宮的嫡長孫。」說話間卻迎了出去。

待人進屋,元春眼前一亮,行了禮問了安,心說太子妃的孩子都是會長的,五官專挑著父母的優點。

窗前陽光下,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一身天藍色的衣袍馬褂,頭上戴著同樣配色的瓜皮小帽子,卻是長的和建福一樣的俊逸乾淨。只那雙鳳眼裡,微微帶著一點對元春的防備。

元春靜靜聽著兄弟間對話,奶嬤嬤早就安置煮奶茶的炭火爐子,期間又有小丫鬟在榻椅上的小桌上擺置了果盤和茶杯。

原來這位大皇孫跟著自己的老師回了一趟家鄉,三歲孩子關注的問題是那裡好不好玩兒,大孩子關注的是那裡的小孩子過得很苦,沒有肉吃。

元春心裡震驚,皇家子孫微服民間,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有這份心念去關注他人的疾苦的。哪怕他是生在東宮。

兄弟倆熱絡的聊完,大皇孫才問元春,「這位姐姐卻沒見過。」

元春只得三兩語道明原委,大皇子聽了相自沉默不語,十幾息后道,「姑姑既然為□□母辦差,想必對於佛經有些研究,不知建成能否跟著弟弟一同聆聽姑姑講解?」

元春搖頭苦笑,又把建福問的問題學了一遍,建成坐在榻邊兒寵溺的揉弄著弟弟的發旋兒,「這就是個淘氣的小不點兒。」

元春看得暖心,正好嬤嬤拎著一壺奶茶進來,元春自她手裡接了,往杯子里倒滿熱茶,又把茶壺坐在火爐上。看著建成小心地把建福拘在懷裡,心裡越發喜歡這個孩子。

建成讓元春落座,元春也不推辭,坐到兄弟倆對面兒,奶嬤嬤站到靠近椅榻的角落裡,等著隨時伺候小主子。

「弟弟也沒說錯,從來人們信佛,卻有哪個看見佛現人間?」建成驕傲的看著建福。

元春笑道,「其實人們信佛卻不懂佛。佛字,人身內困鎖弓長之弓,陰陽并力讓人們以後天之魄安於人身,修於人心。為人也,開悟得慧者的思想學說。這不是神明,是人們的一種心之所向。」

建成沉默思量,本是悟性極高的孩子,大體明白,卻還有不明白之處,問道,「姑姑,何為弓長之弓?」

元春笑道,「你的老師定教過你們天地陰陽,天地最大。」

建成點頭,眉頭微皺,顯然對於元春這話更有些不解。建福小手亂動,建成抓住弟弟的小手輕拍兩下,建福嘟嘟小嘴兒,不再淘氣,睜著眼睛看著元春。

元春這才接著說道,「太極的力量無處不在,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這弓字就是分界連接天地陰陽的界限。」

建成手指在桌面上就著杯底的奶茶水漬描描畫畫,「我卻懂得佛字了,就是困鎖平衡,讓人身陰不亂陽,陽不亂陰。」

建成給弟弟餵了兩口奶茶,自己也抿了兩口,這才問道,「姑姑,佛即是學說,所以才有了經文。按理這經文也就是一種記錄開悟者的言語的文章,為何就能讓人心思安靜下來?讓佛字的鎖衡之力發揮出來?」

元春看著小小孩童靜靜看著自己,心裡著實感到驚喜。忍不住投給小少年一個讚許的眼神。這問題問的夠深刻,建成的年紀,實在難得。

她沉思一會兒,今日兩個孩子的困惑,現世的張巧兒都曾有過,要不然也不能對此有所研究。

她慢慢道,「讓人們活以後天之陰,本無錯。讓學說矯正人心之惡,更無錯。錯者為借用學說人間鑄神之人,實實在在的歪解了佛學精髓。任何事情矯枉過正,就已偏離了本原之道失去本原之力,被外力裹挾駕馭。」

建成看著嬤嬤往奶茶杯里續茶,細細品味元春的話,又道,「人們迷戀,迷茫,迷惑,人們想要找到神的存在,人們的心念就已加入了造神的隊伍之中,並且痴信於自己所造之神。姑姑,可對?」

元春著實驚訝了,點點頭道,「一種學說在一定時間內能夠興起,必是順應當時的天勢,人勢。而自身的文字排序,必然有其一定的價值和力量,只這規律我還沒能概括之全。」

建成又問,「姑姑弗字如同一桿平尺的稱,這平衡怎麼維持?」

元春看著建成認真的小臉兒,白到發光的皮膚,眉眼間異於常人的凈透,心底覺得重重的被壓著什麼了。七八歲的孩子已是如此見識,慧根之深,遠非常人可比,而這對於入世當權的掌權者,未必是福。

「世間萬物,變化流轉,太極之易在變。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本像本就不同。就如這桿秤,自然也有它盛極必衰的命數。同樣的學說,同樣的天勢,於人來講有相生就有相剋。能左右這桿秤的平衡與否,決定力量在外部,天勢陰陽相平,稱平。」

建成端起茶杯喝了一杯奶茶,才道,「姑姑,建成明白了,所以歷史上眾多學派終自沒落了,因稱者於天地人勢,平者,不足以為用。傾者,要麼勝,要麼無用。」

元春笑道,「不知道我帶著你離經叛道會把殿下和娘娘驚成什麼樣兒?」

說完搖頭,心裡雖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這個朝代敢帶著東宮裡根正苗紅的嫡長子談論這些,也是太沒心了。可也並不後悔,話到一處,彼此可通,實在難得,卻想不到對方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建成笑道,「姑姑且放心,這是咱們幾個人的秘密。」又耐心叮囑了懷裡的建福和建福的奶嬤嬤。

元春笑著喝茶,建成卻道,「姑姑,即是給□□母抄經祈福,建成可能相跟著?」

元春微愣,苦笑道,「殿下,元春肚子里就這點子墨水,可是一次都倒了個乾淨。」

建成笑著不語,心裡卻著實納悶,十幾歲的姐姐,怎麼就比自己的夫子還教的深刻。隨即心裡釋然,是了,這姐姐心思簡單哪裡懂得避諱與人?是以今日才有這番交談。

心裡越發打定主意,要找機會和這姐姐多多接觸,這樣有趣的人保不齊哪日就回了慈安殿去了,自己就再難有機會得以與之相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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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金陵十二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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