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與妖女和諧共處(3)
悟平返回僧寮時女子又不見了影,他不慌不忙從立櫃細微的縫隙處瞥見女子盤膝端坐,想是療傷,便也不打擾、且隨她去。
而時下悟平自製、擱在房裡一角的簡易沙漏顯示時間約莫申時過半,正快要到晚課時分,悟平於是摘了黑布、脫下長衫逍遙巾,輕手輕腳打開那外粉棕漆、四四方方的大箱,將東西通通先往裡一扔,準備著就要去禪堂了,
偏頭看去屋外,心道夏日果真晝長夜短,都及了這個點,屋外還明亮的跟什麼一樣,若是料峭寒冬,早不得近了西山、昏昏沉沉。
小僧去禪堂了——本要撂下這麼一句,悟平轉念又怕打擾到女子運功,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徑直走了,一如他不曾回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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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的禪堂誦念佛經過後,晚課完畢,禪林中厚重的擊鼓聲與悠揚的敲鐘聲恰在這時先後響起,那音波看不見得圈圈外泛,穿透進這寺中的角角落落,恍若佛聲遠揚,接著又陣清脆的板響,號為安板——一眾僧人便都知,這一日到此也就行將結束了。
悟平最是喜歡寺里的暮鼓晨鐘,那鼓聲古樸、鐘聲綿厚,能遠播抵達至內心最深軟處,有莫名的撫慰人心的力量,格外韻味、令人安寧,
黎明先鍾后鼓,日暮先鼓后鍾,十幾年過去也不曾厭,
——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但念無常,慎勿放逸。
如此一日日警醒自己,勿要懈怠。
晚課之後即是晚飯,悟平與眾僧集入齋堂,堂外掛著木魚,堂廊柱上刻有楹聯,「試問世上人,有幾個知道飯是米煮?請看座上佛,也不過認得田自心來」。
「梆~」但聞一聲敲木魚響,眾僧依序進堂用齋。
齋只豆腐、青菜、稀飯,再簡易不過的素食,眾僧分尋得位子坐好,便緘口不語食用齋飯。那其間規矩甚嚴,不準隨意走動,悟平是個吃貨,對吃食心存敬畏,往常不會在這時違反規制,可現下他房裡到底有個病號,他甚至可以不吃,病號卻不能不食,
由是悟平吃過又默默去添了碗,揪個空子溜達了出去,先是在齋堂外轉悠,瞧著沒什麼人,立即疾馳回房裡,
尹玥此時已從櫃里出來、坐在床緣邊,看到悟平,她神情一頓,調子揚起、微幾分詫異道,「小師傅?」
「嗯。」悟平點了點頭,見女子臉色恰白少紅潤血色,唇色泛紫,真真的個病美人,比之前看要差上好些,情形似並不太好,恍不知療傷療的如何。
「這是寺中晚飯,施主用些吧。很是清淡,施主不要嫌棄就好。」
悟平說道,將盛滿粥的碗連同雙筷一齊遞了過去,粥上飄著青菜,粥里摻著豆腐。
…
尹玥瞧他遞來的碗粥忽忽稍愣住,下意識站起身來,卻是看看粥、再看看端粥的人,約莫一分鐘過、雙手將碗與筷接了過,那碗里的粥隔著碗傳來滾熱,而那滾熱直抵達尹玥心底叫她溫暖,不由唇輕啟微分,溫軟笑說,
「奴家怎會嫌棄?不瞞小師傅,奴家也快一日未曾進食,還真有些餓了,小師傅這粥,來的正是時候。
且小師傅能想到奴家就已頗叫奴家感激,奴家又正受著傷,正宜吃些清淡的、少油葷。」
尹玥說著,眉眼神色愈發柔了,那眉不經意間一挑、唇不經意間一呡,一個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彙集,卻是不經意間叫悟平瞧見了他逢遇這女子以來,女子最純粹自然發自內心的笑顏——不混雜任何調笑打趣,非似笑非笑,亦非強顏歡笑,女子此時那笑、那樣天然溫馨。
一直這樣多好,非要故作輕浮,你本就有絕佳的資本啊——悟平看女子端著碗,碗邊緣貼到嘴邊,略略抬起頭點點得喝粥,又拿筷撥那豆腐和青菜,心底低低嘆道。
…可女子要如何做,到底不挨他管。
…
「小師傅,奴家吃好了,多謝小師傅。」
「阿彌陀佛,施主不用客氣。小僧此時不宜在寮房久待,先行走了,施主珍重。」
流食本易下肚,尹玥速度又快,三下兩下將那粥喝了菜吃了,
把碗遞了回來。悟平卻一時不急、待合掌回了她話,才接了碗、請辭自回齋堂去了。
一說回去真就立馬消失,有人走的洒脫叫尹玥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便覺眼前一晃、再去哪可見的著那人~?
「…這小和尚,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須臾后,尹玥待從這僧房裡只余她一人的情形中回過神來,卻是輕聲自語、嬌媚低笑了。
………
當紅日終西落沉入地平線下,柔婉的月高升起,四野一片寂靜,空地前的蓮花池池水依舊泛起漣漪,菩提綠樹盡情招展吸收月華,白日不曾聽過的些窸窣聲響自這夜間迸發,覺隱寺的僧眾仍是各歸寮房安眠,
悟平房裡唯一的張不大的床自不用多說,由他主動讓與了那負傷女子,自己則將床上鋪墊的涼席拿下鋪在地上、硌著硬木板睡了。
…準確說自晚飯後無人時,不用再去佛殿禪堂、自個呆在僧寮里,悟平便很自覺得沒想著再在榻上呆個片刻,他就算前世是女兒郎也一向避讓他人、不大願與人爭,現在好歹是男兒身,自問該有風度與胸襟,且他本不甚在意居處環境的好壞,
富麗奢靡如皇宮,奴僕萬千、錦衣玉食伺候,他住過;寺間一眼即看的到頭的木頭小屋、日日粗茶淡飯,他亦不嫌棄,反倒在林間寺間尋得凡趣、自娛自樂。
然他如何不打緊,女子倒是心大,悟平躺涼席上偏過腦袋看女子,
女子盤膝打坐,雙眸緊閉,兩手橫在身前、置於肚腹處,手心朝上、十指相對,正是最普通卻也最為有效的療傷之法。
她這一日多半都在療傷,可瞧著狀況仍似不好,悟平但見女子兩眉處攏皺緊鎖得尤其頻繁,唇牢牢合著、愈是青紫,周身有徐徐白煙、裊裊熱氣——
一般的內傷當不至於這麼嚴重,
悟平想到女子臉色不正常的白皙、唇色又那樣嚇人,心裡瞭然她多半是中了毒、還是不尋常的毒,
…但女子狀況如何到底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沒有開口、他也不多管閑事。
悟平默默思忖,盯看了女子好會兒,偏過腦袋要合了眼睡了——有女子在,他默稿的事不願也不能當著她面,所以這段時日,還是先停手吧。
卻女子的危機竟是毫無徵兆、陡然在一瞬間爆發,氣息突而不穩,身子前傾,伴著「噗——」好大口鮮血吐出,面上驟然十分憔悴,身子綿軟軟得要後仰倒在床上,
悟平心裡一驚,他在女子將見不對時便捕捉到空氣中絲絲縷縷異常的波動,此刻更來不及作何想法,腳後跟下意識打著地,借勢騰起身、箭步迎了上去,雙手攤開、掌心抵著女子肩膀,正及時,如根柱子樣任女子倚靠,
「你,你做什麼?」
尹玥仍尚有意識,倒在悟平懷裡,努力睜著兩眼,可聲音卻遮掩不住的虛弱。
——小和尚恰恰在這時碰她,怎能不叫她急切躁怒?暗忖這小和尚、難不成…欲行不軌嗎?一顆心不由漸而沉了、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卻聽那小和尚竟低下聲來,話語中似夾著幾分嘆息的意,
「施主傷重,其實可與小僧說。
小僧不願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小僧無能為力,小僧非是冷血之人。
施主且抱元守一、氣沉丹田,小僧來為施主療傷。」
話了,尹玥但感覺抵在她兩肩處的手將她扶正,其後,悟平雙手劃過太極姿勢開始運功,尹玥這廂清楚了他意思,危機關頭、她江湖兒女斷不會在這時矯情推辭,於是順由小僧人兩手覆上後背,自己則收斂心神、借著小僧人的相助三度運功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