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訛詐蘿蔔根 恨剁小雞腿
戶庄
一、引子
1998年5月4日上午,省軍區副司令員簡鐵環接到省立兒童醫院院長廖逸嬌的電話,說廣晉建築集團總裁桂進寶這回做了件大好事,送差點兒自殺死去的高露白去韓國整容歸來。高露白完全恢復了原貌,還是那麼漂亮,下午即從韓國坐飛機回來,邀請她和欒迎豐教授下午四點一同到機場去迎接。
簡副司令問:「就的(注1),夏廳長去不去?」
注1:就的,簡鐵環的口語,有時有同意、贊成之意。
「咳巴(注2),」廖院長說,「去的,夏同久廳長也一道去。」
注2:咳巴,廖逸嬌的口語,有商量口吻。
「就的,那齊了嘛。」簡副司令答道。
「桂總裁的意思就是要聚一聚嘛。咳巴,我們幾個好久都沒聚了。」
「就的。我們會準時到的。」……
下午四點,駱崗機場,廖逸嬌說的幾個人都到了。
高露白見了每個人都是十度鞠躬,連連說:「對不起!當真的(注3),深深的對不起……」
注3:當真的,高露白的口語,無實意。
「如你瑪(注1),你在這兒演戲啊?別讓人看我們的笑注1:如你瑪,桂進寶的口語,絕大多數時候不是罵人
話?」桂總裁打斷高露白,又對其他人說:「如你瑪,你們的車都讓他們開回去,你們都坐我的車。我們今晚下榻萬佛湖金海灣大酒店,吃萬佛湖魚頭。玩他個通宵。這晌子(注2)先回老家神墩戶庄看看。」
注2:這晌子,方言,這時候,現在。
大家一一上了桂總的車,最後簡副司令也上去了,她的警衛也要跟上,桂總對簡副司令說:「喂喂喂,別耍你的軍長派頭,帶什麼警衛?如你瑪,你的安全我負責。叫他別上。」
「喲,簡副司令的安全我負責。嗨(注3),都在我的轄區注3:嗨,夏同久的口語。無實在意義
內嘛。」夏廳長說。
簡副司令示意警衛員下去,那名警衛只得聽話地下去了。
車上,簡副司令和欒教授坐在一排。廖逸嬌看了看說:「欒教授,你已有白頭髮了。就的。」
「我覺得(注4),我老了。」科院院士、人才資源工注4、我覺得,欒迎豐的口語。
程教授欒迎豐說。
「嗨,歲月無情,誰能不老?」公安廳長夏同久插嘴說,「簡副司令,你還是那樣,青春永駐。」
「就的,只有露白是真的比以前年輕了。」簡副司令說。
「咳巴,露白一點兒不顯老。」廖院長說。
「當真的,你們說我幹什麼?在你們面前,我簡直不是人!我愧對你們。我今個想想不曉得當時怎麼下得了手,真是鬼迷心竅啊!你們今天這樣待我,真叫我無地自容啊!」
「就的,昨天的事情已經煙消雲散,還提它幹什麼?我們不要昨天。」
「不要昨天。當真的。」
「如你瑪,什麼無地自容?什麼不是人?高露白,老子花錢給你整容,就是要讓你重新找回自信,讓你晚年活得自在。」
「桂總裁,就的,聽說你又離婚了。你這回是不是想娶了高露白呀?」簡副司令問。
「嗨,桂進寶已經又娶了個大學生啦。」夏廳長說。
廖院長插嘴:「咳巴,那女的才二十三歲哩。咳巴。」
「娶高露白可不照。如你瑪,犯重婚罪。」桂總裁說。
「嗨,重婚罪,去你的吧,你不知道幾重罪了。換了幾個老婆了?」夏廳長說。
「我覺得,夏廳長,你失職,你怎麼不抓他?」欒教授笑著問。
「我娶幾個老婆關你們什麼屁事?你們那麼嫉妒?如你瑪,我都是合法婚姻。所以我這晌子不能娶高露白。不過你們放心,我會把高露白養起來,讓她吃好穿好玩好。」
高露白嘆了口氣:「唉——老了,終於明白了『高桂夏簡欒廖』的深意了……」
車子沿著村級水泥公路飛快地駛到天河縣仙山鎮神墩村戶庄村民組停下了。故鄉故土,一切都變了樣。家家都是小樓房,老人們都聚在簡副司令父母家裡玩。簡副司令的父親和欒教授的爸爸在下棋;夏廳長的母親、廖院長的爸爸、桂總裁的爸爸和簡副司令的媽媽在打麻將。廖院長的后媽、高露白的后媽和何老師,三個人在抹牌。幾個老人見孩子們回來了都站了起來,一個個望著高露白髮呆,不認得這位是誰?
簡鐵環說:「各位長輩,就的,這就是高露白。」
老人們看了,個個咂嘴,這科學技術太神奇了:「這要是不說,哪認得這就是高露白?」
「如你瑪,有錢能使鬼變仙嘛。這話合了古了。」桂總揮了揮手:「各位長輩,您們玩你們的,我們幾個人順著老圩堤到河邊轉轉。」
說罷,大家轉回身,默默地向河灘走,遠遠地就看到一個老人在河邊栽樹。
到了跟前,認出是高露白的爸爸高世才。他現在是又聾又啞又瘸,人也佝僂了許多,據說他的腿是他越獄時被警察開槍打的。幾個人上前招呼他,他一個也認不得了。他自從被簡副司令的爸爸簡老書記出名具保,假釋回來之後,每天就自動地在過去被他毀掉的柳樹林原址上打宕栽樹,天天勞作。前幾年栽的現在已經綠樹成蔭了,後面剛栽的他還在天天澆水。他說他在懺悔。他在贖罪!他說他要讓自己死後能從十八層地獄升到第十七層。那麼,他懺悔什麼?他犯了什麼罪?他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長篇小說《戶庄》將向你翻開一幅又一幅精彩而又發黃髮霉的畫面,講述那些早已逝去的故事……
二、正
瞿瞿瞿——一陣緊急的哨子聲之後,欒迎豐就聽到大姨媽夏赤芳在喊媽媽:「蘭妹,干支個,快起來做飯吃,這晌子大躍進,除四害,不同往常。天亮前要上松樹山。干支個,每人要捉二十隻麻雀,不然不許回家。我們這個隊是最光榮的。干支個,書記在我們隊,大隊長也在我們隊。他倆去公社開會,回來還有更大任務。干支個,我們要為他們爭光,可不能給他們抹黑。我們要奪袖旗,可不能插白旗。干支個,插了白旗呀,那可就是精屁股豎蜻蜓——露了倒臉了。聽到了嗎?」
「聽到了——」欒迎豐媽媽夏赤蘭沒好氣的答道,「天還沒亮就像鬼嘶,吵得人頭上都戴不住網子。」
夏赤芳聽了說:「蘭妹,甭以為我是你親姐姐講話就這樣沖,哼,這也不是我要乾的,是高頭叫的。」說罷,她又開門出去,向東走又折向北去喊廖逸嬌媽媽欒翠,除了把剛才的話重敘一遍,另外囑咐道:「叫你男人廖道龍去丁家竹園砍一百根小竹子,送到龍河口,干支個,勘測隊要做標誌。」接著去桂進寶家也同樣敘了一遍,后又補了一句:「叫姑爺桂如山去長山崗碼門,干支個,我們麻個要去那裡煨土糞。」
桂如山、高世榮同聲答應。
夏赤芳的叫喊聲早驚醒了娘侄夏同久。待她喊到嫂嫂廖道梅家時,夏同久已搶先開了門,禮貌地說:「嗨,大姑姥早,進來坐一刻吧。」
「這孩子真靈動!」夏赤芳讚揚說,「你大姑姥我忙得屁淌,哪有功夫坐哇?干支個,我還要挨門逐戶去通知呢。」
「嗨,大姑姥,一人要捉多少只麻雀?」
「二十隻。」
「嗨,捉不到真的不給回家嗎?」
「鍋頸子腌菜——你說可是(蒸)真的?」
「嗨,那你要是捉不到呢?」
「我——」夏赤芳從來不要想這個問題,說,「我們當幹部的,只要領導得好……干支個——」
「對!大姑姥,老大(叔叔)在除四害大會上也是這麼說的。他說,『幹部帶了頭,群眾爭上游』。嗨,大姑姥,你是幹部,只要你帶頭捉到二十隻麻雀,群眾就能捉到更多的麻雀。」
夏赤芳本來要說「幹部就是幹部,不要親自捉」,被夏同久這麼一說,不好再講了,就喊:「大嫂子,你瞧同久這伢子,干支個,嘴巴真不瓤。」
廖道梅趕緊在夏同久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說:「你這個伢子,怎麼能這樣跟大姑姥說話?」
這時,幾個女人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捉二十隻麻雀,可不比撿二十個石頭。」「麻雀有膀子,會飛,我們也不會……」
「嗨,媽,不這樣說,怎樣說?」夏同久說,「大姑姥,你是幹部,我媽他們是社員。我媽他們捉二十隻,你就要捉二十五隻。不然——」
「哈哈哈哈——」幾個女人一笑都笑,「同久說得對。社員笨些都能捉二十隻,夏隊長多能幹,捉二十五隻闊呼呼的。」
「同久,」夏赤芳問,「你的話沒說完呢,干支個,不然怎的……」
「不然,嗨,你當幹部就丑!」
「死爛卵子的,」廖道梅擰著夏同久的耳朵罵道,「講話沒大沒小的。等一刻我打死你。」順勢把夏同久往旁邊一推,「大妹子,你可別往心裡去啊,同久不懂事,你可別記恨他呀。」
夏赤芳抵在眾人面前被夏同久逼上南牆,好不生氣,也不答廖道梅的茬,說:「侄子,你放心,你們都放心,你們捉二十隻,干支個,我這當幹部的,一定捉二十五隻。」
夏同久拍著手說:「嗨,大姑姥好,大姑姥是好乾部!」
眾人個個笑著回家了。
夏赤芳心裡罵道:「好你媽的〇!」她氣沖沖地喊答應了桂如
月,又到上頭莊子喊人去了。
夏赤芳走後,廖道梅對夏同久說:「死爛卵子的,你可闖禍了。
你老大是大隊長,你大姑姥是隊長,我們畏他的地方多著呢,你怎能這樣逼人家?不說將來,只今個這一籠火我怎麼烘?我今個不捉二十隻麻雀,這關別想過了。死爛卵子的,你可給我添亂子了,我怎麼辦啦?」
「媽,老大老是跟我們過不去,嗨,我是想治治她。」
「別瞎說,」頓了頓,壓低聲音說,「你治(他)她,她會記
仇的。還有你老大,更是惹不起的。」
「嗨,媽,我怎麼喊她喊大姑姥,喊她男人喊老大,不喊大姑爺呢?」
「這,我以後再告訴你。只這麻雀到那捉?」
「嗨,媽,你放心。」夏同久說,「待會兒,我幫你捉。」
「你就是嘴不瓤。」廖道梅說,「你小孩子家,曉得什麼?」
但也沒法可想,暫且做飯吃。
時間不大,廖道梅和眾人就被夏赤芳催走了。
一吃過早飯,欒迎豐就行動起來。今天學校放假,讓同學
們專門逮老鼠。規定每個學生必須交兩條老鼠尾巴。這是基本任務,越多越好。欒迎豐想多捉幾條,除了自己的任務,還有簡鐵環的呢。他用一根短棒支住一塊厚重的木板,放在床頭地下。木板下面間地上放一小塊米飯鍋巴,棒上系一根長繩子,他牽著另一個繩頭,遠遠地坐在房門坎上,兩眼一眨不眨地瞅著鍋巴。
屋子裡靜極了,靜得能聽見心跳。他不知這個辦法靈不靈,心
里沒有底。正在焦急呢,這年頭,恐怕老鼠也在爭上游吧,時間不大,就有一個老鼠跑去啃鍋巴。剛到間,欒迎豐把繩子一拉,木板倒下,老鼠被壓得吱吱叫。他高興極了,趕緊跑過去踩住木板,在上面蹦了又蹦,然後才掀開木板,一個老鼠就這樣捉住了。
他多麼興奮啊,把死老鼠放在旁邊,又重新支好木板,再次牽
好繩子,坐了下來。
這時候,一個濃眉秀目、滿頭長發編成一根獨辮子的姑娘
不聲不響地走進來,蹲在欒迎豐身邊,靜靜地看著他捉老鼠。
過了一會兒,一個老鼠又跑到木板旁邊,要進去還沒進去的時
候,那姑娘因為過分激動,不由自主地把雙手一拍,喊道:「好啦!」老鼠哪經得住這一拍一叫,迅速轉過身,一眨眼就沒蹤影了。欒迎豐這才注意到身邊有個人,不要看他就知道,這是——大姨媽的寶貝女兒——表妹高露白。
高露白一看老鼠跑了,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嚇得大哭起來。
欒迎豐真氣壞了!可是不敢發作,他從來也不知道怎麼發作,
心想:跑就跑了唄,誰也沒說你什麼,哭什麼哭?
高露白只顧自己嚎啕,誰知她的媽媽、欒迎豐的大姨媽
——夏赤芳不知什麼時候從松樹山回來了,此時正窩了一肚子火呢。原來,她把大家帶上山,約莫只過了個把時辰,夏同久就送了二十隻麻雀給廖道梅。夏同久的麻雀是從哪裡來的呢?他是等大伙兒上山之後,拿了一根手電筒和一個布袋,去了丁家竹園。麻雀晚上歇在竹園裡,電筒一照,嚇得不敢動。一伸手就能捉住。夏同久就在黎明前很快捉了二十隻,廖道梅自己也用竹竿打到了一隻,這樣就超額完成了任務。
夏同久說:「嗨,大姑姥,你捉了幾隻?」
此時的夏赤芳忙著招呼這招呼那的,還一隻沒捉到呢,見夏同久緊逼不放,氣哼哼地說:「伢崽,鍋台開裂——你(井罐)儘管放心。我完不成任務,我就不幹這個媽媽○的隊長咧。」
夏同久嘻嘻笑道:「嗨,大姑姥,你不幹隊長,那怎
么照?還是我替你捉吧。」
「那,——大侄子,大姑姥驚動不起,干支個,你大
姑姥有辦法。」
廖道梅超額完成了任務,帶著夏同久離開了松樹山;夏赤芳也氣急敗壞地回到了戶庄。
她回來有什麼用?到哪裡去搞這二十隻麻雀?她正為這
事焦頭爛額呢,猛聽到女兒的哭聲,氣就更不打一處來,火爆爆的攆出來,吼道:「咋啦?咋啦?你們都合夥來欺侮老娘啊?干支個,小迎豐,你怎麼欺負你表妹呀!姓高的比你高貴你不服啊,不服也不照。她天生就比你高貴。高桂高貴,天生一對。你欒廖就是爛料,夏簡就是下賤。天生的有什麼辦法?小迎豐,你記好了,露白是你表妹,你就要讓著她。」她揮著拳頭喊,「干支個,就是你表妹做錯了,看在你大姨父、大姨媽情分上,也不能欺負她呀?哼,老娘不是好欺負的……」她就這麼一直數蘿蔔下窖子(注)似的數落了好久好久……
註:數蘿蔔下窖子(,土話,形容啰啰嗦嗦。
「我覺得,再也捕不成老鼠了。」欒迎豐被夏赤芳沒頭沒腦地數落,他一言不發,長嘆一聲,關上了大門,仰巴巴地躺在床上翻白眼。
高露白哭喊著:「媽,我的老鼠尾巴任務怎麼辦啦?當
真的,我麻個怎麼過關啦?」夏赤芳心情不好,聽見了高露白哭號,更加煩躁:「死婆娘,我自己還在愁著呢,干支個,曉得你怎麼干?」母女二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誰也想不出好辦法。
午飯之後,高露白出了門。夏赤芳問她到哪裡去?到哪
里去呢?表哥欒迎豐家是不好意思再去了,又到哪家去?她剛才摸到了小鏡子,想起一件事,於是折向東,再折向北,向一貫不願去的小姑姥家走去。
遠遠就看到表哥桂進寶正坐在院子的地上,拿著毛筆,
蘸著墨汁,專心致志地在寫毛筆字哩。
哎喲,今個真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從來不讀書的桂進
寶居然用起功來了。高露白這麼想著,越走越近,卻看到桂進寶身邊地上放著一本書,書上一字擺著根老鼠尾巴。
「哪來這麼多老鼠尾巴?」高露白驚奇地問。又看到
進寶不是在寫字,是在往老鼠尾巴上塗黑墨,更驚詫了,大驚小怪地說:「桂進寶,你往老鼠尾巴上塗黑墨幹什麼?當真的。」
桂進寶一點兒也不知道有人進來,聽得高露白說話,氣
得一蹦老高,沒好氣地說:「你管得了么?如你瑪,哪叫你來的?」說罷又坐下去,頭也不抬,把手的老鼠尾巴轉了個身繼續塗。
高露白這一下子看清楚了,剛轉過來的半邊老鼠尾巴是
白的。
這是白老鼠嗎?白的就交白的,幹嘛塗黑?高露白拿起一根,捏了捏,這才真正明白過來:「咳,你,當真的,你是假的!」
「如你瑪,我姓桂,名叫進寶。本來就叫桂進寶,怎麼
是假的?」
「你這是蘿蔔根。我知道了,你什麼捉滑鼠兵,當真的,
蘿蔔根標兵。」
「你也捉蘿蔔根呀」桂進寶狠狠地瞪著她,「如你瑪。」
可不是,三月里農村裡哪有蘿蔔?十冬臘月削的蘿蔔根
不是早就爛掉了嗎?「這哪來的?表哥——借幾根用用。當真的。」高露白和顏悅色。
「借——」桂進寶一驚,「借給你?如你瑪,我怎麼辦?」
「當真的,借不借?」高露白臉色一變,瞪著秀目,厲
聲問道。
「不借!怕你怎的?」桂進寶梗著脖子說,「如你瑪。」他好不懊喪。這個嬌慣的表妹高露白很少到他家去,怎
么偏偏今個正做這件大事時,神差鬼使地被她撞上了?「哎——今個真是倒霉透頂了!」
「好!你不借。這晌子你肯借我也不要了。當真的,我
麻個到學校對棟老師一說,你不僅完不成任務,連以前的什麼標兵呀、能手呀,當真的,不但統統要完蛋,你還要被辯論。」高露白說完,轉身假裝要走。
桂進寶這下可慌了,高露白的話不是玩的。她講得出做
得出,真是那樣,還得了?於是趕緊攔住她,央求道:「好妹妹,如你瑪,送你兩根好了。」
高露白聽說只給兩根,嫌少,說:「我不要,你讓我走。」
「好妹妹。」桂進寶苦苦央求。
「你到底給我幾根?當真的。」
「如你瑪,兩根。」
高露白不說話,又拿腿佯裝要走,其實她是在訛詐,她要替表哥欒迎豐要兩根,賠償他的損失。
「你到底要幾根?如你瑪。」
「四根。」高露白語氣堅決,「當真的,不給我就走。」
「太多了吧?三根怎麼樣?」
「少一根都不照。」
「如你瑪——」桂進寶垂頭喪氣,極不情願地拿了四根
蘿蔔根,往高露白面前一摜,「拿去。」
高露白願望實現了,不再計較桂進寶的態度,彎腰拾起
蘿蔔根,盯著泄氣皮球似的桂進寶補上一句:「桂進寶,當真的,這可是你給——我的呀。」她故意把「給」字的音拖得老長,氣得桂進寶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連連吼道:「滾滾滾——」直瞪著她得意洋洋地去了。
「呸——」桂進寶對著高露白遠去的背影,跺著腳狠狠
地罵了一句:「如你個底朝上。」
高露白三步兩步回到家,高舉著蘿蔔根興高采烈地對夏
赤芳說:「媽,你看,當真的,我有老鼠尾巴了。」夏赤芳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這麼高興,也高興起來,問:「哪來的?」
「先別問,看看像不像?」
「什麼像不像?」夏赤芳愣住了,「干支個,老鼠尾巴有
什麼像不像的?」
「媽,你好好看看,當真的,真是老鼠尾巴?」
「不是?干支個,那是什麼?」
「想不起來吧,蘿蔔根——」
「蘿蔔根?干支個,我再看看。」夏赤芳拿起一根蘿蔔根,捏了又捏,看了又看,喃喃道:「蘿蔔根。可真像。干支個,像極了。」她忽然靈機一動,蘿蔔根可當老鼠尾巴,那小雞腿不也可以算麻雀腿嗎?世才不是說「老鼠尾、麻雀腿、蒼蠅膀子蚊子嘴」嗎?好,就這麼辦。想到這兒,她的心顫抖了一下,這小雞是花多少心血和成本才孵出的啊!但也顧不了許多。她閂上門,舀了一澡盆清水,把剛爬出蛋殼的一窩小雞全部倒進水裡。
小雞們嘰呀嘰呀地叫著,有早出些的,還往盆外蹦呢。夏赤芳拿來篩子扣住小雞,按到盆底……
高露白看著媽媽的一舉一動,張大嘴巴,瞪大眼睛,以
為媽媽瘋了,驚駭地問:「媽,當真的,你這是幹什麼?」
夏赤芳不理她女兒,拿來砧板、白刀,把死小雞的腿一
根根剁下來,一邊剁,一邊罵:「如你媽,你等著。干支個。如你媽,你等著,干支個……」剁完了,又用干土把小雞腿搓了又搓,這才帶了一大把小雞腿匆匆向松樹山去了。
桂進寶被高露白訛走了四根蘿蔔根,恨得咬牙切齒,卻又奈何不得她,只好自寬自解了一番之後,揣了兩根假鼠尾來到廖逸嬌家。見到廖逸嬌正在愁眉苦臉哩,就問:「逸嬌,逮到老鼠了嗎?」
「我怎麼能逮到老鼠?」廖逸嬌帶著哭腔說,「我又不是貓。咳巴。」
「我怎麼能逮到老鼠呢?如你瑪,我也不是貓。」說著,他掏出「老鼠尾巴」說,「看,給你的。」
「給我的?」廖逸嬌驚喜過望,接到手上,「哥哥,咳巴,你真好!」
「我好嗎?」
「哥哥好。咳巴,哥哥待我最好!」
桂進寶聽了,得意地笑著走了出去。他回到家裡,又揣了兩根蘿蔔根,來到了大姑姥桂如月家,見到表妹簡鐵環正在掃地。
他想喊她,可是簡鐵環見他來了,毫不客氣地說:「站到一邊去,就的,別擋著我掃地。」
「如你瑪,」桂進寶說,「客人來了,什麼態度?」
「沒有人請你來,滾——」簡鐵環毫不客氣地說,「就的,把如你瑪帶回家。再用牙刷,沒有牙刷就用抹布把嘴巴揩揩。」他跟在桂進寶後面掃,桂進寶褪到哪兒她就掃到哪兒。
桂進寶說:「如你——你捉到老鼠了嗎?」
「誰要你操這個心?就的。」
「棟棟棟這一關,你麻個怎麼過?如你——」他們的班主任叫董達棟,董達棟讀快一點就是動動動,又特別愛運動,所以,背下里學生們都叫他棟棟棟。
原來這年春天,全國掀起了「除四害,講衛生」的愛國衛生運動。這個運動聲勢浩大,洶湧澎湃。各省、各縣、各公社、各大隊、各學校都開展了競賽。在神墩小學的動員大會上,高露白的爸爸高大隊長親自致辭,鍾校長親自動員。他號召全校師生人人動手,消滅老鼠、蒼蠅、蚊子、麻雀四大公害,爭做除四害能手,爭**國衛生運動的標兵。為了鼓勵同學們積極行動,班主任老師更是出招新鮮。他們畫了一張張大表,貼在各教室黑板旁邊的牆上。表上最底下一字排列著本班全體同學的名字,名字頭上是無數個小方格。誰交了一根老鼠尾巴,就在誰的名字頭上的方格里,用袖墨水畫一面小袖旗;交的越多,旗子升的越高,就是上游,就是「坐飛機」,就掛袖旗。交的數量一般的,就是游,就是「騎自行車」,就掛黃旗。交的少的,就是下游,就是「推歪歪車」,還要掛白旗。這一招確實靈驗,孩子們誰不怕成為推歪歪車,掛白旗?一個個想方設法去捉老鼠。
桂進寶的旗子最高,所以他是坐飛機,經常掛袖旗。班主任數董達棟最厲害,因此他才這樣問簡鐵環。
「我不怕推歪歪車,就的,」簡鐵環生氣地說,「我看他也是推歪歪車。叫他捉捉看。就的,他捉到,我才能捉到。」
「如你瑪,跟老師頂撞有什麼好處?」他從懷裡掏出兩根假鼠尾,「我逮的。給你兩根。」
「你願給就放那兒吧。就的,我不稀罕。」簡鐵環說著話,手還在掃地。
桂進寶見簡鐵環態度這麼冷淡,真不想給她了,可是送出去的東西又不好往回要,只好把「老鼠尾巴」放在桌上,悶聲不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