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時你會選擇誰
眼前一片五彩斑斕,緩緩旋轉,那種艷紅、翠綠、鵝黃、天藍、艷紫的顏色,斑雜地混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異常鮮艷又異常刺眼的大塊顏色,讓人不安。
戀戀站在高天之下,看著顏色詭異的天空,獃獃地怔愣著。
身旁卻有人在叫她:「戀戀,戀戀……」
她轉頭去看,卻是澄澈。
在此時艷麗的彩色天空下,澄澈卻一點都不開心,他悲哀地看著她,眼神暗淡。戀戀伸手,幫他擦著落下來的眼淚,低聲問:「怎麼了,澄澈,你為什麼不開心呀?」
「因為……因為我必須要和你說再見了。」他低聲說。
戀戀愕然地睜大眼看他,卻只見他逆風起飛,在空中化成了七彩晶瑩的塵埃,平原上風聲大作,那些七彩的塵埃轉眼消散在艷麗的空中,再也沒有蹤跡。
「澄澈!澄……」她從夢中醒來,猛地睜開自己的眼,卻發現自己只是伸手向空中,徒勞地想要抓住一絲什麼。
她依然坐在寧靜的湖邊,周圍的樹海依然平靜,陽光依然溫暖。而坐在她身邊的靳宸楓,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問:「做惡夢了嗎?」
她凝視著靳宸楓,在此時的艷陽下,在背後無數的花朵映襯下,他多麼美麗,叫人心動,是一種即使在夢幻中也難以想象的美麗,如火如光,如同鴿血寶石,如同滴血瑪瑙,如同玫瑰和桃花的顏色。
可是,她將自己的手,從這個驚人美麗的少年手中抽了回來,低聲說:「我要回去。」
靳宸楓微微皺眉,問:「這裡不好嗎?」
「不是啊,我……我夢見澄澈出事了!你們是不是要對澄澈做什麼?」戀戀焦急地問。
靳宸楓用右手托腮,雙目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嘴角又綻出一絲微笑:「你覺得呢?」
「哎呀,我不和你開玩笑啦!」她跳起來,拍拍自己裙子上的花瓣,轉身就要走。
靳宸楓卻坐在那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說:「你走不了的,死心吧。」
「幹嗎?你要非法囚禁未成年女生?」戀戀橫眉豎目。
他輕笑出來:「怎麼能這麼說?戀戀,我們可是未婚夫妻啊。」
戀戀理直氣壯地說:「才不是呢!我又沒收你的流光吉羽!」
「但我已經吻過你了。」
「那……那也是你強吻的,我又沒答應!而且當時你也是心懷不軌呀!」
他終於有點生氣了,輕輕放開她的手,說:「那麼你自己看著辦吧,雖然周圍全都是雪山,可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雪山另一邊就是龍族的長老羅林隱居的地方。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從雪山上爬過去的話,就去試試看吧。」
戀戀看看他,再抬頭看看周圍高聳入雲的雪山,頭腦一熱,大吼:「爬就爬,誰怕誰啊!」
話音剛落,她真的一發狠,一埋頭,向著樹海沖了進去。
參天古木遮天蔽日,樹下是瘋長灌木叢,因為樹林太茂密,所以即使是在大白天,戀戀也只覺得各種腐朽的斷折的樹榦如怪獸一樣猙獰,而林立的樹木,就像是蜿蜒直立的蛇,在暗夜中微微搖晃。
觸目所及,儘是令人窒息的陰暗。腐草和落葉堆積在林間,一踩進去就微微下陷,像是沼澤一樣。
剛剛走了一會兒,戀戀就後悔了。
可是,怎麼辦呢?她坐在林間,覺得自己好想哭。
澄澈會過來找她嗎?鳳凰族一定會殺了他的,以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曾經被折磨得那麼嚇人,這一次,要是他為了自己而再次落在鳳凰族的手中,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吧?
「不行啊,我不能留在這裡,不能讓他過來找我啊……」
她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一咬牙,又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灌木漸漸少了,開始是荊棘糾纏在一起。那些開著小碟子一樣大的白色花朵的刺藤,正是野薔薇。在陰暗的野林中,明亮的白色花朵,顯得分外詭異也分外嬌艷。
她裙子下的腳是裸露的,被野薔薇的刺劃得傷痕纍纍,一道道血痕出現在她雪白的小腿上,顯得分外觸目驚心。
她痛得直吸冷氣,一邊狠狠地踩過那些滿是尖刺的薔薇,一邊暗罵:「靳宸楓,要是我再見到你,你就死定了!」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在戀戀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中,茂密樹林終於到了盡頭,前面出現的是耐寒的高山樹,全都是馬尾松、雪松之類,稀稀疏疏地長在荒草中。
她提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裙子,用力地往上爬著,偶然間抬頭看一看上面,頓時傻了。
在山下根本看不出來,以為山頂只有一小塊地方積雪而已,誰知現在看來,瀰漫著雲霧和冰雪的是極其高峻的山峰,陡峻到不但沒有路,連可以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這裡氣溫已經開始有點冷了,她還穿著初秋的裙子,只能一邊哆嗦著,一邊努力往上爬。因為喘息太急促,她覺得自己大腦都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有急促的心跳,似乎在對她說,快一點,再快一點。
越來越冷,連太陽都已經被山間的雲霧遮蔽住了,她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臉頰全都凍得青紫——這樣下去,一定會死在上面的。
可是她不願意回頭,心裡賭氣地想,死了算了,也不要去看靳宸楓得意的神情。而且,要是她回去了,澄澈可怎麼辦?
因為太冷了,所以她就使勁地搓手,因為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做,所以她就在腦海中盡情地尋找以前和澄澈在一起相處的時光,好好地回憶他和自己之間的一點一滴。
比如說,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這個壞蛋居然將全裸的、沒有穿衣服的她,狠狠地壓在地上,任憑她怎麼踢怎麼踹,還是紋絲不動。
比如說,在同居之後的第一個晚上,他和她一起去小雜貨店買東西,他用系蛋糕的緞帶,小心地幫她把扣子脫落的衣服系好……可是多麼遺憾啊,終於還是又扯斷了。
比如說,在暴雨中,他們躲在小咖啡店內,外面是電閃雷鳴,裡面卻安靜溫馨,他站起來,隔著咖啡桌,輕輕吻在她的額頭。
比如說,在酢漿草和星光之下,她一時精神錯亂,給了他一個吻……
想著想著,似乎也不太覺得冷了,她用僵硬的臉部肌肉,扯出一個笑容,低聲自言自語:「好虧啊,居然真的喜歡上那個傻瓜了。」
天空暗了下來,晚風吹來,寒入骨髓。
她覺得自己意識越來越模糊,從上午開始,走到快要天黑,又餓又累又冷,真要命,這樣走下去會不會死掉?
她終於覺得有點恐懼,但是,不能停下了,因為,一旦停下,她一定就會倒在地上。
她呼哧呼哧地喘氣,到後來站不住,只能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地面凹凸不平,刺著她的掌心,可是,明明連血都流出來了,她卻只感覺到一點點微微的痛——因為,她實在感覺不到太多的疼痛了,整個大腦都是暈乎乎的,幾乎沒有什麼知覺了。
甚至,她覺得自己在幻聽了,有人在她身後問:「你要回去嗎?」
「不……」她下意識地回答。
「你覺得自己真的能穿著這麼薄的裙子翻過雪山嗎?」後面的聲音又問。
她猶豫了一下,恍恍惚惚地回頭,看到靳宸楓就站在她的身後,他穿著薄襯衫,領口還開著兩個扣子,明顯一點也不怕冷。但他明艷的容光,在此時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中,在陰冷的高山上,似乎也能稍稍帶來一點溫暖。
所以,戀戀不由自主地就看著他,說:「因為……電視里、電影里、漫畫里……都能爬過去的。」
靳宸楓嘲諷地微微笑了起來:「可是你是在電視里、在電影里、在漫畫里嗎?」
「雖然不是,可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戀戀低聲說。
靳宸楓像看傻瓜一樣,看著她:「明知道不可能爬過去的,還要勉強亂爬一氣,為了讓自己不後悔?戀戀,我雖然知道你很笨,可是沒想到你這麼笨!」
「你怎麼知道我爬不過去?」戀戀雖然現在大腦麻木,可是也怒吼了出來。
「因為我知道你再爬一百米上去,馬上就要死在這裡了!」靳宸楓吼得比她更大聲。
戀戀不肯相信他,賭氣轉頭,狠命地繼續瘋狂地往上跑。
可是,沒跑幾步,她就腳一軟,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靳宸楓無可奈何,走到她的身邊,低聲說:「你看,你還沒到有積雪的地方呢,就已經完蛋了,聽話,戀戀,我們回去吧。」
戀戀把自己的臉轉向另一邊,咬著唇不說話。
「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任性呢?」他揉揉她的頭髮,將她抱了起來。
雖然很不情願,但是,靳宸楓的懷抱這麼溫暖,就像是初夏的平原上,陽光照在茸茸的草葉尖上,周身所有的風中都升騰著溫暖的氣息。
凍僵了的戀戀,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自己的身子,往他身上靠了一點點進去。
看見她終於有點貼近自己的意思,他這才放心,收攏自己的臂彎,將她貼緊自己的胸口,低聲說:「好了,我們回去吧。其實我是騙你的,羅林隱居在北冰洋,怎麼會在這邊?你爬過去也沒用的。」
騙人……戀戀氣得用自己的腳無力地踹他:「放我走!我要去找澄澈!」
他按住她,又說:「頂多……我不殺澄澈了。」
「真的?」戀戀頓時睜大眼睛。
「嗯……我自己可以應付的,不要澄澈了。」他說。
「真的……真的嗎?」戀戀在他的懷中,仰頭看著他。
他凝視著她,良久,忽然輕輕一聲嘆息,低聲說:「我可以不殺他,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邊的話。」
戀戀猶豫地看著他,默不作聲。
他低下頭,用那一雙深邃如墨藍色暗夜海洋的眼睛,注視著她,低聲問:「你答應嗎?」
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可以嗎?
戀戀的心口劇烈地疼痛起來。
靳宸楓抱著她,在陰暗的天空下,上面是雪山,下面是樹海,碧藍的湖在此地俯瞰下去,就如碧玉盞盛在蓮花盆中。
風聲呼嘯,亘古久遠的山脈,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看著這個美麗驚人的少年,祈求著懷中少女的承諾。
直到,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低聲說:「我答應……」
反正,她已經答應了一輩子喜歡眼前這個人;反正,她曾經承諾說要比任何人都喜歡他的。
雖然,現在她還做不到。
回到小屋,戀戀才覺得自己的身上陡然溫暖起來。身上一軟,靳宸楓已經將她放在小木屋的沙發上,然後他轉身打開浴室的門,說:「我幫你放水,你好好泡一下澡。」
從極冷的山間一下子回到湖邊的初秋天氣中,戀戀覺得自己被凍得僵硬的骨頭瞬間全都溶化了,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但是因為熱氣驟然而來,她也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黏濕起來,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靳宸楓回身到沙發前看她,小心地摸摸她的額頭,說:「人類是很脆弱的,小心不要感冒哦。」
「嗯……」她此時癱倒在沙發上,一下子軟弱下來了,只能應著。
戀戀將自己的整個身子浸進熱水中,被荊棘劃出道道血口的小腿遇水,頓時抽痛了起來,麻麻痒痒的像有小蟲子在鑽動。
「噝……」她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冷氣,良久,這種痛楚才過去,她半沉半浮在水中,想到靳宸楓答應自己不會殺澄澈,覺得心情開始好起來。
可是,以後呢?難道真的就這樣跟靳宸楓在一起,在這裡,一直過下去嗎?
應該不會吧?等假期過去之後,她要想回去上課應該沒問題才對,這裡雖然很美也不用考試上課寫作業,但是……在這裡呆久了可真的很要命的!
她把自己全身洗白白之後,才從浴缸中爬了起來,正過去摸浴巾的時候,旁邊忽然有個女生的聲音傳過來:「哼,平胸!」
對這兩個字無比敏感的戀戀,頓時瞪大了眼,轉頭看去。
只看見身材又好、容貌又好、氣質又好的煌夕,懶洋洋地靠在門上:「沒錯啦,說的就是你。」
戀戀氣得口不擇言:「你不是全身的毛都被流瀅拔光了嗎?」
煌夕翻翻白眼:「我現在是人身,少幾根寒毛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麼,你過來看平胸洗澡有什麼事?」戀戀怒火熊熊。
「哦,因為我聽說你腳上划傷了,為了讓你這個全身都是缺憾的女人不至於再多一個缺憾,所以我幫你送葯過來了,感謝我吧!」她一揚手,丟給戀戀一個小瓶子,「一天三次,消疤除痕。」
戀戀接住,咬牙切齒:「謝謝!」
她裹上浴袍,就要開門出去,煌夕卻擋在她前面,用自己的背靠住門,笑嘻嘻地問她:「祁戀戀,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她沒好氣地瞪著這個美女。
「澄澈死後,你打算怎麼辦呢?跟那個流瀅在一起嗎?」
「澄澈才不會死呢!」她狠狠瞪了煌夕一眼。
煌夕依然笑意盈盈:「怎麼不會死?為了鳳凰族,他非死不可,這是他的命。」
戀戀才不管她笑得多漂亮呢:「靳宸楓說他不會殺澄澈的。」
煌夕臉上的笑容頓時全都僵住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戀戀反問。
她瞪著戀戀,良久,才厲聲問:「他答應你了?他願意為了你,不殺澄澈?」
戀戀莫名其妙:「靳宸楓他說,自己可以應付的。」
「他……他為了你,寧願自己死嗎?」煌夕抬手指著她,手指微微顫抖,「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戀戀愕然地問:「寧願自己死?怎麼回事?喂……」
還沒等她問出來,煌夕已經一把拉開門,往外面沖了出去。
戀戀看著外面,完全一頭霧水。
「怎麼……回事?」
再想一想,澄澈死,或者是靳宸楓死……無論想到誰會消失不見,她都覺得毛骨悚然。
也許是在山上被凍壞了,她的頭,劇烈地痛起來。
一時之間,外面本來一直和緩的風聲,也陡然凄厲起來。
「靳宸楓,靳宸楓?」戀戀裹著浴袍走出浴室,站在客廳中喊了好幾句,卻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不在嗎?」她自言自語,喪氣地在沙發上坐下,愣了好久,才把煌夕給她的小瓶子拿起來,開了蓋子倒了一點在自己的掌心,於是,濃郁的香氣頓時升騰在整間屋子中。
「嗯,好好聞……」她暫時沉浸在這種香氣中,而且,這種水一拍在她的肌膚上,所有的傷口全都迅速癒合,只剩下幾條淡淡的紅印子。
她鬆了一口氣,因為今天太累了,所以她蜷縮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臉上痒痒的,還以為是蚊子,下意識地一個巴掌拍了下去,誰知手卻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這才醒過來,睜開眼睛看。
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的人,正是靳宸楓。他握著她的手,在客廳暗暗的燈光下,靜靜地看著她。
窗外的湖水中,月亮的光被風攪碎,粼粼地映照了進來。月色太明亮,燈光太暗淡,一時間也不知道哪裡是燈光,哪裡是反射進來的月光,她只覺得滿眼都是搖曳的光芒,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緩緩波動。
他將她的手執起,低頭親吻了一下。
他的唇瓣柔軟無比,溫溫的觸感,順著血管一直往上,蔓延到她的心臟中。
她的心猛烈地跳起來,蜷縮在一室波光粼粼的月光中,只顧看著他,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靳宸楓放下她的手,看著她,低聲說:「我們馬上走。」
「啊?」她雖然有點迷糊,但也頓時睜大了眼睛。
「長老們要拿你去做誘餌,把澄澈引過來,你願意嗎?」他問。
戀戀立即大力搖頭。
「所以,快點走吧。」他拉起她,然後才發現她穿的是浴袍,知道她的裙子已經划爛了,便指向旁邊的衣櫃,說:「這裡面的衣服是給你的。」
戀戀趕緊打開柜子,在掛著的一大堆絲與錦的燦爛華服中隨便拉了一件,跑到更衣室去換上。
在穿衣服的時候,她才發現,這件衣服有點奇怪,不知道這衣服是什麼質地的,雖然只是薄薄的一片絲綢般的一層,可衣服上那種艷紅色卻照亮了整個更衣室,胭脂一樣的鮮艷顏色照射在整個天花板和地板牆壁上,好像無數紅色的水波在她頭頂和牆壁流動一樣,流光溢彩。
她對著鏡子一看,在這種寶石一樣璀璨的光芒中,映照得自己光彩流動,居然也漂亮起來了。
「真漂亮啊……」她自言自語著,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彷彿是害怕那光芒被自己攪碎一般,只敢輕輕地碰了一下。隨著她手指的動作,紅光微微顫動,她的手在它的光芒映照下,變成了紅寶石一樣微微透明的顏色。
「好看嗎?」她走出更衣室,打開自己的雙臂,秀給他看。
他一時愣住了,目光注視在她的身上,過了良久,也不說話,只是忽然漸漸臉紅起來。
她有點詫異,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問:「好看嗎?」
他這才說:「好看……沒有人比你更美了,戀戀。」
明知道他說的是假的,戀戀還是心花怒放,不由自主地提著裙擺轉了一圈。
他在她旋轉的時候,走上來將她抱住,捧在自己的臂彎中,說:「走吧。」
她只覺得自己的耳邊風聲呼嘯,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靳宸楓的懷抱忽然猛烈地震動了一下,即使沒有睜開眼,戀戀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脫離了靳宸楓的懷抱,在極速地下降。
她喘不過氣,所有的髮絲都在往自己的頭頂飄去。她在極度的恐懼中,勉強睜開一條眼縫看了看周圍,卻發現自己正在一片黑色中迅速下墜,彷彿正在落入萬丈深淵。
她忍不住尖叫出來。
隨著她的尖叫聲響起,黑暗中忽然有藍光和紅光同時迸射出來,兩隻手從左右兩邊同時穿過黑暗,緊緊地抓住了她,她下落的勢頭頓時止住,懸浮在了黑暗的空間中。
紅光的一邊,首先劃破黑暗,彷彿掀開黑色的幕布一樣,從另一個空間出來的正是靳宸楓,他急切地問戀戀:「你沒事吧?」
「還……還好,就是嚇死我了……」這可比遊樂場的蹦極嚇人多了啊,她臉色慘白地按著心口。
靳宸楓看著另一邊掙扎著想要出來的藍光,一揮手,用力拍了下去。
那邊響起一陣慘烈的叫聲,這一掌絕對打得很重,但是痛歸痛,他依然緊緊地抓著戀戀不放。
「澄澈!」就算是短促的叫聲,戀戀也頓時聽了出來,她大叫出來,一把抱住了那邊的手臂。
靳宸楓緊緊地抱住她,低聲說:「戀戀,我們走!」
「不要!不要!」她死死地抱著澄澈的手臂,大喊,「澄澈,我是戀戀!」
隨著她的叫聲,金色的光芒破空而來,硬生生地破開兩個空間之間的隔閡,一切都像被扭曲了一樣,澄澈的手一縮,將戀戀一把拖走。
緊抱著戀戀的靳宸楓當然也不能倖免,被拖進了那個空間里。
於是,三個人一串,全都摔在了地上。
幸好這邊是一片茫茫的雪地,掉在了鬆軟的雪上,戀戀並沒有傷到。她抬頭看見如釋重負的流瀅,還有倒在自己身邊的澄澈,頓時跳起來一把抱住澄澈的手臂,又哭又笑:「澄澈,澄澈……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靳宸楓將她一把拉到自己的身邊,低聲說:「戀戀,你答應過我,永遠留在我身邊的,你……不會食言對不對?」
戀戀倉促地回頭看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流瀅忽然問:「戀戀,為什麼你身上穿著鳳凰族的嫁衣?」
「啊?」她頓時嚇了一跳,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流瀅皺眉說:「這是鳳凰族新娘子穿的衣服,如果我知道得不錯的話。」
澄澈頓時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將她從靳宸楓的身邊一把拉回自己的身後,警惕地看著靳宸楓,一邊問:「戀戀,是不是這個壞蛋騙你嫁給他?」
戀戀瞠目結舌,回頭看靳宸楓,一時說不出話來。
靳宸楓泰然自若地說:「不是我,是她自己穿上的,戀戀,是不是?」
「我……我又不知道……」戀戀覺得自己太倒霉了,正在不知道怎麼說的時候,天空中忽然有異樣的流螢劃過,點點星火如同流星墜落。戀戀仰頭看見了,好奇地伸手去抓:「為什麼這樣的雪山上會有螢火蟲?」
「別動!」靳宸楓叫道,一伸手要拉住她。
可是,已經遲了,一顆流螢突然撲入她的掌心,像是穿過皮膚鑽入了她的體內,亮光倏忽隱沒。
戀戀愕然地抓著自己的手,使勁地想要把那顆熒火甩出去。
「沒有用了。」靳宸楓回頭,望著遠遠的天邊,急促地說,「他們來了!」
紅色的幻影,從雪山的那一邊,遠遠度過來。
「快走!」流瀅立即抓住澄澈和戀戀,想要帶著他們離開。靳宸楓卻皺眉說道:「來不及了!戀戀已經中了鳳凰族的星星火,無論我們逃到哪裡,一定都會被找到的!」
「那怎麼辦?」澄澈急問。
「你和流瀅離開,我帶戀戀走,不然,你被我們族人發現了可是必死無疑。」靳宸楓冷冷地說。
澄澈毫不猶豫,大聲說:「不,我和戀戀死也不分開!」
他用力握住戀戀被星星火鑽入的那隻手,緊緊地扣住她的十指。感覺到他手心傳來的溫度,戀戀抬頭看他,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
流瀅揚頭看著雪山頂上,說道:「雪鼎山是鳳凰族的聖地,上面有軒轅神墓,那裡是鳳凰族的禁地,我們不如躲到上面去。」
「你們敢?」靳宸楓怒目。
「我們又不是鳳凰族的人,有什麼不敢的?」澄澈說著,拉著戀戀,往上面疾奔。流瀅速度更快,縱身直往上面而去。
靳宸楓在下面看著他們一道藍光一道金光直上山頂,又回頭看看自己身後越來越近的紅色幻影,一咬牙,居然也向上直衝而去。
雪鼎山上,常年狂風暴雪,但即使在風雪中,三道如流星般向著尖頂的軒轅神墓而去的光芒,依然耀眼刺目。
鳳凰族的人在雪際線停下,仰望著上面幾個人。六長老氣急敗壞,問:「為什麼連少主都上去了?」
大長老皺眉道:「難道說,今夜就是少主第三次涅槃的時候?」
「可是這次能殺了那個澄澈嗎?」
「而且那個流瀅也在,有點難對付,如果真的落了下風……那可怎麼辦?」
大長老冷笑道:「在軒轅神墓中,怎麼會有鳳凰落下風的可能性?你們都放心吧。」
「這裡是什麼地方啊……」
戀戀跟在澄澈和流瀅的後面,小心翼翼地走進這個陰暗的山洞中,好奇地東張西望:「乍一看和清染那個不能安燈的別墅走廊還真像。」
「噓……」流瀅低聲止住了她亂說話,「這是鳳凰族的聖地。據說很久以前,南天雪姬與嫘祖是姐妹,她們一起認識了軒轅黃帝,然後嫘祖嫁給了軒轅,而雪姬卻因為誤會,被軒轅誤斬於此,之後軒轅知道了真相,悔恨中將她埋葬於此。她死時,滴血化為鳳凰,由此衍生出了鳳凰族。」
「這是個墳墓?」戀戀環顧周圍,在黑暗中有點恐懼。
彷彿為了替她驅走黑暗,流瀅的身上燃起了微微的金光,照亮了周圍:「不啊,雖然這裡是南天雪姬的墳墓,但傳說這裡擁有開天之路,能從這裡走出去的人,一世歡喜無限,所以不必害怕。」
「問題是,你們能從這裡出去嗎?」背後有人淡淡地問。
戀戀回頭,看見靳宸楓大步走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說:「跟我回去!」
「你幹嗎……」她使勁想要掙脫他的手。
「這是我們族中的禁地,你還是不要進去比較好。」靳宸楓低聲說。
「我寧願在這個禁地中,也不要看見你們鳳凰族那些想殺澄澈的人!」她繼續甩開他的手。
靳宸楓終於有點生氣了,說:「我答應過你,我會讓澄澈活下來的,可是你也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身邊!」
「我……可是我也許不講信用呢?」她有點膽怯地看看靳宸楓。
靳宸楓果然眼中怒意大盛,低聲說:「我已經不顧一切,只想要換得和你在一起,如果你還不講信用的話,那麼戀戀,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戀戀畏懼地看著他,然後,逃避一般地回頭看澄澈和流瀅。
澄澈擋在他們之間,瞪著靳宸楓:「你對我的妻子這麼凶幹嗎?」
靳宸楓冷笑出來:「喂,口口聲聲妻子的,別開玩笑了!戀戀連身份證都還沒有,跟你結什麼婚?這只是你們龍族單方面承認的婚姻,但是在人類和鳳凰族來說,根本就是無效婚姻!」
「我們結婚關你們鳳凰族什麼事?」澄澈怒目而視。
「本來不關我們的事,但是,很不巧戀戀跟我訂了一個,對於鳳凰族來說,剛好很有效的婚約。」靳宸楓揚起下巴。
戀戀不想理這兩個人沒營養的爭吵,轉頭和流瀅一起看周圍的牆壁去了,忽然,流瀅轉身問她:「你還記得我們是從哪邊進來的嗎?」
戀戀點點頭,隨手一指身後。
流瀅低聲說:「可能我們真的出不去了。」
「為什麼?」戀戀大驚,回頭看來時路,卻發現原本從出口處隱隱透進來的天光,全都在瞬間消失了,周圍的景物,也迅速地,像是水中的幻影一樣,開始像漣漪一樣蕩漾著。
「難道你們以為,鳳凰族的禁地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靳宸楓站在漣漪水波的最中間,微微而笑。
澄澈顧不上和他吵架了,立即跑到戀戀身邊,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靳宸楓向戀戀伸手,說:「戀戀,跟我走。」
戀戀看著他,又轉頭看看澄澈和流瀅,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沉默著。
靳宸楓把自己的手緩緩放下,說:「戀戀,你難道真的不講信用?」
「我……」戀戀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讓她連呼吸也透不過來,心臟好痛,像是有人用刀子在絞動著,血時而冰冷,時而炙熱,在血管中急促地流動著。
她過了好久,才終於緩緩搖頭,低聲說:「對不起,靳宸楓……和你永遠在一起,或者是之前說過的,我會喜歡你那些……可能都不行了。」
「你寧願和他死在一起,也不願意陪我片刻嗎?」靳宸楓盯著她,逼問。
她不說話,只能緊緊地握著澄澈的手,彷彿不這樣的話,自己就會倒下去。
靳宸楓卻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暴怒,他只是看著她,在這不停波動的空間里,他像是站在漣漪的最中心一樣,用一種絕望而不敢置信的,眼睜睜看著命運來臨的神情,看著戀戀:「他有什麼好,我有什麼不好?你告訴我,我們的差別在哪裡?」
「因為……」她努力地吸氣,彷彿這樣才能給自己足夠的力量說下去,她握緊澄澈的手,彷彿這樣才能讓她不至於因為靳宸楓的目光而掩面逃跑,「因為他是個笨蛋,因為……我也是個笨蛋。」
靳宸楓望著她,眼中滿是絕望與哀傷,甚至,連他一向都如火如光的容顏,也陡然間像是斂盡了光彩,暗淡得如深夜的天幕,讓戀戀的心口,又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如果有可能,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那個小房子里,他們三個人,永遠那樣打打鬧鬧卻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那該有多好……
有多好……
可是,這難道不是自私的想法嗎?她擁有了澄澈,不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嗎?為什麼她還想要靳宸楓也陪伴在身邊?
戀戀覺得自己控制不住,眼睛痛得要命,熱熱的淚水一直想要奪眶而出。
但是幸好,澄澈還在她的身邊,一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是啊,笨蛋……雖然是個笨蛋,可是也依然是她自己選擇的最幸福的路了。
因為,她每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的第一剎那,永遠是在為澄澈煩惱。
因為,她每天晚上入睡前,閉上眼后的最後一個念頭,依然是在為澄澈煩惱。
可如果是這樣,她願意為他一輩子煩惱下去。
誰叫她,那一夜,情不自禁地吻了澄澈。
誰叫她,已經愛上了這個笨蛋。
所以戀戀含著眼淚,但是依然倔強地微笑著,對靳宸楓說:「對不起,我沒辦法遵守約定,因為我愛的人,是澄澈。」
在動蕩不安的空間里,周圍一切流水一樣波動,時間與空間似乎都不再存在。
靳宸楓看著她,在黑暗中,他身上微微的紅光像是鮮血的光芒,照亮了他驕傲而冷淡的神情。他不再沮喪,在看到戀戀牽起澄澈的手,聽到戀戀承認自己的所愛之後,他卻如同找到了事情的解決方法,他淡淡笑了出來。
在紅色的微光下,他的笑容彷彿帶著鮮血的快意:「戀戀,你記得,是你先不守承諾的,所以,不要怪我不遵守對你許過的承諾!」
在最後一個字出口的同時,他眼中殺意一閃而過,紅光回蕩,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鮮血一般的刺目光芒,如同利刃,直刺向澄澈的胸口。
澄澈身上藍光乍起,想要抵擋,誰知這一次卻根本毫無還手之力,藍光被紅光穿刺而過,澄澈如同被血刃貫體,頓時重重摔在地上。
「澄澈!」戀戀立即扶起他,焦急地查看他的傷勢。
流瀅五指虛抓,在暗黑中,掌心勉強聚集起一團金色的光芒,他看著手中微弱的光,皺眉盯著五步之外的靳宸楓,臉色蒼白。
「沒有用的,流瀅,即使是你,在軒轅神墓中,也只剩下了一點點微弱法力,今天你救不了澄澈的……我和你沒有深仇大恨,請你讓開。」
流瀅回頭看了澄澈一眼,移步擋在他和戀戀的面前,低聲說:「我不會讓開的,你可以踏過我的屍體前進。」
「那也無所謂。」靳宸楓手一揚,手中血紅色的光像有形的劍一樣,斜斜地指向他,「雖然你是龍族的暗影族長,但,擅闖鳳凰族聖地,理虧的不是我們,龍族也未必敢興師動眾責問我們。」
冷漠的話語,淡淡的微笑,讓跪在地上緊緊抱著痛得在顫抖的澄澈的戀戀,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看著靳宸楓,她彷彿想要在他身上找出一點記憶中那個在自己懷中撒嬌的男生的影跡。但是沒有,除了那張完美得如同夢幻的臉,他和她記憶中的靳宸楓沒有任何吻合的地方。
其實,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他以前在自己身邊,是不正常的一面。
那麼,喜歡上他不正常一面的自己,是不是也不正常呢?
紅光與金光瞬間相撞。
勝負立分。
金光被擊潰,血色的利刃刺入流瀅的左肩,靳宸楓嘴角掛著冷笑,一鬆手,那血刃頓時化為空氣而去,只剩下流瀅的肩上,血流如注。
他看著流瀅,冷冷地說:「你傷害過煌夕和六長老,我給你留點傷口,請你不要忘記。」
戀戀看著流瀅萎頓倒地,立即撲過去,拚命地扶住流瀅,用自己的裙擺,使勁按在他的傷口上給他止血。
紅色的衣服上,紅色的血,根本一點也不醒目,可是,直到她感覺自己的手心濕漉漉的,她才發現,衣服上已經浸透了流瀅的血。
看著她眼淚和手中的鮮血一起簌簌地落下來,流瀅卻在她的懷裡,艱難地笑了一笑,低聲說:「沒事,我們的感覺沒有人類這麼痛的。」
靳宸楓本來一直冷眼旁觀,現在卻大步走上前來,將戀戀的手腕一把拉住,往上拉起。戀戀只覺得呼的一下,已經撞在他的懷中。
他將戀戀攏在自己的臂彎中,回頭看著重傷的流瀅和澄澈。
戀戀拚命地掙扎,卻怎麼也脫不出他的禁錮。
靳宸楓抓住她的手腕,用右臂抱緊她,低聲叫她:「戀戀……」
她努力轉開自己的臉,不去看他。
他卻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低頭親吻她的臉頰,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本來,我想,永遠不能涅槃也好,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能開心得幾天,就算是幾天……我不想在沒有你、不記得你的未來活下去!」
他在她耳邊的低語,這樣平緩又悲愴,戀戀雖然不懂他在說什麼,卻也覺得自己心裡一酸,可是,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澄澈和流瀅,她又開始憤怒起來,繼續用力掙扎,不想被這個人抱住。
「這可能,就是我的宿命吧……我身上背負著鳳凰族的未來,所有人都在等待我早日涅槃,可是我卻根本不敢進行第三次涅槃,因為我現在力量已經比普通鳳凰三次涅槃之後的力量還要強大。我現在焚化自己,強大的力量釋放出來,會讓自己永遠不得重生,必死無疑……」他喃喃地在她耳邊說著,如同夢囈,「除非,有一個與我同時降生的龍族,以他為祭品來克制我涅槃時釋放出來的力量,我才能如願進行最後一次涅槃。而因此,那個龍族,當然也必死無疑……」
戀戀這才明白過來,她注視著受傷嚴重、陷入昏迷的澄澈,覺得自己全身冰冷,連話音都開始顫抖了:「所以,澄澈就是你的祭品?」
「是……為了我的涅槃,澄澈非死不可。」
戀戀用力地推開他,大吼:「就為了讓你的力量增強,你就要殺死別人?因為和你同時出生,所以他運氣不好,就要死在你的手下?」
靳宸楓低聲說:「不……在第二次涅槃之後,相隔一百年還不進行第三次涅槃的話,鳳凰將會羽毛脫落,全身鮮血瀝盡,化為灰燼……而現在,就是我的百年之期。」
戀戀如遭重擊,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回頭看看澄澈,又轉回頭,看著靳宸楓。
他凝視著戀戀,眼中滿是悲戚:「但我知道……若我們之間只有一個能活下來,你一定選擇的是澄澈。」
戀戀拚命地搖頭:「你一定是騙我的!是不是?你是騙我的……你還跟我說,你不會殺澄澈,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你為什麼答應我不殺他?」
靳宸楓平靜地看著她,忽然微笑出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卻笑得溫柔如同初晨陽光:「因為,戀戀,我也是個笨蛋啊。」
戀戀呆站在那裡,看著他的笑容,腦中只想著,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可……你讓我答應你,永遠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麼要我答應……」
「我只是希望,你能騙我一下……讓我覺得自己曾經得到過你的愛。」他低聲說,「不過戀戀,你好像連這麼一個幻想的機會都不給我。」
看著他溫柔的微笑,戀戀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眼,痛哭失聲。
靳宸楓走過去,抱住她的肩,低聲說:「不過,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因為,軒轅神墓見血,我的涅槃已經無法避免。」
彷彿為了驗證他的話,他們腳下的空間,由一開始微微泛起的漣漪,忽然開始兇猛震蕩,澄澈的身體,開始漸漸升向空中,他在昏迷中,周身卻藍光耀眼,照得他們周圍蔚藍一片。
靳宸楓將戀戀推到流瀅的身邊,低聲說:「雖然不服氣,但是也沒有辦法了,請你好好照顧戀戀吧,因為……澄澈會死,而我重生之後,所有的一切記憶都將消失,戀戀也……再也不被我記得了。」
他看著戀戀滿臉的眼淚,紅紅的眼眶和紅紅的鼻子,嘆了一口氣,說:「都最後了,還這麼丑……我知道,因為澄澈,你不會再喜歡我的。不過我也一樣,我重生后怎麼可能會再喜歡你一次呢?你既不漂亮,又不溫柔,而且還是人類……除非你用鐵鍋再打我一次,才會有奇迹發生吧。」
戀戀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她不知道到底該恨面前這個人呢,還是該感動;她不知道自己該衝上去像以前一樣,狠狠地打他一頓呢,還是應該跟他說,請他放過澄澈,請他去死……
在澄澈周身的藍光照耀下,一切似乎都沒有了意義。
戀戀呆在那裡,只有臉上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停地滑落下來。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要是可以的話,她真想回到那個夏日,她沒有答應小伊到她外婆家玩,她沒有買那張去汪洋鎮的車票,她沒有在海邊散步……
這樣,她就不會遇到強拖著她、簽訂下那個婚約的澄澈。
這樣,她就不會遇到,在黑暗的那一邊向她走來,彷彿背後擁有碩大無朋羽翼的,給了她初吻的靳宸楓。
這樣,她就不會有現在,撕心裂肺的,不是失去澄澈就是與靳宸楓永別的痛苦。
軒轅神墓中的震蕩,越來越激烈。
通體蔚藍的澄澈,飄浮在半空中,彷彿時空倒轉一般,他全身滴落的血,如同蛇一般從他的傷口縮回去,回歸他的四肢百骸。
血從他的傷口處滲進去,一層薄薄的紅光從他的眉間開始蔓延,一直往他全身迅速擴散,直到吞噬了所有的藍光。他一身血紅,連他的指尖都充滿了那與靳宸楓一樣的血紅色的時候,紅光猛然熾亮起來。他的全身如同散發出火光,身體在戀戀的面前瞬間通透明亮,鮮艷盛開的紅色花朵般的艷火,驟然之間開始熊熊燃燒。
靳宸楓縱身而起,居高臨下地,手指點在全身正在燃燒火焰的澄澈的眉間。
無聲的、妖異的血紅色火光,讓兩人的身體隱約朦朧。戀戀只看到,由靳宸楓的手指與澄澈眉心的接觸開始,澄澈的身體,開始漸漸融化。
融化在靳宸楓的指尖下。
從此,澄澈就要灰飛煙滅,再也不會存在了。
這個老是說,因為你死命地喜歡我,我才勉為其難接收你的澄澈。
這個總是固執地以為她打他是因為愛,罵他也是因為愛的澄澈。
這個就算做個晚餐也能讓廚房起火的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會的澄澈。
戀戀隔著眼淚,看著他的消逝,就像看著自己的愛,永遠消失。
他曾經說,他最嚮往的是,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互相照顧,相依相伴,在開心的時候能和別人說說自己遇到的開心事,在難過的時候能和另一個人說說自己遇到的難過的事情,互相安慰,為對方的高興而歡喜,為對方的痛苦而憂愁。
現在,她再也沒有人陪伴了。
她猛地站起來,向著他們衝過去。
她的眼淚,在還沒接觸到那熊熊燃燒的火焰的時候,頓時化為蒸汽消失。
這麼炙熱,她只是個普通人,怎麼抵禦。
可是她依然不管不顧,向著澄澈燃燒的軀體撲過去。他們在她的頭頂上,可是因為這個詭異的空間,她只需要輕輕一躍,就能抱住澄澈了。
流瀅急促地撲上來,想要將她抱住。
可是,他只抓到她的裙角,那鮮紅色明艷流轉的裙角,薄如蟬翼,她依然向上,只剩下一片薄薄的紅色,像一片鮮血,留在流瀅的掌心。
靳宸楓看見了她。
她向著烈火而來。
鳳凰涅槃之火,比世界上任何火焰更加炙熱!
她身上鮮紅的衣衫,片片捲曲,如同被烈日烘乾的玫瑰花,迅速焦黑。
她柔軟的頭髮,在半空中驟然消融。
可是她依然執著地,想要伸手抱緊澄澈。
靳宸楓頓時覺得自己的心中,一陣絕望。他看著戀戀,可她卻只看著澄澈,一瞬不瞬地,彷彿就算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剎那,她也依然只願意看著澄澈。
剎那間,他全身冰冷。
就算燃燒的火焰,讓他重生於世,從此不死不滅。
就算一切世間的、天上的、地下的生物,從此屈服於他的力量。
就算過去的、現在的、所有美好的事物從此全都屬於他。
可是又有什麼用,這一切,都比不上他愛的人,一剎那間對他的注視;比不上她漫不經心,對他綻放開微笑;比不上暗夜小巷中,她坐在他的身邊,髮絲被晚風吹起觸碰到他的臉頰。
那麼既然這樣,他得到夢寐以求的,又有什麼用!
靳宸楓閉上眼睛。
他們周身那如同紅色花朵般的火焰,驟然間全部熄滅。
在戀戀抱住澄澈的一剎那,藍光大盛,澄澈的胸口傷痕凝結,額頭如同水波聚攏,一切傷害了無痕迹。
戀戀緊緊地抱住澄澈,感覺到他的胸口,呼吸平緩,就像只是睡著了。
就像,他只是在她的懷中,靜靜地睡著。
只有靳宸楓從半空跌落,如同流星墜隕。他站在那裡,看著懷抱著澄澈的戀戀,胸口喘息嚴重,想說些什麼,可是一張開雙唇,血珠就從他的嘴角滴落。
涅槃一旦開始,無法終止。如今他強行停止了自己的重生,死亡已經提前來臨。
他抬起自己的手,似乎想要擦一擦嘴角的血珠,可是,連這樣的動作也無法做到了,他站立的身軀,忽然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靳宸楓!」戀戀抱著澄澈,急促地叫他。
隔著並不遠的距離,他望著她的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猶豫了一下,戀戀放下懷中的澄澈,奔到靳宸楓身邊,想要將他扶起,可是沒有用,他的身軀這麼沉重,已經完全沒有了力量。
他的眼睛半睜半閉,似乎即將陷入永遠的沉睡。
流瀅抱起昏迷的澄澈,對戀戀低聲說:「我們走吧。」
「可是,可是靳宸楓會死!」戀戀淚流滿面,大吼。
他嘆了一口氣,放下澄澈,低聲說:「戀戀,我們都救不了他。」
戀戀看著昏迷的澄澈,再轉頭看著瀕臨昏迷的靳宸楓。她喜歡的人,命中注定只能留存一個,無論誰活下來,她真的能和他忘記另外一個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嗎?
她覺得自己痛苦得不能呼吸,她緊緊地抱著靳宸楓,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臉上,她雙手顫抖地想要替他擦去,可是無論怎麼擦,她手上依然濕濕的,到後來,她忽然停住了,她翻轉自己的手掌,看著自己擦過靳宸楓臉頰的地方。
不是眼淚,是血,鮮紅一片。
她全身顫抖,看著自己懷中的靳宸楓,他全身的毛孔中,全都有細細的血珠滲出來,轉眼之間,布滿了皮膚。
「等到他的血流干,全身羽翼脫落,就會化為灰燼了……戀戀,我們快點走吧,不然的話,他等一下會連你一起燒掉的。」
「流瀅……我……」她轉頭看他,眼中全都是深切的悲哀,「可是靳宸楓,現在是為了我,才會死掉的……我,我不能走!」
流瀅嘆了一口氣,低聲說:「戀戀,你留在他身邊,依然無濟於事。」
流瀅說的話總是最有道理的,他冷靜而洞察世事,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做錯事,不會下錯誤的判斷。
可是,戀戀卻像沒聽到一樣,她依然獃獃地看著靳宸楓,緊緊地抱著他,雖然他現在全身是血,再也不是如火如光一樣驚人美麗的少年。
猛然之間,靳宸楓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他背後,有巨大的金紅色羽翼,驟然招展開來。
戀戀仰頭看著空中紅寶石一般流光溢彩的翅膀,隔著眼淚,目眩神迷。然後,僅僅一剎那,那寶石一般奪目的翅膀,碎成虛空,轉眼間片羽紛落,就像鮮紅色的雪花,帶著金色的光芒,從天降落,散落一地的血紅。
靳宸楓的身體,驟然炙熱。
微微的火光,從他身上,開始冒出來!
流瀅急了,衝上去緊緊抓住戀戀的手臂,強迫她放開即將自燃的靳宸楓。她卻彷彿生出了巨大的力量,怎麼也不肯放開。
在她的痛哭聲中,彷彿是有了感應,她懷中的靳宸楓,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靳宸楓,你……我知道你不會死的……」戀戀大聲地哭著,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口。
靳宸楓卻勉強抬起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低聲說:「別哭了……你哭起來,真的不好看……會讓我後悔為什麼為你不顧一切的。」
可是即使他這樣說,戀戀依然還是哭著,無法停止。
靳宸楓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留戀地,將自己的指尖從她的下巴滑下來。慢一點,盡量慢一點,讓她的體溫,在自己的肌膚上留存更多一點點時間。
然後,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將她向著流瀅的懷抱推去,狠狠地,用盡全身的力量。
他的目光轉向流瀅,說:「你們出不去神墓的,我送你們出去吧。」
流瀅抱住猝不及防撲倒在自己懷中的戀戀,愕然睜大了眼睛。
他笑了一笑,又輕聲說:「戀戀,再見……」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沒落下,他的手已經揮起,紅色的血光在他的指尖跳躍,一瞬之間,鋪天蓋地的血紅色淹沒了戀戀眼前的一切。
也淹沒了,她眼中真真切切看到的,靳宸楓的眼神,悲哀、痛楚、難捨卻決絕的目光,深深地刻進她的心中。
他是要一個人留在這裡,準備等待最後的死亡來臨嗎?
涅槃沒有成功,他將形神俱滅,化為灰燼。
鳳凰是如此驕傲的生物,怎麼會願意讓愛人看見自己最後的崩滅?
所以,戀戀,再見……再也不見了。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在戀戀以為自己的耳膜要破裂的瞬間,天地動蕩,眼前紅光耀眼,暗黑空間被光明驟然刺破,強烈的血色光芒騰空而起,像是烈焰焚燒,熊熊直上長空,九霄盡成赤紅,青天無色,整個天地頓時籠罩在熾烈的血紅光芒之下。
連外面的暴風雪,都在炙熱的氣團中,全部蒸騰成虛無。
四周所有山脈全都搖動起來,連山谷間的湖泊,也如同沸騰,掀起了狂暴的波濤,撲向半空。
鳳凰族的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著直上九天的紅光。
「是涅槃成功了嗎?」
「不……是神墓之門,被打開了!」
轉瞬之間,紅光消逝,周圍一片寂靜。
在他們面前,打開了一條明亮的路,它不知道是什麼質地的,一直在輕飄飄地扭轉著,不知道哪裡是上下左右,甚至連盡頭都沒有。
流瀅轉頭看戀戀:「我們走吧。」
可是戀戀卻完全沒聽到一樣,她注視著靳宸楓的方向,痛哭失聲:「靳宸楓,靳宸楓……他……」
流瀅轉頭一看,原來靳宸楓身軀所在的地方,已經只剩下燃燒的光點。他在紅光閃過的瞬間,灰飛煙滅。
「他用最後的力量打開了神墓之門,所以,力量耗盡,形神俱滅了。」流瀅低聲說,牽起戀戀的手,「我們……快點離開吧。」
戀戀站在那裡,看著最後殘存的飛舞光點,她久久地凝視著,一動不動。
流瀅握緊她的手:「戀戀,我們走吧。」
戀戀卻忽然抬手,叫出來:「你看!」
流瀅抬頭看去,那些飛舞的光點,忽然聚集在一起,撞出金色散落的火花。火花落在周圍殘存的火中,血光一閃而過。
在火與血之間,紅色的翅翼漸漸成形,如同寶石一樣的光芒,流轉不定,滴溜轉動的光彩,照得周圍空間一片通透明亮,他們似乎處在紅瑪瑙砌成的世界,浴血沐光。
戀戀下意識地向前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那些紅光。流瀅將她的手抓住,低聲說:「不要碰!靳宸楓的涅槃,成功了。」
戀戀的心猛地一跳,她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看著前面光芒萬丈的紅光。
「可能是他在臨死前,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用來打開神墓之門了,所以他的涅槃沒有被自己強大的力量反噬,居然……成功了。」流瀅說,帶著他都不敢置信的感覺,「不過,這種幾率很少,而且,還不知道靳宸楓重生后,能不能真的成為傳說中天上天下無敵的至尊呢,畢竟他這次涅槃太危險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戀戀含淚,看著面前的團團紅光倏忽收攏,圍繞著紅色翅翼生出來的地方,不停地旋轉,到最後越轉越快,就像是一個紅色的蛋,包裹著裡面隱隱透出來的,一隻蜷縮著的小鳥的身影,「不管怎麼說,靳宸楓,還和我們一起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嗎?」
流瀅看著她含著淚的微笑,默默點頭:「是的,他還和我們在同一個世界,忘掉一切,幸福而驕傲地,重新生活下去。」
她看著那透明的蛋殼中,靳宸楓漸漸成形。她含著淚花,面帶著微笑,忽然在心裡想,那麼,在他送給自己的蛋糕上,寫下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這個世上再也沒人知道了。
因為,他已經忘記了她,而她,永遠錯過了看到的機會。
命運如此,是不是比較好呢?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心裡痛極了,她把目光收回來,轉到澄澈身上,輕聲說:「我們回去吧。」
「嗯,回去吧……」流瀅說著,抱起澄澈。
戀戀跟著他要離開時,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破殼而出的靳宸楓。他還只是一隻羽翼未豐的小小雛鳥,毛絨絨的一團,歪歪斜斜地爬出殼,閉著眼睛跌跌撞撞地在墓中走著。
看著他身上正在迅速生長的絨毛,以及那剛剛生出來卻已經可以想見將來驕傲模樣的漂亮尾羽,戀戀含著微笑,又不知不覺地流下眼淚來。
「靳宸楓,其實……我真想把你撿回去好好養著……」
她這樣輕輕地說著,卻不料還沒睜開眼的靳宸楓,在踉蹌的行走中,一頭撞向了石壁。戀戀趕緊跑過去,伸手將他一把捧起,然後輕輕放回蛋殼中。
他將自己的頭鑽到翅膀下,尋找著最舒服的睡姿。
戀戀看著他,良久,站起來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他的頭突然從翅膀下鑽了出來,睜開了眼。
他清凌凌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定定地看著她。
戀戀笑了笑,用他的翅膀蓋住他,讓他暖和一點。他全身覆蓋著柔軟的羽絨,剛剛從蛋里孵出來,嬌嫩可愛得就像一隻小雞仔。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著他小小的腦袋,俯頭輕輕親了他一下。
他這才乖乖地閉上了眼睛,蜷縮在蛋殼中,安然睡著。
戀戀看了他最後一眼,微笑著,踏上自己通往幸福的那一條飄忽的路。
就在她走出第一步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自己的身後,有輕輕的聲音在叫她:「媽媽……」
她愣了一下,慢慢地轉頭,看著靳宸楓。
在蛋殼中,安睡著的靳宸楓,在夢中,輕輕地,又叫了一聲——
「媽媽……」
戀戀站在開天之路上,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