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蔚清寧在小區外的咖啡館等待著離離,卻遲遲不見她出來。
咖啡館也快要打烊了,他無奈,只好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鈴聲,響到第二聲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看見窗外有個人經過,那個異常蒼白的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卻有著深暗如海的一雙眼睛,他的眼睛轉向了蔚清寧,微微一笑,光華燦爛。
即使這麼濃重的黑夜,也無法掩蓋他奪目的氣質。
電話的那一端,離離已經接起電話,她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喂,蔚清寧……我……再呆一會兒,好不好?」
蔚清寧看著玻璃之外,那個全身光華無限的少年,沒說話。
她在那邊又說:「我……真的和家人好久沒在一起了……要不,要不我再留一小時,可以嗎?」
「不,你先不用回來。」他低聲說完,把手機掐掉了。
外面那個蒼白的少年微笑著,將自己的手按在玻璃上,隔著一層堅硬又透明的屏障,低聲對他說:「清寧,好久不見。」
蔚清寧看著他,低聲叫他:「盤古……」
玻璃內外兩個少年,一個燦爛如月華,一個清雅如春光,相映在一起,令所有經過的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他們之間隱隱波動的氣息,卻讓周圍所有的人都覺得胸口悶痛,只能倉促避開。
咖啡館內,驟然安靜下來。
直到「砰」的一聲巨響,彷彿受不了他們之間涌動的力量,玻璃在剎那間炸裂開,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在鋒利的玻璃四下亂飛的剎那,蔚清寧的手高高揚起,暗夜中,他的周身神光離合,五指在煙霧中劃出長長的光芒,耀眼奪目。
整個世界剎那間變成氤氳一片,通透的艷紫色鋪天蓋地擴展開去,天地盡成紫色,街道與人,幾乎全部被吞沒。
連神族的族長盤古,也不敢直面他的攻擊,只能高高躍起,化為微塵,避過他一瞬間攻擊出的千萬次鋒芒。
等到蔚清寧的氣勢稍減,那片微塵在空中,才重新凝聚成人形,盤古在空中俯視著他,低聲說:「清寧,雖然我勝不了你,但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神族去!」
「我已經入魔了,再也沒辦法回去了!」
「可是清寧……」那個蒼白少年,微微笑著看他,聲音溫柔如耳語,「即使你死,也一定要死在碧落天之上!」
蔚清寧冷冷地看著他:「那麼,你準備如何帶我走呢?」
盤古緩緩落在他的面前,低聲說:「你……別忘了自己入魔的代價!」
蔚清寧的雙眼,驟然睜大。
「你體內的神魔之血,難道,還沒有發作嗎?」
彷彿受了魔咒,盤古話音未落,蔚清寧的胸口驟然傳來劇痛,隨著劇烈的心肺抽搐,他全身的血,忽然在瞬間沸騰起來,四肢百骸如有火焰亂竄,激得他一口血噴湧出來,滴落在他的襯衣上、手腕上、地磚上。
那些湧出的血滴,卻在墜落時就隨風綻放,詭異無比的鮮紅色曼珠沙華在一瞬間如火焰一般盛開在衣上、空中、地上,眼看著那花瓣在空中伸展開,然後又迅速枯萎凋謝,化為鮮紅色霧氣,分崩離析,蒸發殆盡。
因為身體的劇痛,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委頓跌落。
盤古扶住他,半跪在他面前,伸手仔細地幫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蔚清寧顯然一點也不領情,將他一把推開,狠狠地瞪著他。
這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露出微笑,低聲說:「走吧,清寧……我說過,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碧落天之上,死在我的身邊!」
電話被蔚清寧倉促掛斷,離離握著手機愣了好久,想著他剛剛的語氣。
是……他在生氣嗎?
生氣他等了這麼久,她卻還想多賴一會兒嗎?
還沒等她決定是馬上回去還是再在家裡多留一會兒,外面已經傳來轟然的爆炸聲,屋內一片震蕩,站在客廳里的爸爸頓時摔倒了。
她站起來,衝到窗口去看,暗黑的夜晚,下面所有的路燈都在爆炸中熄滅了。
她正要下去看看,在下面閑逛的弟弟已經衝上來了,說:「樓下咖啡館爆炸啦,周圍所有的建築都裂開了,搖搖欲墜的好嚇人!」
爸爸大驚:「啊?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咱們家的房子裂了沒有?」
「咱家離爆炸地點比較近,我剛剛圍著屋子轉了一圈,似乎沒看到什麼大的裂縫,不過,樓上樓下的人好像都已經跑掉了。」弟弟還沒說完,媽媽已經開始穿鞋子了:「快跑,不能呆在家裡了!」
「可是……」離離看看外面,有點遲疑。
可能,是出事了,所以一直溫柔和煦的蔚清寧,才會用那種口氣對她說話。
如果是神族來了,那麼這個家裡,至少有蔚清寧設下的保護,他說先別回去,還是在家裡等著他的消息比較好。
還沒等她想清楚,爸爸媽媽和弟弟早已經跑到外面了。弟弟朝她大喊:「姐,房子萬一要是塌掉了,那可怎麼辦?趕緊先到樓下廣場避一避呀!」
像是被他的聲音震動,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玻璃,一下子就裂開了,嘩啦一聲碎在客廳之中。
「嗯……好吧。」她想起蔚清寧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設下的結界,對付自然災害是沒辦法的呀!
他們一家人跑出自己家,向著小區的小廣場跑去。
在跑過黑暗的綠化帶時,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向著咖啡館的地方看了看。
一片安靜,無聲無息。
蔚清寧,現在在哪裡呢?
一片花瓣落地的時間,他從崑崙到東海走遍,那麼現在,他又在多少路途之外?
就在她這樣想著,收回目光時,她看見了一個人,凌空站在暗夜之中,正沉默地看著她。
柯以律,他在星月之空中,與她四目相望。
夜風從背後呼啦啦捲來,柯以律的衣服如同雲霧一般獵獵飛揚,他的背後,墨藍的夜色中,散落著星星點點的幽淡光芒,令他就像沉浸在深海之中,令人窒息。
離離倒吸了一口冷氣,停住腳步落在家人後面,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低聲喃喃:「柯以律……」
父母和弟弟卻根本沒有覺察到危險正在臨近,依然向前奔去。
離離看著他們平安地跑向了廣場,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抬頭看柯以律。
柯以律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低聲說:「神族的人就快要來了,你趕緊走吧。」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你說什麼?」
「神族七星已經出動,二十四宿也馬上就到了,這次,連族長也來了,而我是借用了七寶妙樹,第一個要殺你的人。我想你是沒辦法抵擋的……還是趕緊離開吧。」
她茫然問:「為什麼,一定要殺了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這個小小的山鬼……但你快點走吧,我只當做沒找到你。」
離離倉促地朝廣場那邊看了看,低聲問:「可是……可是我的家人呢?」
「你越在他們的身邊,他們越危險,不是嗎?」他在半空中,俯身向她伸出手,「走吧,離離。」
夜空中,他眼睛如同暗夜星子,俯視著她的時候,光芒清澈溫潤。
寂靜的夜空,這個冷漠的少年,第一次讓她看到,原來他也會有為了什麼人而不顧一切的時刻。
她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點微溫湧上來,毫不猶豫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
就在他緊緊握住她手腕的一剎那,他們忽然聽到了周圍噝噝的聲響,離離低頭一看地上的東西,頓時頭皮都炸開了——
暗夜中,有無數條蛇,正從草叢中迅速鑽出,窸窸窣窣地向她游過來,爭先恐後,無比噁心恐怖。
月光下,半空的樹枝上,赫然正站著柯以紓,她在月亮的背後,冷冷地看著牽著離離的柯以律。
「哥,我就知道,你還是不會對她下手的!」
柯以律一怔,蛇群已經游到離離的身邊。
離離嚇得全身冷汗,下意識地揮手,先把第一批游近她的蛇擊得粉碎,可是蛇越來越多,到後來,整個房間里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在蠕動,她一邊尖叫,一邊只能忙亂地動用自己的力量,將眼前所有的蛇轟得粉碎。
蛇血和軟綿綿的死蛇全都飛濺在她周身,無比恐怖。
在她不顧一切的狂亂中,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帶著她浮到半空,低聲說:「離離,別怕。」
她這才像從噩夢中醒來一樣,轉頭看著將她抱到半空中的柯以律,他在此時暗夜的幽光中,淡淡生輝,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安慰狂亂的她。
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顫聲叫他:「柯以律……」
柯以律伸手幫她擦去額頭冰冷的汗,將她的亂髮拂到腦後,一邊幫她捂住眼睛,低聲說:「別看了,我們走吧。」
他抱著離離,向樹林外躍出。
柯以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吼:「哥,你別忘了,你是來殺她的!」
柯以律沒有理她,帶著離離躍上天台,將她輕輕放在欄杆邊,低聲說:「以紓,這次獵殺離離,你並沒有接到任務。」
「哥,我就是擔心你忘記了!」柯以紓大吼,「你不要忘記了自己是誰,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柯以律頭也不回:「你走吧,我自己會處理好。」
柯以紓狠狠地瞪著離離,似乎要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將她撕碎,只是因為柯以律護著離離,所以才顧忌著不敢動手。
離離輕輕放開柯以律的手,低聲說:「你走吧,我自己會逃走的。」
「恐怕,你一個人,是逃不掉的……」他正說著,遠遠忽然傳來破空的聲音,柯以紓猛地回頭,撲上去拖住柯以律,說:「哥,七星到了!你就當……沒找到她,快走吧!」
柯以律正轉頭看七星,離離已經掙脫開他的手,低聲說:「柯以律……再見。」
光線暗淡的天空中,驟然浮現出高高低低五六個人。
離離一眼就辨認出了楚沁承,他在她面前無可奈何地笑著,說:「離離,真是對不起啊,我有任務在身,只好殺了你啦。」
神族七星,雖然只來了六個,但也已經看得出神族對她的重視了。
離離這樣想著,回頭看了柯以律一眼。
不能讓柯以律被自己拖累,所以,還是自己逃走吧。
誰知她的腳跟剛抬起,就覺得身上陡然一冰,有細細的雪沾染在她的臉頰上,一股極度的寒冷,如鋼絲一般鑽了進去,她的臉頓時麻木。
還沒等她抬起頭,無數的雪花已經狂暴地捲來,七星之中繼承了青女的力量、擁有掌控風霜雨雪力量的魏浣紫十指連動,離離全身都沾染上了雪花。
那些雪花一沾到她,立即溶化滲進她的皮膚,讓她全身僵直,隨著魏浣紫的手指拉扯,她全身的骨骼都不聽使喚,就像一具傀儡一樣,向著魏浣紫倒去。
魏浣紫輕輕伸手,抓住她的衣領,輕快地笑道:「我說君上太大張旗鼓了吧?山鬼這麼一個小妖怪,只要我一個人,立刻就手到擒來了不是?」
楚沁承微微皺眉,不由自主地看向柯以律的方向。
還沒等他看見柯以律的表情,一道刺目的光破空而來,如同利刃劃開夜空,向著魏浣紫襲去。
魏浣紫下意識地擋住眼睛,往旁邊閃避,轉瞬間只覺得手上一空,離離身上的雪線已經被斬斷。
周圍的夜空已經被圍住,柯以律一把牽住離離的手,帶著她往旁邊狂奔。
柯以律,他居然真的為了她,寧願冒著被神族視為背叛的危險。
離離跟著他拚命地往前跑,她剛剛全身被魏浣紫凍僵,現在關節還不靈活,踉踉蹌蹌中一腳踏空,差點失足摔倒。
柯以律轉身扶住她,轉頭看魏浣紫已經追過來了。
「不能……不能瞬移嗎?」她低聲問。
柯以律搖頭,說:「空間已經被族長封住了。」
話音未落,魏浣紫已經帶著一身冰晶雪霰,自空中往他們撲下來。
離離和柯以律只覺得臉頰上有點點冰冷滲了進來。
那些冰凌來勢極快,眼看就要全部扎進他們兩人的體內,柯以律擋在離離的面前,伸臂攔住她的身體。
幸好他比魏浣紫要強很多,那些冰凌在觸到他肌膚的瞬間,全都汽化消失。
然而,就耽誤這麼一剎那,魏浣紫已經襲來,不願意與自己夥伴動手的柯以律,將離離猛地推離自己的身邊,急促地說道:「你快跑!」
離離嘴唇張了張,低聲問:「那你呢?」
六星已經自空中躍下,包圍了他們。
見她還在猶豫,身處困境,柯以律終於低吼出來:「離離,我不許你死,你聽到沒有?」
隨著他這一聲,他全身金色的光芒,忽然轉成血紅,就像他全身的血脈在焚燒一樣,映得周圍一片通紅,直逼向神族六星。
她從沒見過柯以律這個樣子,他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個清透冰涼,彷彿不染塵埃的冷漠少年——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可是,現在他對她吼的話,卻像是徹底擊中了她的心,她陡然地明白過來,明白這個一直冰冷淡漠的少年,是為了她,如今正在面對最艱難的局面。
我不許你死,你聽不聽?
離離的心口,頓時猛然一跳,心臟倏忽間收緊,大腦一片空白。
她幾乎是無意識的,從柯以律的身後,伸手向著魏浣紫擊去。
五指陡張,灼目的白色光芒,往她的掌心猛然聚集,然後,瞬間爆裂開來,白光在倏忽間便鑽入了魏浣紫的身體,然後,她眼睜睜地看著魏浣紫胸口爆裂,噴出來的卻不是血,是一陣晶瑩如星辰的亮光。
就像她第一次遇見柯以律,在他殺死山鬼的時候見到的那樣,顆顆明亮如水晶的光芒,從魏浣紫的胸口墜落。
她的身體自胸口融化,整個人就像熔岩中的水晶雕像,晶瑩的光彩滴滴滾落,破碎消散。
離離嚇得呆在當場,雙腳一軟,癱倒在地上。
身後的其餘五星,在自己的夥伴魏浣紫死掉的時候,都愕然怔在那裡。
誰也不敢相信,魏浣紫會就這樣死在一個靈力低微的小山鬼手中。
而七星之中擁有祝融力量的秦洛熏,是魏浣紫的戀人,他發出野獸一般不敢置信的嘶吼,向著魏浣紫散落的地方,狂奔過來。
然而他的手,在試圖握住魏浣紫掉落的最後一顆晶瑩血滴的時候,卻被那點熒光穿透他的手掌,眼睜睜地看著它掉落在地上。
那只是神魔破滅之後殘留的虛幻影跡,並不是真的可以觸摸到的東西。
他站在魏浣紫消失的地方,悲慟得連呼吸也似乎停止了,良久,在一片死寂中,他轉過頭,一步一步走向離離。
離離靠著身後的樹,看著秦洛熏向自己走來,她並沒有躲開,而是微微閉上眼睛,等待著他來殺掉自己。
就在秦洛熏走到離離的面前不足三步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的柯以律,終於清醒過來,撲上去拉起離離。
震驚並且恐懼於自己力量的離離,腦中一片空白,就在她茫然地轉頭看柯以律時,她眼角的餘光,忽然看見了父母和弟弟的身影。
是幻覺,還是……真的?
她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自己的領口。
他們一定是因為發現她沒有跟上來,所以返回來找她。可是,大概他們不會想到,自己的女兒,抬手之間,輕而易舉就讓一個女孩子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離離看著他們臉上的恐懼,有一種讓她呼吸不能的感覺湧上胸口,讓她覺得自己的指尖都開始發冷。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家人的面前,露出這麼可怕的一面。
以後,再也不是他們那個乖乖躲在家裡的女兒,再也不是被弟弟鄙視「什麼都不會」的姐姐。
她已經是再也回不到過去平凡日子的,魔族的成員了。
雖然早就明白這一點,可是今天,這一刻,她是真的,確確實實地知道了。
連家人,也都沒有辦法再回去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絕望極了,好像人生,再也沒有任何可以走下去的辦法。
秦洛熏追上來了,他的腳甚至已經踏到了她身邊不足半米的地方。
離離還在看著自己的父母,雙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柯以律抓住離離的手臂,拖著她想要站起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眼前陡然亮光一片,熱浪伴隨著暴風雨,就像太陽墜落,令人窒息的光芒向著他們撲過來。
身後就是離離的父母,他們無法後退,柯以律只能拉著離離往後急退,想要幫助她的父母擋住秦洛熏的攻勢。
然而無論如何,也已經來不及了,秦洛熏帶起的火球,堪堪從他們的身邊擦過,往前一路燃燒過去,身後所有草木都變成焦黑,灰飛煙滅。
火光一直向著她的父母撲去,灼烈燃燒,勢不可擋。
離離彷彿瘋了一樣,無法控制地叫出來。
她的身體劇烈顫抖,猛撲向自己的家人,卻因為四肢已經不聽使喚而重重摔倒在地。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消失在灼眼的火光之中。
烈焰漫天,在她身前,傾瀉而下。
他們的發梢,瞬間捲曲成灰。
眼前的世界,彷彿被刺眼的光吞沒了。
在這麼灼熱的火光中,離離卻用力將柯以律的手臂甩開。
她目光渙散,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慘白的臉上,嘴唇青紫,看上去,面無人色,十分駭人。
然而她撲向秦洛熏,十指收攏,手掌緊緊握起來。
她全身的血脈,在這一瞬間激烈地涌動著,從胸口到四肢,所有毛孔都在顫慄。煙火環繞在她周身,她腦中一片血紅,眼睛也像是被火光染上了顏色,血紅的潮水涌過瞳仁,鮮血的顏色鋪天蓋地。
像是被強大的氣流驚懾,周圍那些被激起的火點焦土,直上半空,又紛紛墜落,如同無數微小的流星在她的周身殞落。
在這大片灼熱的塵埃中,她的手高高揚起,合抱的手掌中,有看不見的一股凌厲之極的力量直上九重雲霄,強大的氣焰挾帶著風聲,風火呼嘯驟烈。
秦洛熏在這樣的聲勢中,不敢直面,騰空而起,往後疾退。
然而,已經太遲了。
她的手落下,整個天地,似乎被劈成了兩半。
浮升到半空的塵埃,被分為兩層,往上的被疾風吹走,往下的跌落大地——連空氣,也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迷失,一半墜落。
秦洛熏的身體,被白光透體而過,僵直地站在那裡。
而其餘神族的人,即使在她動手之前就已經倉促地退後,也依然閃避不及,被她的白光傷到。
所有在場的人,身上都落滿了火點與塵埃,傷口劇痛。然而沒有人能動彈,他們只是怔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秦洛熏在空氣中斷成兩截,然後嘩啦一下跌倒在地上,破碎如初春時溶化倒下的雪人。
那些晶瑩透亮的虛影,滴溜溜地與魏浣紫滾到一起,然後,就像是圓滿了一樣,一同消融在風中。
周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仰望著那懸浮在半空中,恐怖如死神的女孩子。
她已經陷入瘋狂,向著面前所有受傷的人撲去。
她周身的白光在瞬間收回掌心,又生長了數寸,這無形的劍,只有光與氣,沒有實體,卻是無堅不摧、世間最鋒利的的神器。
所有人都無法動彈,唯有眼睜睜看著她如同死亡一般來臨,壓迫世間一切。
「離離,你醒過來啊!」柯以律在剛剛的震蕩中受了傷,但並不算重,他撲過去擋在瘋狂的離離面前,右手揮出,金光驟現,無數糾纏的鋒利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向她旋轉斜飛,在她面前三四尺的地方,卻驟然散開,轉成數十道刺目金光,籠罩了她的全身。
離離手心的劍光立即變成淡淡一抹月牙痕迹,在她體內急速流轉,縱橫轉圜之間,四散而出,想要困住她的金光與它相擊,頓時潰散成點點淡金散去。
她完全沒有意識,卻無堅不摧,身上這駭人的利器變幻不定,彷彿世間沒有什麼能阻擋它的去向。
柯以律一咬牙,右手急揮,在光芒驟現之時,一縷耀眼的彩色光芒已經纏繞上了離離的全身,鋒利的劍光彷彿落入虛空,白光被變幻不定的光彩拉扯淡化,就像揮毫在水上寫字一樣,轉眼被吞噬,化為虛無。
就在這一瞬間,柯以律已經高高躍起,凌空而下,將她的手腕緊緊抓住。
七寶妙樹的光華燦爛,就像煙花盛開在他們周身,艷麗的顏色在離離手邊倏忽流動,辟異劍消融在華美的顏色中,無聲無息。
力量被克制的離離絕望而瘋狂,似乎連柯以律都辨認不出來了,只是狂亂地攻擊。剎那間周圍大地動蕩,白光自她的身上縱橫飛散,彷彿整個世界都要分崩離析。
彷彿是為了制止這浩劫,柯以律手中的七寶妙樹,如同蜿蜒生長的藤蔓,流光溢彩的五色光華,向離離的手腕,纏了上去。
她的白光被束縛,手腕也被捆縛住,大地的震蕩,終於停下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緊盯著他們。
可就在那道光芒要縛住她的時候,柯以律剛剛為了保護離離而受傷的傷口,承受不住七寶妙樹的壓迫,忽然綻裂開來。
他的一滴血,滴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鮮艷的顏色,滴落在她掌心,滲進了劍光之中。
劍光忽然在瞬間熾烈起來,那滴血彷彿在劍光下灼熱沸騰,被白光硬生生地逼進了離離的血脈之中。
熾熱的血光,瞬間逼進她的身體,彷彿血脈里有什麼東西和柯以律共通一樣,離離身上的血光,灼眼得幾乎要燃燒起來,連她身上的白光,都似乎承受不住這樣劇烈的力量,從她的身體內,陡然射出來。
還沒來得及收回的那道七寶妙樹,被離離身上一閃即逝的白光,瞬間斬斷。
飄散在空中的各色光芒,立即消散,連柯以律手上的那道光彩,也在剎那間化為淡淡的煙氣,自他的掌心蒸發,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條綠色盤曲的根須。
就在七寶妙樹煙消雲散的一刻,一直懸浮在空中,如死亡般令人窒息的離離,終於如夢初醒,睜大了茫然的眼睛。
意識一回到身上,她的身體,便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自空中迅速墜下。
半空之中,有人伸手,輕輕托住她,就像托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煙雲一般,輕巧溫柔。
蔚清寧,他抱著離離落在地上,微微皺眉。在他的身後,蒼白而異常美麗的少年,盤古,一身白衣,如同雪色雲朵,冉冉浮現。
看著他們翩然落地,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蒙著可怕的死亡氣息。
連同柯以律,他也只能靜立在當場,沒有出聲。
離離卻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剛剛的事情了,她目光茫然,從蔚清寧的懷中掙扎開來,站在地上,怔怔地看著秦洛熏焚燒過的地方。
那裡,蔚清寧設下的紫色氤氳霧氣還未消散,在微光之中,隱約可以看見她的家人倒在地上,毫髮無傷。
旁邊不遠,廣場上的人似乎感覺到了這邊異常的光亮和動靜,所以已經有人商議是不是過來這邊看看了,只是一時還擔心有什麼問題,不敢過來。
離離推開蔚清寧,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家人,可她腳步虛浮,才剛提起一隻腳,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蔚清寧伸手想要扶住她,可是就在手指觸到她的一剎那,他的十指忽然瞬間收攏,緊握成拳,喉口發出低低一聲嗚咽。
剛剛在他全身翻湧的鮮血,又陡然翻湧起來,似乎隨時都會讓他全身肌膚綻裂,開出無數曼珠沙華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自己的疼痛,靠在身後的樹榦上。
柯以律走過去,輕輕將離離抱起來。
她在他懷中虛弱無力,呼吸微弱,已經完全昏迷了。
神族七星之中,擁有共工力量的燕澈懷,本來因為受傷了,一直委頓地坐在地上,此時卻忽然指著離離,大聲地叫出來:「辟異劍,那是辟異劍!她不是山鬼,她是……」
說到此時,他的聲音忽然一下子卡住了,那一句話就像被硬生生截成兩半,後面的字卡在他的喉嚨口,再也出不來了。
因為,盤古將自己的手,按在了他的頭頂。
他的手還沒接觸到燕澈懷髮絲,已經有一片銀白色的璀璨光華,驟然籠罩在燕澈懷的身上,他頓時全身一片通明,陷入昏迷。
神族的族長盤古,他的全身都被那銀白色的光華籠罩著,就像站立在煙霧之中,十六七歲少年般的蒼白容顏上,一雙清冷如星的眼睛,看著柯以律懷中的離離,目光中帶著些微厭惡,與明明白白的擔憂。
他的身後,二十四宿已經如同流星一般,紛紛落在地上。
柯以律低頭看著離離,她依然還在昏迷中,全身冰冷,這讓他幾乎害怕起來,覺得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可是,他伸手探她的鼻息,卻發現她還是有呼吸的,雖然微弱了一些。
他忍不住低下頭,貼了貼她的臉頰,低聲說:「好吧,這次你可能真的逃不掉了,那就……讓我這個神族叛徒和你死在一起吧。」
韓溟秋在那邊對盤古道:「秦洛熏和魏浣紫都被她殺了!」說罷手一伸,指向離離。
盤古卻再也沒看離離一眼,只是說:「算了,時機還未成熟,這次……先放過她。」
他聲音冷淡,語速又慢,雖然音質很好聽,卻有一種令人寒徹骨髓的感覺。
柯以紓看向柯以律,低聲說:「哥……我們走吧。」
柯以律抱著離離站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看看離離,又看看那邊自己的神族夥伴們,一時之間,腦中亂成一團。
盤古向他慢慢走來,柯以律畏懼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退了一步。
他卻冷笑著,伸手抬起離離的下巴,看了看她昏迷的容顏。
凌亂的黑髮糾纏在她的臉上,暗夜中,影影綽綽,黯淡蒼白。
他放開手,抬眼看柯以律,低聲說:「十年來,這是你第一次讓我失望。」
柯以律如遭雷殛,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聽到他輕輕的,一字一頓地說:「隨便你,只要你和她,不再妨礙到神族的話,隨便你怎麼樣吧。」
柯以律一動不動地抱著離離,看著盤古轉身離他而去。
他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懷中昏迷的離離,默然無聲。
盤古走到離離父母和弟弟身邊,垂眼看了看,抬起手,掌心白光一閃,就要劈下去。
那白光到中途,卻被一道紫氣攔截住,蔚清寧在旁邊收了手,從容地說:「雖然我現在傷勢發作,不是你的對手……但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話,我也不會讓你太順利。」
盤古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神族和魔族的恩怨,被普通人看見了,你覺得怎麼處理比較好?」
「我會負責處理好一切的。」他淡淡地說。
盤古皺眉看著他,良久,才終於說:「那麼,做得乾淨點。」
蔚清寧沒有再回答他,徑自走到離離家人身邊,彎下腰看著他們。
旁邊廣場上的人因為這邊再沒什麼大動靜,所以有人走近,朝這邊尋來,腳步窸窣,說話聲也越來越近了。
蔚清寧對柯以律說:「她父母沒事的,你先帶離離走吧。我暫時……可能無法照顧她了。」
柯以律點頭,抱起離離,轉身離開的時候,看見蔚清寧凝視著離離的目光。
那如同春日一般溫柔的眼睛中,此時,竟全是悲惻。
不知不覺,夏天已經快要走了。
午後的陽光炎熱,遠處的蟬鳴聲傳來,長長短短。
午睡醒來,昏昏沉沉。還未痊癒的離離躺在床上,轉頭看看外面,月湖的水平靜如鏡,一棵棵楓樹站立在她的窗外,映得房內一片碧綠。
柯以律的家中,這麼美麗,安靜得如同凝固。
離離抱著枕頭,看著外面,茫然出神。
忽然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有人站在大開的門口,問:「可以進來嗎?」
離離轉頭一看,抱著一個魚缸站在門口的,正是蔚清寧。他懷中的魚拖曳著長長的藍色尾巴,鮮艷亮目。
然而此時他臉上的微笑,卻比這魚還要顏色明亮。
她半坐起來,伸手接過他懷中的魚缸,問:「蔚清寧,你怎麼會把它帶過來的?」
「我暫時可能無法照顧它,所以就帶過來了,也免得你無聊,讓它來陪陪你。」他說著,見她的手有點無力,就將魚缸輕輕放在了茶几上。
顏色這麼鮮亮的魚一放,整個房間,似乎也頓時明亮起來了。
離離靠在床上,低聲問:「我爸爸媽媽,還有小合,他們都還好吧?」
蔚清寧漫不經心地說:「當然都好好的,我設下的保護結界,秦洛熏怎麼可能傷害得了?」
離離抬起自己的手,捂住臉,低低地抽泣著:「蔚清寧,我……好害怕。」
他怔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頭髮,低聲說:「傻瓜……你家人安然無恙,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那麼為什麼你們不讓我回家呢?」她顫聲問。
「因為你身體還需要休養。」他說。
她盯著他,咬住下唇,沒說話。
蔚清寧嘆了一口氣,說:「好吧……離離,我給你兩個結果。第一,你的父母和弟弟死了。」
離離的臉色頓時慘白:「蔚清寧……」
「第二,你的父母還活著,只是,你不存在這個世界了。」
離離瞪大眼睛看著他,說不出話。
蔚清寧微微笑了笑,低聲說:「所以,我幫你做出了選擇。現在,你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他們的記憶中,全都已經沒有你這個人了,也不記得和你有關的任何事——包括他們看見的一切。」
和第一個結果相比,這實在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了。
可是離離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
沒有家了,沒有親人了,再也,沒有了。
蔚清寧輕輕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良久,等離離終於緩過氣來,他才低聲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回去?」她愕然地睜大眼看他,「我家……我家已經……回不去了。」
蔚清寧低聲說:「我是說,回去我家。」
離離將自己的臉埋在膝上,低聲說:「蔚清寧,沒有了親人之後……哪裡都一樣,都不是自己的家。」
蔚清寧看著她,慢慢伸手撫摸她的頭髮,輕聲說:「離離,很多時候,人要靠遺忘一些事情,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要是你真的承受不住,不想再面對這些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脫離這一切……」
離離的心口猛地一跳,轉頭看他。
窗外綠蔭森森,午後陽光熾烈,透過樹蔭照進來,映得一室都是淺碧色。蔚清寧的面容淡淡生輝。他是春日的熙陽,與生俱來,光華照人。
此時,這個令人沉迷的美少年,正在她的耳邊,如同誘惑一樣,輕輕地對她呢喃耳語:「就像幫你的父母忘記你一樣,我也可以幫你忘記這一切,從此之後,我會和你一起逃離這一切,你再也沒有煩心事,再也不用糾纏進神族與魔族的恩怨,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找到你,好不好?」
她聲音低啞,微微顫抖:「所有人都不會找到我,我也……跟神族和魔族,再沒有關係了,對嗎?」
「對。你會忘掉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父母、你之前的人生,我會讓你一世平靜安定,無憂無懼,永遠沒有煩惱。」
從此之後,她再也沒有煩惱……同時,她以後和以前的一切,全都化為烏有。
平靜安定,無憂無懼,永遠沒有煩惱。
這種正在狠狠刺入她心口的,永遠失去家人的痛苦悲哀,她再也不會感覺到。
這麼叫人心動,這麼誘人……
她明明想要點頭答應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又咬緊下唇,無法開口。
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一起煩惱開心了這麼多年的人,真的能在一夕之間拋棄嗎?為了不再煩惱,她真的要捨棄掉她以前所有喜悅的、幸福的記憶嗎?
曾經一起生活過那麼多年的家人,真的能永遠埋葬在她的記憶中嗎?
她雙眼發熱,喉嚨哽住,怎麼也說不出話。
蔚清寧見她這樣,便也不再勸說了,轉頭看著窗外。
綠樹在風中搖動,蟬鳴長長短短,遠處的天際,一抹流雲淡薄。
「可是,蔚清寧……如果我忘記了我父母和弟弟,那麼,他們是不是,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呢?」離離慢慢地說著,抓緊了自己身上的被單,她抓得這麼緊,連她的手指骨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了,「如果連我這個他們最親的人,都為了不再痛苦而遺忘他們,那他們以後,就真的消失了……他們會像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毫無意義,白活一場。」
蔚清寧輕聲說:「可是離離,每個人都是要死的,大部分的人,最後都化為塵埃,並沒有人記得住他們。」
離離抬頭看著他,問:「蔚清寧,你有親人嗎?」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沒有。」
「所以你不會了解的。」她將頭靠在臂彎中,靜靜地看著窗外,低低地說,「即使難過,即使快要因為承受不住而窒息,可我還是不能忘記他們……因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留下我的記憶,記憶里,他們永遠活著,在黃昏斜照的家裡,坐在桌前等著我回家……」
窗外陡然風起,所有的綠葉都在風中起伏,枝葉凌亂,沙沙作響。起伏的綠蔭后,透過來的陽光細碎凌亂,在蔚清寧的身後轉幻不定,迷人眼目,讓蔚清寧的臉色也明暗變幻,難以看清。
沉默許久,蔚清寧才說:「我知道了。」
他聲音生硬,再不是四月春日的感覺,卻帶著一種殘忍的冷淡,停滯了好久,他才又放緩了語調,慢慢地說:「看來,我對你的期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離離不明白他說什麼,睜大眼睛看他。
他卻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面,不說話。
離離從後面看去,只能看到他身體修長,站在窗前,隱隱神光離合,連人影都讓人心動。
但他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一直在沉默。
離離不知道他會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但她現在,也無所謂了。
良久,他才回過頭,卻是臉色平靜,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煦。他指著窗外說:「對了,有個人,你一定會想見她的。」
離離還在想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沒有回答。
「雖然,所有與你有關的人的記憶,我都消除了,但是我想,你畢竟還是需要一個朋友的……所以,我留下了她的記憶,或許有時候,你需要一個人說說話。」
她抬頭看去,門口出現了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熒熒!」她掀開被子,跳下來,赤腳奔向她,緊緊地與她擁抱。
「熒熒,我好想你,好想你們,好想以前的日子……」
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只是突然失聲痛哭。
熒熒擁抱著她,趕緊拍著她的背,說:「離離,你怎麼啦?」
蔚清寧在旁邊淡淡地說:「她闖禍了,在A學園惹到了黑手黨,所以為了避免麻煩,離離的家人現在都假裝自己沒有這個女兒,認識她的人都要和她澄清關係,為了保護自己,你也要當作世界上沒有離離這個人,更不可以在別人面前提起,知道嗎?。」
熒熒頓時嘴巴成了圓形:「不……不可能吧?」
蔚清寧湊近她,很嚴肅認真盯著她,目光中有微微的紫光閃過:「你覺得,我會騙你嗎?」
那道紫光刺入熒熒的眼中,她神情微微一滯,立即用力點頭:「我知道了!」
蔚清寧轉頭朝離離點點頭:「你們先聊,我出去走走。」
他把門輕輕帶上,轉身離開了。
熒熒徹底相信了離離被黑手黨威脅的事情,她們抱在一起哭,好久才終於慢慢地停下來。
離離擦乾眼淚,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是蔚清寧給我打電話,說你生病了,讓我來看看你。」她抱著離離的手臂,靠在她肩上,「你知道嗎?我一聽說他是蔚清寧,第一個念頭就是,哪個混蛋在騙我啊?一定是花痴協會那些人又要使壞了……本來想立即掛掉的,可是他聲音太好聽了,我就捨不得掐斷,聽他說完之後,才相信的!然後他家司機就來接我了……蔚清寧真是好人」
「嗯。」離離恍惚地應了一聲。
熒熒試探著問:「那,離離……你現在不能回家了,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呢?」
離離茫然發獃,然後說:「不知道啊……隨便吧。」
「柯以律,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嗎?」熒熒低聲問。
離離怔怔地說:「要是他不和我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能到哪裡去了。」
「那蔚清寧呢?會照顧你吧?」
「可能吧。」畢竟,她也是魔族的成員,說不定,真的沒地方去了,他也會照顧她的。
「等避過風頭之後,我們一起考外地的大學,悄悄跑去外面,他們說不定就找不到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打工,申請助學貸款,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好不好?」熒熒抱著她的肩,輕聲說,「離離,我們永遠在一起。」
離離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她終於還是勉強笑了,她把頭靠在熒熒的肩膀上,低低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
「不過這樣的話,你最近不能去我家玩了。我家和以前不一樣了,新裝修過了哦。」熒熒趴在她的身上,說:「離離,你這兩個月不在不知道,我家好倒霉的,前幾天居然被人打劫了!」
離離愕然睜大眼:「啊……打劫?」
「對啊!不知道我們一家人是被迷昏了還是怎麼的,就在你家人出事的那一天嘛,居然全家都昏倒了,而且客廳里所有東西都被打爛了!可是錢和貴重的東西一件不少!」
「這……這樣啊……」罪魁禍首之一的離離,扶著頭,低聲說,「那可能是爆炸影響到了吧。」
「不是啊,沙發柜子什麼的,都有留下痕迹,好像被刀啊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後來我們報警了,可是警察也根本找不出什麼線索,唉,搞得我家打掃了好多天,重新買了沙發、吊燈、柜子、茶几,而且我老爸那瓶泡了二十幾年的虎骨酒也砸了,他心疼死了……雖然我覺得我爸爸那瓶酒里的骨頭,更像豬骨頭……」
離離點點頭,勉強笑一笑:「對啊,我也覺得。」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但是我老爸死不承認!」熒熒一邊笑著,一邊抱住她,「所以我家現在買了新沙發和茶几,燈也很漂亮,過幾天我把家裡的照片帶給你看好不好?」
「好。」
「一定要早點恢復起來哦!」
「嗯,我會的……」
離離生了一場病,不是很嚴重,但是怕寒、畏風,一走出自己的房間就覺得暈眩無力。醫生說是疲勞過度,只需要休息就好。
柯以律幫她請了長假,她在家休養。
「可是她不吃東西,只輸營養液,這個病,是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的。」醫生無奈地表示無能為力。
送走醫生之後,柯以律坐在她床前,輕聲問她想吃點什麼。
她低聲說:「我吃不下……什麼都不行。」
柯以律皺眉問:「難道你這樣譴責自己,就能讓你的家人恢復嗎?」
她不再說話,曲起雙腿,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中。
柯以律嘆了一口氣,伸手去輕輕地揉揉她的頭髮,低聲說:「離離,現在大家都好好的,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良久,她一動不動,柯以律還以為她會一直沉默下去。
「你不會懂的……」她的聲音,模糊不清,低低地,斷斷續續傳來,「要是我不是一個魔怪,要是我不回家……那麼至少,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最後一點希望,我知道我的家人會時時刻刻等著我回家。可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我就算回到了普通女孩子的人生,也再沒有家,沒有親人了……」
「離離!」他抱住她的肩,低聲而急切地打斷她的話,「別亂想了!」
她喘息急促,彷彿狂亂,又似乎喘不過氣來,柯以律輕拍著她的背,等她的氣息終於慢慢平復,才扶著她輕輕躺下。
柯以律坐在她床邊,看她閉著眼,似乎已經安睡了,可不過一會兒,她又在夢裡茫然地伸手,哭叫出來:「媽媽,媽媽……」
柯以律伸手抓住她在空中茫然亂抓的手,低聲說:「沒事,離離……你繼續睡吧。」
她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他,彷彿不認識他一樣,看了許久許久,才恍惚地說:「我……我夢見我媽媽了。」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夢見……我還是在我原來的學校讀書,放學回家的時候,媽媽正在廚房燒菜,回頭看見我,叫我幫她把菜端出去,擺好碗筷,讓弟弟去洗手,幫爸爸盛飯。夕陽正從窗外照進來,整個房間都是金黃燦爛的顏色,一家人都很開心地在吃飯,媽媽做的菜是……香菇菜心,木耳炒蛋,還有一碗魚湯……」
柯以律覺得自己的眼睛熱熱的,似乎要流下眼淚來。
記憶還是燦爛的,可是所有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扶她起來,拉著她到廚房去,廚師已經回家了,他讓離離在餐桌上坐下,說:「我給你做吧,你等一下。」
離離坐在桌前,看他在冰櫃中翻出兩棵菜、五六朵香菇、一把木耳、兩個雞蛋,再弄了條魚,拿在手裡不知所措。
她趴在桌上,靜靜地看著他,問:「你做過飯嗎?」
「雖然沒有,但……看別人做過。」他說。
離離沉默地幫他把木耳泡發,然後把魚刮掉鱗片,剖腹扯掉魚鰓。
柯以律把雞蛋打在碗中,拿打蛋器攪拌,說:「放心吧,你先擺好碗筷,只要等著吃就好了。」
可是他做的菜多麼難吃啊,香菇青菜太咸了,木耳炒蛋炒焦了,魚湯加多了醋完全是酸的,連那碗米飯都是夾生的。
好難吃,鹹得發苦,炒焦蛋的也苦,魚湯酸的發澀,飯也不能吃。
這個一直冰冷淡漠的少年,他什麼菜也不會做,估計,也從來沒有碰過這些東西吧。他做的菜,真的好難吃,難吃得讓她流淚。
可離離還是一口一口地吃著,在此時廚房的燈光下,把柯以律做的菜,一點一點地吃完了。
只因為,她坐在餐桌前等著柯以律做菜時,微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朦朧幽微,讓她的心裡,暗暗地湧起一股酸澀的溫暖來。
那個時候,她在心裡想,也許,她的人生,也並不完全就只剩下孤單與絕望吧。
離離很久都沒有恢復,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行屍走肉般很久。
蔚清寧消失了很久,沒有出現。神族因為盤古的話,也不來管他們了。
於是,似乎順理成章的,她在柯以律家裡,一直住了下來。
直到春天過去,夏天到來,她才稍微恢復了一點,得到醫生的允許,可以出門了。
夏季的天氣,就是很奇怪。剛剛還只是陰沉沉的天氣,在離離就要出門的時候,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離離拿了一把傘,在大雨中出門,準備搭車去看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暗色的雨傘,罩在她頭上,就像另一個世界瞬間籠罩在她的周身。
她在這樣暗沉的顏色中走到大門口,柯以律從後面追上她,有點詫異,握住她的手,問:「你去哪裡?」
她轉頭看他,神情恍惚:「出去走走。」
「讓司機送你去吧。」他說著,拉她到車庫邊等著。
傘太小,遮不住兩個人,柯以律在淅淅瀝瀝的雨中,淋到了一點雨。微濕的頭髮帶著淡淡水汽,臉頰上晶瑩的水珠,就像點綴在他容顏上的鑽石一樣,閃閃發亮。
人生就是不公平,好看的人,就算淋了雨,也不會狼狽,只會顯得更加光彩奪目。
她抬起手,幫他輕輕地拍去頭髮上的水珠,低聲說:「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抬手按住她在自己發上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小心地幫她擦乾,說:「你的手弄濕了。」
她的手冰涼,他的手卻溫暖,她的手纖細柔軟,他的手卻修長又有力。
「走吧,讓我陪著你。」他握著她的手,低聲說。
她仰起頭看他,低聲問:「讓我去看看我的家……站在樓下看一眼就好,可以嗎?」
看著她恍惚迷離的神情,柯以律忽然覺得心口大慟。
在大雨中,他們一起坐在車內,往城西而去。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不停地滑下,一條條晶瑩的痕迹,把外面濃濃淡淡的綠色分割成支離破碎的一條一條。
被窗隔絕,雨聲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離離和柯以律沉默地坐在車內,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什麼。
良久,離離才揚頭,問他:「今天你去哪裡了?」
「想買一條鬥魚,因為魚缸是空的。只是店裡那麼多顏色的鬥魚,卻沒看到藍色的。」
離離低聲問:「上次那條呢?」
「上次韓溟秋去抓你的時候,它已經凍死了。」柯以律淡淡地說。
離離這才恍然想起,默默地看著前面雨中的紅綠燈,低聲說:「我還以為,它們至少能各自在自己的魚缸中,好好地活下去呢……」
又沉默很久,雨漸漸下大了,雨點細密地打在窗上,繁急的嗒嗒聲,清晰可辨。
柯以律轉頭看外面的大雨,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似乎也是在這樣的下雨天,不過那天好像雨還要更大些。」
離離慢慢地說:「對啊……要是那天我帶了一把傘出門,要是我不和你在一起避雨,要是……山鬼沒有將力量轉移到我的身上,不知道我是不是就不會認識你,不會認識柯以律,不會和神族有關係……我的家人,是不是也依然會和我在一起……」
柯以律轉頭凝視她。大雨中,窗外蓬蒿叢生的山坡一一移過,她在青綠色的大雨背景之前,臉色蒼白,眼神茫然,和以前那個單純無知的女孩子,幾乎完全不一樣了。
不知為什麼,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一點冰涼的顫動。
「對不起,離離……要是那一晚,我沒有……」
「不關你的事。」離離打斷他的話,聲音喑啞,「我家人的死,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是我自己的原因。」
柯以律覺得她口氣疏離,心不由得慢慢沉下去。
「是我的錯。如果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相遇的話,那麼……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一開始,沒有相遇的話,是不是,就沒有一切?
可是,未來渺不可知,人生變幻無常,神魔之間的戰爭、命中注定的結局,說不定依然還是會一步步地逼近。
那張前任山鬼留下的畫,那種她體內奇異的力量,那彷彿命中注定一樣來臨的大雨……
他們是被命運選中的人,無處可逃。
他們其實都知道這些,但柯以律,彷彿帶著最後的幻想,依然固執地說下去:「可是離離,原諒我的自私,我……雖然很痛惜,可是,我還是想讓你走出來,不要再為分離而難過,我想做那個,讓你重新振作起來的人。」
他的聲音,在雨聲中恍惚模糊。
離離的胸口,忽然抽搐起來。她的手無力地鬆脫,一直緊握在手中的雨傘滑落在車上。
柯以律俯身幫她撿起,伸手拉過她的手,把傘放在她的掌中。
傾盆的大雨,全都在車子外面,無法再侵襲他們。
他們坐在車上,安靜地,走向自己的下一段旅程。
紫花社區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香樟樹靜靜地站在雨中,廣場旁邊被燒掉的綠化帶也已經補種上了樹木,小區門口的咖啡店,換了亮晶晶的新玻璃。
這個世界,這麼平靜,毫無異樣。
她沿著樓梯,一步步向著自己家所在的樓層走上去,腳步很重,呼吸也不平穩。柯以律扶住她,有點擔心:「離離,你還好吧?」
她搖搖頭,站在自己家門口,怔愣了良久良久,眼中滿是淚水。
柯以律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等待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抬起顫抖的手,按在門鈴上。
裡面傳來拖鞋的聲音,然後門被拉開,穿著背心短褲和拖鞋的爸爸站在門內,一眼看見了他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你們……」
離離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爸……」
柯以律立即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說話。
爸爸的目光落在柯以律的身上,端詳這個漂亮男孩子好久,才把目光落在離離的身上,漫不經心地問:「你們找誰?」
正坐在客廳茶几上做作業的弟弟看了他們一眼,因為是陌生人,他就像看見空氣一樣,把眼睛轉過去了。
離離愣在那裡,說不出話。
柯以律擋在她面前,說:「我們想要找人,請問您是巴先生嗎?」
爸爸搖搖頭:「不是,我姓吳,你稍等一下啊。」
他轉頭對著裡面喊:「老婆,這樓上樓下有人姓巴嗎?」
「沒有!」對社區八卦和人口了如指掌的媽媽拎著飯勺出來,一口咬定,「別說姓巴,名字里有個巴的都沒有。」
柯以律向他們點頭致謝:「謝謝。」
他拉著離離的手往下走,離離木然,一步一步地跟著他下去,臉上的眼淚滾滾落下來。
她聽到爸爸媽媽在她身後說:「哎呀,那個男生真漂亮,什麼時候我們小合能這樣就好了。」
「我看這輩子沒希望了……」
門被「砰」一聲關上,再也聽不到聲音。
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多看她一眼,也沒有注意到她。
對於他們來說,她現在的存在,就是空氣一樣透明的陌生人——是真的,完全沒有影跡了。
走到樓下,柯以律幫她撐傘,有點擔心地看著她:「離離……」
她抬起手,將眼淚擦乾,說:「我們,回去吧……」
她的聲音輕輕的,哽咽,卻堅定。
柯以律點點頭,和她一起撐著傘離開,沒說話。
「我以後,不會再來了。我覺得我……是時候應該拋棄自己的幻想了,接受現實,以後,自己好好地走下去。」
她頭髮披散在肩上,因為最近都沒見陽光,臉色被濃黑的發襯得十分蒼白。像是已經下定決心,她沒有哭,只是輕輕閉上眼,低聲說:「如今這樣的結果,已經算是很好……就這樣吧,這樣就好。」
柯以律靜靜地揉揉她的頭髮,和她一起坐車回去。
她沉默地看著車窗外好久,然後忽然開口問:「柯以律,你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嗎?」
「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意外去世了。」他淡淡地說著,似乎也已經淡忘了這種感覺,「那時以紓還很小,我也很小……」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說:「以紓給你造成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沒事。」她低聲說。
「她從小被我寵壞了,所以毫無顧忌,連君上也拿她沒辦法,現在……我也拿她沒辦法。」
她慢慢地說:「你們兄妹,好像感情很好。」
「嗯,父母去世后,雖然家裡有很忠心的老管家在,但是兩個小孩子一起被拋在空蕩蕩的莊園里,感覺真的天都塌下來了。那個時候,我想幸好我還有個妹妹,不然的話,我一個人一定熬不下去的……所以我一直縱容她,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情,只要她說,我都替她辦到——可這一次,不行了。」
離離知道他說的「這一次」是指什麼事情,她看著父母的墓碑,默默發獃。
「好像以紓……不是你親妹妹吧?」
柯以律猶豫了一下,才說:「我五歲的時候,在家門外玩,看見了被父母拋棄的她,那個時候,她身上就已經有西王母的力量,能召喚兇猛的獸類,可能因為這樣,所以不被自己的父母接納。當時,我還被她弄受傷了。」
他捲起袖子,一條淡淡的痕迹,在他的手臂上。
「不過,我跑回家去包紮好之後,第二天出去時發現,她居然還坐在那裡……因為擔心我會死掉,她在我家門外坐了一天一夜,不肯離開。」他說著,露出似乎是傷感,又似乎是感慨的微笑,「所以我就拉著她的手,帶她回家,說,爸爸媽媽,我要一個妹妹。」
「遇見了你,她運氣真好……」離離深吸了一口氣。
「不,應該是我運氣好才對。」柯以律低聲說,「不然,我爸爸,我媽媽,全都去世之後,我一個人在世界上,真的會不知道怎麼辦的……幸好,至少現在我還有一個妹妹。」
他們沉默了好久,聽著雨點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沙沙沙沙,無休無止。
「以紓她……並不是壞女孩,她只是,不喜歡我身為神族,卻和魔族在一起吧,請你原諒她。」
「到底……魔族與神族之間的恩怨,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離離喃喃說著,彷彿自言自語,「跟我的父母和弟弟,又有什麼關係呢……」
聲音本來輕輕的,但說到這裡,她失控地把臉埋在自己膝蓋上,淚水打濕了她的裙子,溫溫熱熱地滲進她的皮膚,漸漸變為冰涼。
柯以律覺得自己胸口猛然波動,眼睛發熱,他扶著她的肩,輕聲說:「別哭離離……你爸爸媽媽看到你現在這麼難過,也一定不會開心的。」
離離哽咽著點頭,把臉埋在自己的掌心中。
傾盆的大雨把整個天空的光線都擋住了,昏暗一片。
風雨暴亂的天氣里,柯以律牽著她的手,沿著開滿福祿考的楓樹林,帶她回家。在紅花和綠樹之間,雨傘擋不住斜飛的雨點,侵襲了他們的全身,兩個人都是濕漉漉的。
然而柯以律握著離離的手,帶著她往前一步一步地走去,那個時候,他忽然在心裡想,要是時光,不要再往前流逝,要是世界一直停留在此時,那麼,是不是也算完美呢?
只是命運波譎雲詭,實在不知道,下一次的變幻,又是在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