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她真的餓了,蔚清寧給她盛飯,她都吃下去了,雖然吃得很慢,但總算,一點也沒有浪費。

蔚清寧坐在她的對面,看她吃完,然後拉起她的手,說:「走吧,去看看花,心情就會好起來。你知道嗎,我在門口種了薔薇,今天,開出了第一朵花……」

她被他牽著手去看薔薇,牆角游廊邊,大片飽脹的花蕾,只有一朵盛開了,驕傲地綻放出顏色鮮艷的花瓣,高高地在風中招展。

大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外面驟亂的風雨,頓時全都向著游廊中侵襲進來。

站在門口的,是打著傘的柯以紓,但是風雨這麼大,雨傘根本護不住她的全身,她的下半身,幾乎全濕透了。

但是柯以紓似乎完全沒感覺到,她把傘一丟,低聲說:「吳離離,我有話對你說。」

離離轉頭看她,低聲問:「你……還沒和柯以律去法國嗎?」

「我哥哥的病,並沒有治好……其實,他根本是無藥可救了。」柯以紓聲音喑啞,卻一字一頓,無比清楚明白,「吳離離,他是因為不想你和她死在一起,所以才跟你說要和我結婚的,他其實,根本就只想要一個人去死!」

離離料不到柯以紓會過來跟自己這麼說,不由恍惚地睜大了眼。

「若你還愛他的話,過來,再看看他吧!」

離離轉身看蔚清寧,他假裝不經意地,將手輕輕覆在她被雨打濕的額頭上,一道紫色的光,隱沒進她的體內。

但他若無其事,手很快就移開了,彷彿只是在幫她撥正劉海。

「去吧,早點回來。」

柯以律已經醒來,只是面容蒼白憔悴,毫無血色。

昨天氣色還不錯的他,看來,只是為了和她告別,弄出來的假象吧。

離離慢慢地在床邊坐下,握著他的手,低聲問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他盯著離離,看了許久許久,似乎不敢相信,他緩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聲說:「離離,忘記我,好好地活下去。」

離離抓起他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感覺到他手心冰涼,一絲暖氣也沒有。

他是還未下到地上,就已經消融的雪花;他是還未見過風雨,就朝生暮死的蜉蝣;他是花瓣上浸了一夜幽香的露珠,在清晨第一縷陽光中消散。

世事往往如此,彩雲易散琉璃脆,越美好的東西,越是無法挽留。

就在她眼中的眼淚,即將滴落的時候,柯以紓忽然伸手,將她狠狠地扯起來,往旁邊推出去。

離離猝不及防,後背一下子重重地撞上了牆壁。

「柯以紓……」她睜大眼。

「我帶你過來,就是想讓你死在我哥面前!」柯以紓臉色扭曲,瘋狂地大吼,「吳離離,你去死吧!」

話音未落,她右手一招,風雷隱隱,有金毛的野獸,怒睜著青光四射的眼睛,向著離離撲去。那是傳說中以龍腦為食的金毛碧睛犼,天界最兇殘的靈獸。

柯以律下意識地抓住柯以紓的手臂,將她往後扯回,怒道:「以紓,你幹什麼?」

柯以紓根本不理會他,轉頭看見離離掌心辟異劍射出,一揚手,迅捷地破開空氣,斬向那隻碧睛犼。

張著血盆大口的碧睛犼,迎向那白色的幽芒,一閃即逝的劍光帶著明亮刺眼的光芒,從碧睛犼的身上劃過,輕若風行水上,輕輕的「波」一聲,碧睛犼從頭到尾,順著脊椎被辟異劍分成了兩半,血像是被風吹開的塵埃,嘩啦一聲四散開來,在門口透進來的風的吹拂下,離離白色的衣服上出現數點紅色血跡,就像稀疏的梅花開在白雪之上。

柯以紓的唇角,微微上揚,冷笑——本來,她也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召喚獸能殺得了吳離離。

柯以律雖然身體不好,但他畢竟是天地間最可怕的魔神,出手如電,拉起她的手,將她壓制住,皺眉怒道:「以紓,不關離離的事!」

「哥……我們在一起相依為命這麼久,可是現在看來,我在你心裡,根本還比不上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吳離離吧……」她聲音悲戚,盯著離離,眼中滿是怨毒,「算了,反正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你們了!」

柯以律捂住自己的胸口,低聲說:「以紓,別這樣……你們兩人不和,最難過的其實是我,不是嗎?你就放過離離吧。」

「我放過她,她……她什麼時候能放過我?」她抬頭,悲憤地盯著柯以律,顫聲說,「哥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天底下最壞的人,對不對?」

「怎麼可能?你是我唯一的妹妹,除了你,我還能有更親的人嗎?」他立即打斷她的話。

她慘淡地一笑,低聲說:「哥哥……我們兩個人好奇怪,為什麼都要選擇最難走的這一條路?你……為什麼不能喜歡我,而我,要是沒有喜歡上你,那該多好?」

聽著她凄涼絕望的聲音,柯以律默然無語,說不出話。

她輕輕地伸手,將他壓制著自己的手拉下,低聲說著,淚流滿面:「哥……我們小的時候,要是我沒遇見你,要是你……沒有把我撿回家,那該多好……」

柯以律覺得自己的喉口一下子就哽住了,他彷彿被她的話擊中要求,踉蹌地退回幾步,跌坐在沙發上。

柯以紓含著眼淚,看了他好久好久,像是要永遠將他的臉,最後銘刻進自己的腦海中,從此之後,永遠不要遺忘一般。

然後,她轉過頭,看著離離,說:「好吧,吳離離,我向你道歉,反正你……以後再也沒辦法纏著柯以律了。」

說完,她走到離離身邊,低下頭,向她道歉。

離離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她。

就在她的手碰到柯以紓手臂的一剎那,柯以紓的身上,忽然有明亮的火光升騰而起,向著她迅速衝去。她的身體,驟然化為一隻正在熊熊燃燒的火鳳凰,而她周身的大火,在瞬間爆裂開來,剎那間瀰漫了她們兩人的周身,如同有形之質,眼看要她們緊緊包裹在內。

火鳳凰,周身遍布熊熊烈火,它能吸收世間一切力量,能融化世間一切事物,只要被沾染到,必死無疑。

只是,這過分強大的力量,她無法用空氣幻化,所以只能用她自己的身體化成,而且火鳳凰只有攻擊,沒有防護,如果受到反擊,她所受的傷害,全都必須以自己的身體來承擔。

一擊必殺,萬劫不復。

柯以律沒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寧願拋棄自己的性命,也要和離離一起死去。

他腦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冷汗,頓時迅速沁了出來。

柯以紓的周身瀰漫燃燒的焚天之火,向著離離爆裂開,鋪天蓋地的紅色,席捲傾覆而下。

火是無法用力量劈開的,即使離離擁有無堅不摧的辟異劍,也根本沒辦法防禦焚天之火。

但離離的辟異劍,感覺到危機來臨,在她的心念還沒動之前,已經破體而出,穿透焚天之火,直劈向柯以紓。

不是她死,就是她亡。

他的力量,只能在火鳳凰或者辟異劍之中,救下一個人。

只能救下一個。

人生,無數個一瞬間,稍縱即逝。

然而,有時候一瞬間,就能決定一生。

彈指之間,四個人的命運,就此註定。

塵埃落定。

鮮紅的血,自柯以紓的胸口噴涌而出,然而只噴到半空,便化成了無數晶瑩的珠光,就像一顆顆剔透的水晶凝集懸浮在妖異的火光內,顏色奪目,久久不散。

辟異劍從離離的身體迸射而出,世間能避過的人,不過寥寥數個,何況柯以紓現在,根本完全沒有考慮躲避她的攻擊。

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著和離離一起摔落在地上的柯以律,眼中滿是絕望怨懟。

她張開口,無聲無息,那口型,卻是喊了一聲:「哥……」

隨即,她的身體碎成千萬片,傾倒在自己面前瀰漫的火光之中。焚天之火立即吞噬了她,微微動蕩,火光晃動不定。

在緩慢扭曲的火焰中,柯以紓的身體變成一片晶瑩透明,又瞬間融化成一片炫目光彩。那些星星點點的光彩,很快就被火光吸收殆盡,化為無痕。

所有一切,就此完全消失。

就像,柯以紓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無聲無息。

漫天漫地的雨,依然在嘩嘩地下著,擊打著整個世界,狂暴的聲音,彷彿要把耳膜都震聾。

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止。

離離臉色慘白,看著柯以紓被火焰溶化消失,她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怎麼都沒辦法爬起來。

眼前忽然一片灼眼明亮,整個陰雨天氣,忽然陡然亮起來。

離離猛然抬頭,看見柯以律依然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柯以紓消失的地方。他的周身,忽然儘是詭異的光芒,就像怨恨與憤怒變成了有形的火焰,自他的身上,熊熊地燃燒著,蔓延開來。

刺目的光,讓她的眼睛劇痛,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低聲叫他:「柯以律……」

話音未落。猛然間她只覺得脖子一緊,柯以律忽然撲上來,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目光,一片狂亂,陷入瘋魔。他全身上下金光散亂,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離離恐懼地看著他瘋一般的神情,只覺得自己的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根本無法控制,辟異劍瞬間自她的身體內射出,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快的速度,他自然絕難逃避。

離離在一瞬間,拚命掙扎,想要脫離他的禁錮。如果她註定讓他受傷的話,至少,不要讓他被她傷中要害。

然而,只是這麼瞬息間的錯亂,柯以律就消失不見了。

離離的身體驟然被放開,立即癱軟了下來,辟異劍四下飛轉,周圍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削斷,整座房子瞬間傾塌,可她站在屋內,一步也無法挪動。

就在屋頂向她砸下來的一剎那,半空中驀地一隻手伸出來,扼住了她的脖子。

離離還沒來得及驚叫,眼前一亮,身體劇烈疼痛,已經被人按倒在地上。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明亮的一切。還有,陷入瘋狂的,掐住她脖子想要置她於死地的柯以律。

沒有大雨,沒有傾塌的房屋,也沒有柯以紓死去時的火焰。

轉瞬間她已經被柯以律扯到了另一個空間,他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按住她的腰,將她牢牢地按倒在地上。

背後傳來劇烈的疼痛,她身下不知是什麼,堅硬冰冷。

他手上加勁,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絕望與悲痛交織下,他已經瘋狂了,而離離呼吸不到空氣,因為視線模糊,眼前只剩了一片昏黃。

脖子好像要折斷了,離離的意識已經開始恍惚。但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手撫摸上柯以律的臉,雖然痛得渾身顫抖,卻依然艱難的,一字一句地說:「對不起……柯以律……對不起……」

只這輕輕一句,她已經竭盡全力,嘴角的鮮血湧出來,鮮紅的珊瑚顏色,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溫熱的鮮血,沾染在柯以律的手上,微溫的感覺,從他的皮膚滲進去,順著他的血脈,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裡。

眼前那一片瘋狂的血紅,慢慢地散了開去。

她在他的手下,已經奄奄一息。他遲疑地俯下頭,聽到她沉重的喘息。

好久之前,他受傷的那一次,擁抱著她時,她的呼吸,也曾經輕輕地噴在他的臉頰上,就像清晨平原之上,最普通的那一朵小花的香氣。

世間有那麼多的花朵,可唯有一朵,曾經在他的臉頰邊溫柔綻放,所以,從那一天開始,他的心裡長出了一顆種子,那種子在他的血脈中發芽長葉,從此之後,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是為她,開出一朵世間獨一無二的花。

他這才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一般,怔怔地看著面色青紫的離離,全身的暴戾,忽然在瞬間煙消雲散。

「離離……」他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不知不覺地,鬆開了自己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緊她,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離離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在這個不知名的空間里,抱住彼此。

原來的世界,恐怕已經被他們破壞殆盡,可現在,他們卻似乎忘記了一切,狠狠地抱著彼此,良久良久。

直到,柯以律終於放開她,他目光渙散,茫然地看著她,全身冰冷。

離離看他這個樣子,覺得害怕極了,不由得握住他的手,低聲叫他:「柯以律……」

他用迷惘的目光看了她好久好久,終於把自己的手慢慢地抽了回來:「離離,你走吧。」

只這麼一瞬間,他的聲音卻完全變了,原本清亮冰冷的嗓音,頓時沙啞低喑,而他的臉色青白,竟像一點活著的跡象都沒有了。

離離看著他,呆在那裡。

見她不離開,他忽然站起身,揮手狠狠地劈去。

她的腳下頓時破開一個大洞,離離猝不及防,從縫隙之間摔落了下去。

在最後,那個黑暗的空間彌合的一剎那,她抬頭,看見柯以律絕望而冰冷的目光。

聽到,他低聲說:「離離……再見。」

她重重地摔倒在原來的世界中,只剩下孤單一人。

外面是傾盆大雨,幾乎無休無止地下在這個世界。離離呆站在已經被她的辟異劍摧毀殆盡的月湖邊,風雨大作,周圍一片廢墟,只有水族箱奇迹般地還保存著一半。

那條孤單單的鬥魚,早已被驚動,它在只留了半截的水族箱中驚惶地游來游去,沒有出路,沒有可以依靠的地方,只能不停地來來回回,一直游下去。

離離在這樣的雨中,一步一步離開柯以律的家。

冬日的雨,冷得刺骨,每一滴滲進她的衣服內,都像一把刀子刺進她的肌膚一樣,痛得令人無法呼吸。

可是,身體的痛,比起心裡的悲慟,要好太多。即使,她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好像,已經走投無路。

她覺得全身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已經再也走不動了。在瓢潑大雨中,她蹲在地上,抱緊自己,冷得全身的肌膚都開始麻木,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

說不定,昏倒在這條遠離城市的道路上,安靜地死去,也不是不好……

她這樣想著,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漸漸地,也不覺得冷,也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想就這樣軟弱地倒下來,睡著了,什麼也沒有了。

就在她蹲著的身體搖搖欲墜,即將撲倒在地上時,一輛車子在她身邊停下,有人撐起一把傘,走到她身邊,彎下腰看著她,低聲問:「離離,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平靜溫柔,和緩乾淨,和四月陽光下的草葉香氣一樣,令人覺得舒適安全。

她沒有抬頭,只是喃喃地叫了他一聲:「蔚清寧……」

彷彿被她這一聲低低的囈語刺中了心口最柔軟的地方,蔚清寧不由自主地丟掉自己手中的傘,俯下身將她抱起來。

冷得如同一塊冰的離離,在他的懷中昏昏沉沉,蜷縮成小小一隻。

就像,被遺棄在雨夜街頭的小貓一樣,這麼可愛,這麼可憐。

他俯頭輕輕親了她冰冷的額頭一下,她濕透的頭髮糾纏在他的手臂上,寒冷一直透進去,順著他血液流動,直刺入他的心口。

他貼在她的耳邊,彷如呢喃一般,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家去。」

離離卻彷彿沒聽到,她目光獃滯,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才慢慢開口,聲音艱澀:「蔚清寧……柯以紓死了。」

「嗯,我知道。」

「她被我殺死了……我現在……是柯以律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

「嗯,這也沒什麼大不了。」

蔚清寧的聲音,平靜又冷淡,卻那麼肯定,彷彿洞悉一切。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呢?

整個世界都崩潰了,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呢?

離離的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她抓得這麼緊,指甲深深地嵌進蔚清寧的皮膚,但是他一點都不在乎,彷彿根本就沒有感覺。

離離盯著他,睜大眼睛,那一雙大睜的眼睛,在這樣的大雨中,連一點亮光也沒有,茫然空洞。

「蔚清寧……柯以紓,為什麼這麼恨我?」她問出這一句之後,才像是突然明白過來,抓著蔚清寧的手臂,幾近崩潰地哭喊出來,「她為什麼這麼恨我?她搶走了柯以律,她一次又一次地追殺我,可我……可我都選擇了忘記,甚至,看在柯以律的份上,我從來都努力地避開她……明明都是她對不起我,可是為什麼,她都要離開了還要返回來殺我?她為什麼這麼恨我?」

「因為……柯以律就要死了。」

他輕輕的一句話,卻讓離離如遭雷殛。她想要說的話頓時卡在喉嚨中,久久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蔚清寧低頭看著她,在大雨中,一切都看不明白,唯有他一雙清湛晶瑩的眼睛,如明亮星子,幾乎要攝人魂魄。

「因為神農說,要救他的唯一辦法,只有……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離離在他的懷中,張著口想說卻說不出來,只能徒勞地急促喘息著,在暴風驟雨之中,全世界的寒冷都狠狠地逼進她的身體,無法掙扎,不能擺脫。

他微微笑出來,說:「走吧,再淋雨,你可能會著涼的。」

「帶我去見他。」她木然地說,「帶我去見柯以律……我要去見他……」

「別傻了,你以為你死了,你就真的能救回他嗎?」蔚清寧冷冷地說著,俯下臉,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告訴你一件事,離離,柯以律無論如何,都是要死的,就算你現在衝到他面前自盡,他也依然會死。」

她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蔚清寧打開車門,將全身濕漉漉的她放在車內座位上,脫去她的外套,然後把空調開大,又把小心地將她濕透的頭髮擦乾。

他擁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將她一點一點地暖回來。

他說:「離離,你才是被命運,選擇的那個人。」

蔚清寧的家裡,即使下雨,也是下著綿綿小雨,如絲線一樣柔軟纏綿,似斷還續。

離離在熱水中泡了好久,才終於慢慢地恢復了一點意識。

蔚清寧家裡,無比舒適,無一不合她的心意,連她看的漫畫,連她喜歡的抱枕,連她習慣的,拖鞋的擺放位置,都沒有一絲差錯。

她從浴室出來,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是已經泡好的茶,裊裊冒著輕煙。那味道,應該是祛寒的薑茶。

她盯著那個茶杯,獃獃地出了好久的神,門口有人輕輕敲門,她轉頭看去,蔚清寧站在門口,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感冒。」

離離閉上眼睛,蔚清寧輕輕地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說:「還好,不過你早點休息吧,免得太累了。」

她默然地蜷縮在床上,攤開自己的掌心看著,手掌微微顫抖。

她在心裡想,如果今天晚上,真的太痛了,那就用辟異劍刺入自己的胸口,結束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蔚清寧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先睡吧,我在這裡守著你,你……不會有事的。」

他小心地幫她蓋上被子,幫她把燈關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淅淅瀝瀝地敲打在窗戶上,一片黑暗中,只是偶爾有一兩根雨絲在窗外一亮,轉眼消失。

離離在床上,茫然地躺著,看著一片黑暗。

蔚清寧守著她,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但是她知道他沒有睡,他一直注視著自己,在這樣的雨夜中,彷彿圍繞在她周身的空氣,通透無比,讓她無法躲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哽咽著問:「蔚清寧……」

「嗯?」他聲音傳來,清晰溫柔,舒緩乾淨的嗓音。

她沉默好久,才又問:「我真的,還有以後嗎?」

他在黑暗中,沉默著,良久才輕聲說:「離離,每個人都是這樣,背負著自己痛苦的經歷,才一步一步走過來,不是嗎?」

她低低地問:「那,你也有痛苦絕望的時候嗎?」

這個一直清透如春日陽光的少年,在暗夜中,用淡淡的語氣,說:「有啊。」

「是為了……你以前喜歡的人嗎?」她輕聲問。

「嗯……她死的時候,我真的很絕望……但畢竟也這樣,熬過來了。」在一片黑暗中,窗外的雨,輕輕地敲打著窗戶,沙沙沙沙的聲音,像一張網,密密地織在他們的耳邊。

「她死了之後,我幫助她轉生,為了不讓神族和魔族打擾她的人生,我小心翼翼地保守這個秘密,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接近她,甚至只敢在半夜時偷偷在窗外看一看她……我總是設想,我們會在某一個黃昏或者是盛夏的午後,在開滿鮮花的山坡或者是落葉紛飛的林蔭小道,或者,在她歡喜或者悲傷的時候,我在人群中看見她,她也在人群中看見我,然後我們自然而言地,朝對方綻放出微笑,開始我們的人生……我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數著日子,就等著她成年的那一天,假裝和她在街頭偶然相遇,然後認識,相愛,結婚……」

離離靜靜地聽著,在暗夜裡,他的聲音平靜而無望,帶著一種壓抑的暗淡:「這麼久以來,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常常在心裡想,等我假裝在人群中見到她的第一眼時,我要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應該是什麼呢?」

離離靜靜地聽著,將頭伏在枕上,想象著那個幸福的女孩子,在人潮人海之中,驟然與這個如同四月春日的少年相遇,就像童話一樣,讓人只是想一下那個場景,就覺得蒙著一層夢境一樣的光彩。

「其實她……和原來的那個人,沒有一點相像,有多時候,我都懷疑是自己的錯誤,我想毀掉她,這樣的話,我想也許我下一次,能遇見和她更像的人……」他說著,又停頓了很久,才輕聲說,「可是,我終究還是捨不得,即使她和她完全不一樣,我也不能,毀掉一朵自己眼看著,一天一天盛開的花朵……」

一片沉默中,離離終於輕聲開口,問:「那你現在……和她認識了嗎?」

「就在我……終於和她認識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他低低地說。

離離在暗夜中,輕輕地「啊」了一聲。

真沒想到,蔚清寧的暗戀,居然沒有成功。

這個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這麼多,連蔚清寧這樣的人,也終究無法稱心如意,獲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聽到蔚清寧的呼吸聲,在暗夜中,輕緩如一朵臘梅在雪夜的香氣。

「那……她現在,過得好嗎?」

蔚清寧沉默許久,才終於低低地說:「不好,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她殺死了愛人的妹妹……不過,我會一直守護著她,以後,永遠也不會再讓她有任何悲傷痛苦。」

離離的手,用力地抓緊床單,胸口湧上一陣疼痛。

在這樣的暗夜中,她恍惚明白過來,蔚清寧喜歡的人,一直等待著的人,就是她。

她怎麼忘記了,盤古曾經說過,她人生的前十七年,運氣好得讓人不敢置信,那是因為,蔚清寧一直都在守護著她。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聽著自己急促又虛弱的呼吸聲。

在這樣的暗夜中,蔚清寧就在她的不遠處,他一直喜歡她,他是完美的人,也是她……觸手可及的燦爛未來。

可是,她將自己的臉埋在枕中,默默地,讓自己那一點微微滲出的眼淚,還沒流下便被枕頭吸走,悄無聲息。

這種燦爛美好的未來,不是和柯以律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

他也沒有再說話,兩人聽著外面綿延不斷的雨聲,疏疏密密,緩緩急急,似乎永不停歇。

一夜未眠,到天亮的時候,離離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

蔚清寧走到她床邊,低頭看著她。

她這一夜,受盡了煎熬,痛苦悲傷,心力衰竭,一夜之間,整個人憔悴不堪,就像一朵被揉碎的白花一樣,蜷縮著抱緊自己。即使在睡夢中,都可以看到她雙眼中,微微滲出來的眼淚。

他知道她睡得不深,只需要一點點響動,就會驚醒。

只是,看著她如今這樣痛苦,他卻覺得心中,湧起淡淡的甜蜜。

心滿意足。

一直守望了千年萬年的人,此時終於安穩地停在自己的身邊,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他了。

儘管一夜輾轉不成眠,但他還是覺得心中平靜安穩,喜悅愉快。

怕驚動了她的沉睡,所以他只是俯身捧起她的一綹髮絲,輕輕地親吻。

昨夜的細雨已經停歇,初陽熹微,遍灑在他們的周身,一片光輝燦爛。

世界彷彿再也沒有變數,前方一片安穩平靜。

因為蔚清寧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離離,所以她就像一隻困獸一樣,被關在春日明媚的花朵中,根本找不到走出去的機會。

柯以律,現在在幹什麼,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甚至,他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亡,她都未知。

雖然日子確實是一天一天地在過去,但離離還是沒有恢復過來,她似乎一直沉浸在那個雨天中,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有一天下午,蔚清寧在屋外找到她,她一個人蹲在門口,在冬日的寒風裡,一個人仰頭看著天空,穿著單薄的衣服,凍得瑟瑟發抖,卻始終在寒風中靜默。

他在她身邊坐下,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階上,他伸手把她雙手握住,給她冰涼的手呵了一口暖氣,問:「冷不冷?」

離離的身體,凍得像冰一樣,但是她低聲說:「我不想呆在春天裡。」

蔚清寧微微詫異,問:「怎麼了?」

「春天……會讓我想到他。」

因為今年春天,他們還一起並肩坐在女貞子花樹上,那時春日的花,簌簌地落了他們滿身。

那個和她一起共度春日的人,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

蔚清寧沉默地仰頭看天,天空彤雲密布,看起來,似乎快要下雪的樣子。

「是這樣嗎?」他靜靜地說著,將她拉起來,拍拍她身上的灰塵,說,「進去吧,不喜歡,那就算了。」

她被他挽著手,慢慢走進他家中。剛剛進入花園的大門,她只覺得鼻尖上一涼,今年的第一朵雪花已經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轉頭看去,整個天空的雪,慢慢地落下來,這個始終停留在春天的園子,所有的花朵還沒來得及凋謝,就被凍在了冰雪中。

春日在瞬間敗退,他們兩人站在寒風中,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空中落下,在荷花池之上,被凍住的青碧的荷葉托著白雪,粉紅的荷花沾染著細雪,襯著落雪的背景,驚人美麗,又帶著一種不真實的詭異感覺。

蔚清寧拖著她的手,帶她上樓穿好衣服,不過,就這麼一會兒時間,離離已經著涼了,身體微微一顫,打了個噴嚏。

蔚清寧嘆了一口氣,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正在她的手接觸到他手指的一剎那,他忽然猛地收緊手指,緊握成拳,像是控制不住一樣,全身都顫抖起來,臉色在瞬間變成蒼白。

離離沒有覺察,他倉促地站起來,低聲說:「我……我忽然想起來……」

他說到這裡,嗓音已經完全沙啞了,離離也覺得詫異起來,抬頭看他,問:「蔚清寧,你……不舒服嗎?」

「可能是……著涼了……」他說著,轉身就走。

離離站起來,走到樓梯口,卻看見他頭也不回,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消失在緋紅色的冰雪花朵中,步履匆忙,慌亂至極。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彷彿,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是他也無法抵抗的。

她正在詫異,外面女傭跑過來,說:「離離,少爺走了,他讓我跟你說,軒轅發病了,他要去照顧。」

「嗯……」她點點頭,雖然有點疑惑,但也沒有太在意。

「還有,他說天氣這麼壞,你就在家裡,別出去。」

「好。」

「對了,這個是少爺交給你的,他說等一下會有客人過來找你。」

蔚清寧真的很了解她。

他交給她的,是她很久以前丟在這裡的手機。她一開機,就看見裡面鋪天蓋地的短消息,立即淹沒了她的收件箱。

那些短消息,幾乎全都是熒熒的,她拉到最久前的一條,打開來看。

「聽說柯以律和柯以紓要結婚,然後轉學去國外,是真的嗎?」

「是不是太傷心了,都不回我的消息了?可是你還有蔚清寧啊!」

「當我沒問好不好,賠罪賠罪……我請你喝奶茶!」

「死女人,敢不理我?小心我衝到你們學校門口狙殺你!」

「喂喂,活著的話吱一聲啊!」

「聽說你請了病假沒去上課,你是身體不好嗎?是為什麼不好?回個話啊離離,你不會連我都不要了吧?」

「我現在在柯以律家門口,可是我進不去啊……蹲在門口等你這麼久了,要不你出來給我開一下門吧……」

「門房來趕我了……快出來見我一下嘛好不好?」

「嗯,柯以律說你不在他家了,那好吧……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難道說你又去蔚清寧家了?給我個地址嘛,我給你帶了我老媽親自做的圓子哦!」

「對了,柯以律和傳說中一樣冷冰冰啊,一聽到你的名字就一臉……很難以形容的模樣啦,我快被嚇死了,還是蔚清寧好,我決定爬牆了……」

「我說的爬牆不是搶你的人嘛,你給個地址好不好?」

「離離,你還在不在啊?」

「離離,離離,熒熒呼叫你。」

「離離離離離離離離離離……再不出來,我去找蔚清寧向他要人了!」

「嗚……他的車子我攔不住!我好生氣好想罵人,罵的就是你!」

離離握著自己的手機,深深地呼吸著,忍了好久好久,眼淚才沒有流下來。

她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呼吸,然後撥了熒熒的電話:「對不起,熒熒……」

「哦哦哦,死女人,你消失了兩個月又多十二天,現在你一句對不起就想撇清自己啊?有沒搞錯哦,你到底死到哪裡去了?這次不會又是手機沒信號吧?」

離離聽著她一連串的怒罵,卻覺得心口暖暖的,幾乎要哭出來。她強忍著自己喉口的哽咽聲,輕聲說:「我生病了嘛,根本忘記了手機這回事,所以……」

「你根本就是忘了我了!」熒熒在那邊大力批判她。

「是是是……對不起熒熒……」

「啥也別說了,蔚清寧已經給我地址了,我現在正在去你那邊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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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側輕寒古言青春力作(套裝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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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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