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皓

容皓

西戎與大周的最後一戰,是在新年的第一個月。

本來是可打可不打的,但西戎截獲了一封大周的書信,是寫給西域的木倫部落的,煽動他們偷襲西戎後方,而且看起來不過是眾多書信中的其中一封。西戎是舉全國之力出擊,後方雖然有部落留守草場,但精兵都調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婦孺老人,西戎出征前雖然掃平四周,餘威猶在,但他們畢竟佔據了最肥沃的大片草原,再往前就是沙漠了。又走了快兩年,遠處的西域國家難免不起心思。就算占不長久,劫掠一陣,也是賺的。

西戎的後方如果被劫掠屠殺,他們會如何大怒自不必說,一定會立刻回救,大周這時候甚至可以乘勝追擊,打一場從開戰至今從未打過的出擊戰。

只是過於狠毒了些,雖然不算殺婦孺,但也終究是因大周而起。就算是兩國交戰,這樣的行徑也是會激起刻骨仇恨的。

容皓聽到有這封信的消息時,就知道是雲嵐手筆。

她學法家學到了骨子裡,素來所向披靡,這次要碰到硬釘子了。茶樓一會之後,她竟然還不信赫連是能和蕭景衍抗衡的強者,不肯徐徐圖之,非要趁著西戎權力交替來下手。也不想想,大周權力交替時,察雲朔也以為可以趁虛而入打年輕的皇帝一個立足未穩,結果得到的是怎樣的結局。

赫連的應對,又怎麼會輸給與他棋逢對手的白狼王呢?

何況他和察雲朔之間的羈絆,遠比外人看起來要複雜,別的不說,察雲朔英明一世,難道真會不知道赫連在一步步圖謀西戎王位。他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許的,可以說是西戎人骨子裡勝者為王的觀念,也可以說他從一開始對赫連就是託付了期望的。就連蒙蒼的死,他也許都不是毫無察覺。躍馬江南是他終生夙願,況且赫連也不是沒有圖謀中原的能力。所以雲嵐這招,確實有點過險。

不過往深處想想,這也許是要扼制樞密院的那些宗親,戰事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當初一切以軍事為主的局面要改變,慢慢收回權力。雲嵐這一招不會不通過樞密院,也許是個兩全之策,起效了西戎退兵,不起效,主和派自不必說,也是宗親背上黑鍋。往最黑暗處想,無論起不起效,這幾封書信都能儘快結束這場戰爭,省下多少軍費賦稅,反正這樣拖下去,邊關的士兵也不會少死。

她向來是愛行誅心計的。

但她未必料到赫連比她還要狠。

正如洛衡當年所說,雲嵐喜歡鬥狠,斗久了,總歸是要碰到釘子的。

截到書信當晚,赫連就奇襲幽州,容皓還在睡夢中西戎就出了兵,雲嵐以戰止戰,赫連比她還狠,西戎的先鋒部隊全是南北兩院里仍然想要打的舊貴族們,他這一次,要麼把反對勢力全部送掉,要麼就打下幽州。以他的野心,如果這一仗打得容易,也許真要圖謀中原。

容大人醒來時,大戰已經打了起來。他連靴子都來不及穿,匆匆爬上山坡,只見幽州方向火光衝天,又是一場大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傷亡應該不會太多,因為赫連要留著兵力對付西域強國。但這一戰一定極兇險,因為這場戰局,決定了西戎會不會放棄後方,打破幽州,就直進中原。

當年茶樓上的黑白狼王,最終還是要在幽州一試高低。

赫連留下護衛給他,可以說是保護,畢竟兩院貴族中也有不少人對他充滿敵意,但也可以說是軟禁。赫連這人行事向來是這樣,容皓至今不知道他如何在亂軍中保下敖霽的,有一個說法是敖霽醒來時是在一個小部落中被牧羊人救下來的,病了大半年,手是因為治療不好,所以廢掉的。

但赫連有時間監視他,偏偏就不給他治手。東宮最英武的伴讀大人,從此再也無法騎馬上陣,拉弓射箭,連用槍也難。

他永遠比正常人來得殘忍。

像殿下和小言那樣兩心相照的情意,他永遠不會給,這西戎蠻子,也許只有在喝醉時才能說一點該說的話,更多時候,他們是陰陽的兩極,很多時候容皓甚至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他不說,很多時候容皓甚至想不到那些事他是如何做成的。他們是某種更矛盾的組合,靈魂深處的羈絆,是光與暗的交鋒,激烈得多,也讓人無法自拔得多。

容大人等到天亮,等來了西戎回軍。他看過了敖仲治軍,大周的軍隊是山海之勢,山與海是輕易不動的。西戎的軍隊,卻像是風,或是燎原烈火,駿馬彎刀,一天就能跑遍大半個草原,來去自由。怪不得邊塞詩都豪邁,是居無定所,追逐著風而行。

他在潮水般的軍隊中看到了西戎的狼王旗。

赫連和蒙蒼不同,他不會讓人想起虎狼,他是某種更冷冽的,黑暗的,但又有著極驚艷的顏色的野獸,黑色的披風擁著他俊美面孔,最優雅的一張臉,最深沉的一顆心。

「怎麼說?」

不該笑著問的,因為一看就知道是輸了,但容大人向來是放肆慣了。很多時候他甚至把西戎人畏懼的赫連的面具也拿來玩,或者在上面用硃砂寫一個「可止小兒夜啼」。

赫連沒說話,只是把他撈了起來,用披風裹住,放在了馬上。

「敖仲老了。」他淡淡告訴容大人:「但你教了個好學生。」

當年在茶樓上,有著好奇的黑色眼睛的少年,竟然長成了這樣厲害的將領。他還記得容大人喝醉后的抱怨,一心想讓言君玉知道他才是東宮學問最好的人。

要到很久之後,容皓才知道他這句話的重量。

這時候他只記得得意洋洋道:「那當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以小窺大,大周有這樣的年輕將領,這場仗再打下去西戎收益不大,不如回兵草原,把周圍的國家劫掠一波,現有書信在,借口都懶得找了。

赫連的馬極平穩,他也是坐慣了的,輕車熟路地環視周圍,西戎人在撤軍,赫連是從最先幽州前線撤下來的。二十萬大軍,要撤退也要一定的時間,收尾斷後也不是一蹴而就。等海東青把消息傳遍整個陣線,西戎的戰馬,會永遠離開幽州,靖北也許會僵持一段日子,但最終會被漸漸收復的。

西戎人要回草原了,然後也許北上,也許西征,總歸是跟隨著狼王的旗幟,和他們心中的太陽王。

下了山丘赫連還問他:「容大人想議和?」

西戎人從不議和,他是在問他還有沒有要見的人。

他不會放他走,但也知道容衡來了邊疆,也許會放他去一見,也許只是在逗他玩。這該死的西戎蠻子,心思就是比海還深。

「算了。」容皓說道。

他騎在馬上,轉頭往回看。身後是故國,也許是鋪墊得太久了,並未如想象中那般不舍。

大周已經有許多人了,有椋羽,有雲嵐,新一茬的讀書人也要起來了,他不是治國之才,也不想搶了。洛衡喜歡講春秋與戰國,就當自己是雲遊天下的先賢吧,要去沒有人去的地方才有意義。

都說是養尊處優的寧西王世子從此長居苦寒之地,沒人知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要西戎也歸於王道之中。馴不服他,就在他的疆域中種下種子,天長日久,總歸有一番作為。

容凌的後人要離開大周了,他要去看一看遼闊的草原,豪邁的雪國,還有傳說中雪海里葉子比針還尖的樹,比房子還高的熊。還有極寒之地的冰海翻卷著黑色的波浪,西域沙漠中的綠洲,那些書上都沒寫過的黃金古國。

他幼時離開家鄉,很是不舍,但總記得母親當年有扇屏風上綉著的的話:此心安處是吾鄉。

只要有想見的人在身邊,哪裡都是江南。

-

幽州這一戰其實贏得頗慘,要不是言君玉帶騎兵實在帶得好,勝負其實未定,尤其是西戎是新王親征,氣勢實在兇狠,尤其那些北院的騎兵,簡直是把這當成最後一戰來打,好在最後也終於打贏了。

西戎退兵時言君玉都有點恍惚了,他傷得不輕,被人簇擁著回到軍營,幽州城已經被打了個稀巴爛,連傷兵都無處安放,包紮的地方就在城中的驛站里,已經是三面透風,用布簾隔著,他躺在擔架上任人包紮,看見熟悉的面孔一個個被抬進來。

衛孺傷得不輕,賀綺羅也中了箭,靖北侯俞燁回來得最晚,實在讓人擔心,好在最後清點了一下,熟悉的面孔基本都在。

「王爺呢?」他問賀綺羅。

敖仲可不比俞燁,蕭栩到了他這,別說上前線,打仗時連城都出不了,天子印信也沒用,只能和容衡一起在城后的堡壘裡面面相覷,萬一淪陷還要被壓著送走,實在氣人。不過蕭栩現在脾氣好多了,竟然也乖乖聽話。

「他陪著容大人出去了吧,跟著敖將軍巡邏邊疆,看西戎人是不是真的退兵。本來不讓他們去的,他們一定要去,敖大人也只好陪著。」

一邊的衛孺聽到容大人名字,還朝言君玉做個鬼臉。

他們倆都是只認一個容大人的。

言君玉只能笑笑,看見一邊的監軍,秉筆大人朱雀,也一副認同的樣子。今日兇險,要不是他在陣前跟著自己,說不定真的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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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就是西戎狼旗所在了嗎?」容衡站在山丘上遠眺:「能不能知道西戎王是從哪路撤退的呢?」

敖仲如何不知道他為什麼執意要到前線一看,只是沉穩應答,道:「赫連狡猾,斥候也常常被迷惑過去。」

天已經黑透了,容衡還在邊界線上逡巡著不肯離去,容家都是文人,他雖然樞密院供職,但也沒法上前線。這樣執著想見一面,看著實在有點心酸。

「那是什麼?」蕭栩忽然疑惑地道。

眾人都抬頭看,只見遠處的夜空中忽然亮起一點火光,越升越高。就在眾人以為那是西戎人傳令的信號時,又一點火光升了起來,然後是第三點、第四點……正在撤軍的西戎軍中,忽然亮起無數點的火光,越飛越高,將整個西南方點亮,如同星海般燦爛。

「那是孔明燈……」容衡輕聲道。

江南對年節看得不重,不過是闔家團圓罷了,卻把元宵節當做大事來過。無數詩詞里都寫了元宵的燈會,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火樹銀花,寶馬雕車,是極繁華熱鬧的江南景緻。

塞上卻沒有這習慣,又是戰事中,他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直到看見這滿天的孔明燈才想了起來。

這是容皓送他的上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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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樂呀,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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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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