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十)
米糊都已經弄髒了,當然也不可能再吃了。只能用來餵雞了。家裡養了好幾隻雞,不能賣,但是自己吃可以,和鄰居換東西也可以。
現在下雪,天冷了,雞都蹲在窩裡呢,和香將漿糊端著去餵了雞。
因為和家村富裕,過年分到的肉,也比別的地方多。除開包餃子用的肉,還有三十多斤,好好地掛在炕上,要吃的時候,就割一點下來。
今天包蛋餃,就割了豬肉下來剁餡。
和香餵了雞,回來之後,就幫著她奶奶做蛋餃。這蛋餃,要趁熱將餡包好,要吃的時候,放上薑絲,上鍋蒸個半個小時,就能吃了。
和香幫著做蛋餃,一句話都沒有提到剛才在門口遇到趙前進的事情。這件事就算這麼過去了,和香一點都不想再提起。
過年的時候,和家人難免是要團年的。大年三十,和香以及爺爺奶奶,還有和香爹和後娘一家,以及和香的叔叔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團年飯。團年飯往往都是在爺爺家吃的。但是東西也並不是都是爺爺家拿,和大海和他弟弟,兩家各自拿一半的東西。有肉有魚。秀華在外面還是很會做人的,兩家每年都是商量著,過年的時候吃什麼。
今年顯然稍微有所不同,和香從婆家回來了。秀華倒是沒有覺得什麼,弟媳心裡卻有些不太樂意。這往年,每年兩家都是拿差不多的東西,今年秀華家多了一個人,合該多拿一些。
但是不高興是不高興,大過年的,倒也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子事就鬧得不愉快。
到了大年三十這天,和香一大早就起來了。爺爺想得也挺周到的,往年雖然說都是兩個兒子家拿東西,但是他們也會拿一些出來,畢竟都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分家了,也還是心疼的。今年因為多了一個和香,和大海家那邊倒是沒什麼,就怕和大海弟弟家有想法,所以今年和生提前就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今年的東西不都他們出,他們也出一些,算是和香的那一份。
即使話是這麼說,往年和生他們也會拿出東西來,今年還是會拿出來,只是名頭有些不對了而已。
和香很多年沒有過過農村的年了,在她那些後來的日子裡,雖然物質富足,不再愁吃喝,但是年味卻一年比一年淡。這個時候,一家人最盼望的時候就是過年,在一年中,將所有的好東西都儲存起來,就等著過年的時候享用,和家人一起吃上一頓團圓飯。
即使不管是與和大海家還是她叔叔家都不怎麼親,和香還是格外高興。和趙家的事情畢了,這著實令人高興。現在也沒有什麼煩心事,終於可以高高興興地過年了。
她回來快一年了,這一年她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和趙家脫離關係。接下來,和香覺得自己要好好想想未來的路要怎麼走。她不會一直待在和家村的,可是要去哪裡,和香還沒有想好。
一來是她現在幾乎可以說是身無分文,二來,在這個特殊時期,就算是走出村莊,也沒有什麼好出路。
和香想著再等等看吧。
和香的後娘秀華還有和香的嬸嬸也很早就過來幫忙了,三個女人在廚房忙碌,和香爺爺家廚房本來也不大,三個人也夠了。
和香奶奶就坐在灶孔前,幫忙填柴火。
和香負責洗菜。
現在還沒有自來水,要洗菜的話,去村頭的水井邊洗是最方便的。但是這個寒冬時候,水井裡的水冰涼刺骨,要是真將菜端到那裡去洗,雙手肯定會生凍瘡。
和香擔心自己的手會生凍瘡,所以用鍋燒了一鍋熱水,準備混著冷水用來洗菜。
和香的嬸嬸名叫玉琴。三十多歲了,生了四個孩子。最大的是姑娘,都已經嫁人了,現在另外三個孩子也成了半個大人,在家的時候可以幫忙幹活了。
要說和生這兩個兒媳婦,那都娶的不是什麼蠢人。秀華在外面精明能幹,玉琴也不輸半點,而且性格有些潑辣,在村裡也是出了名的沒人敢惹。
而和家這兩個兒子,性格都有些軟弱。所謂取長補短,和生的這兩個兒媳婦真的娶得十分到家。
玉琴看到和香燒水,心知她是燒來洗菜的。但是在農村,柴火雖然說也不算珍貴,上山就能砍,但是平時人都在忙著幹活,只有農閑的時候上山去砍一年燒的柴火,所以柴火也算是個珍貴東西了。
「喲,和香,你這是燒水洗菜呢?去村頭洗啊,村頭那水井寬敞,洗菜多方便。」
和香和這個嬸嬸接觸真的不多,因為分家的緣故,雖然是親兄弟,但是平時也很少來往,都是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
但是和香也知道這個嬸嬸的名聲,是個精明人,看到她這麼浪費柴火和水,肯定有話說了。現在家裡也沒有自來水,水都是去村頭挑回來的。
只不過和香洗菜的這個水並不是挑回來的,她挖的積雪融的。現在也不存在什麼環境污染的問題,這雪水就是最乾淨的水。
大過年的,和香也不想和人爭吵,就說道:「那邊水井太冷了,洗一會兒菜手都凍僵了,在家燒點水洗。」
玉琴對和香回來這件事,一直表現都是不聞不問,但是這樣也並不代表她就真的不關注。畢竟即使是分家了,在外人看來,她們也有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
玉琴也覺得挺煩的,自家還有兩個小姑娘呢,這要是被和香連累著名聲弄壞了,兩個姑娘以後還怎麼找婆家?
都在一個村住著,玉琴也碰上和香好多回。按理說,和香回村了,玉琴作為嬸娘,怎麼著也得叫人過去吃頓飯。但是玉琴提都沒有提過。
和香也心知肚明,也並不在意。
玉琴聽了和香的話,心裡對和香的偏見又生出來了。按照玉琴的想法,和香既然都已經嫁去了趙家,不管趙家是貧窮還是富有,就應該好好地在趙家生活,當好趙家的兒媳,怎麼能因為趙家窮,就跑回娘家來的?這說出去都丟死人。
玉琴本來以為和香單純是嫌棄趙家窮,但是見今天和香的做派,心想和香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麼去了一趟趙家,回來就變得這樣嬌貴了?
她笑道:「沒聽說過誰洗菜還燒水洗的,這幾十上百年了,村裡誰洗菜不是去水井邊洗的?別的都不凍手,就你凍手嗎?」
和香一聽這話,像是要找茬的樣子。這大過年的,她確實不想惹得不痛快,於是還是忍了,只是說道:「嬸子說得是,村裡別人確實是去水井邊洗菜的。但是別人愛去就去吧,我就願意在家裡洗。」
和香感覺自己是在息事寧人,但是這話別人聽起來,怎麼聽怎麼都有一股子擰巴在裡面。玉琴對和香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聽了這樣的話,怎麼會不動氣,於是就冷笑道:「想不到,咱們和家還養出了個大小姐。」
秀華一直聽著她們對話,她聽出來這個弟媳是在針對和香。雖然在趙家的事情上面和和香達成了一致,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秀華就對和香改觀了,她一輩子對和香的態度都不可能改觀,因為和香不可能從她的肚子里再爬出來了。加上之前在和香這裡吃癟,現在還樂意作壁上觀,就看著玉琴要怎麼教訓和香。
但是她不解圍,有人聽不下去了。
坐在灶孔前生火的奶奶說話了,「讓你們做個飯都這麼多話!」
她也沒有維護誰,只是讓他們別這麼多話了。算是兩邊都各打了一巴掌。玉琴冷哼了一聲,算是作罷了。
和香將燒好的水提到外面,一口木頭做的大盆放在了檐廊下面,兌了冷水,和香開始洗菜。
洗菜的水溫不能過高,過高的話就會導致將菜燙熟,到時候吃起來就沒有那個味道了。
院子里難得看上去有些雜亂,昨天放的炮竹的殘渣還落在院子里。因為過年的這幾天是不能掃地的,有這樣的習俗,掃地會將福分給掃出去,所以過年的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許打掃。
和香在外面洗菜,火屋裡,玉琴和秀華在說話。
「如今和香也從趙家回來了,你們把彩禮錢都給退了回去,這門親事大概就是這樣了。我記得不錯的話,翻了年,和香就十九了。咱們村十九歲還沒有嫁人的大姑娘可沒有…」
還不等秀華介面,奶奶聽不下去,她重重地將火鉗往地上一扔,「行了,做飯就做飯,說這麼多閑話做什麼!」
雖然已經分家了,平時也不在一起過,但是奶奶作為婆婆,威信還是存在的。玉琴見婆婆發怒,頓時老實了。只是心裡也著實有些不太高興。
本來這兩個老人勤快,身體也硬朗,家裡肯定有不少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兩個老人死後,都是要分給兒子的。
但是現在和香回來了,看樣子,恐怕還是要再嫁一次的。第一次嫁人的時候,因為婚事是拿捏在秀華手上,所以秀華一件陪嫁都不給。也虧得秀華做得出來,這件事被人詬病了很久。
但是現在,和香回家之後,直接連家都不回,就住進了爺爺奶奶家,這表明了,和香不想回家去再將命運交到秀華的手上了。
秀華雖然作為後娘,在和香的親事上理論上來說依舊是有資格管的,但是現在和香住在爺爺奶奶家,她的婚事,秀華再想管,只怕和生他們都不會同意。
這也就意味著,一旦和香找到了下一家,爺爺奶奶就可有可能自己準備嫁妝。
就算是準備最普通的嫁妝,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樣一來,以後能分到自己家頭上的東西還能有多少?這也是玉琴十分不待見和香的原因,不然她可不管和香的事情。
和香將菜洗乾淨之後,就送到了廚房,幫著秀華將菜切好。
玉琴和秀華說著一些閑話,兩妯娌雖然都是厲害性子,但是因為分家早,沒有怎麼吵過嘴,所以表面上的關係還是十分和諧的。
和香只是埋頭幹活,並不說話。
忙活了大半天,一家人吃了團年飯,吃飯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下午四點鐘,等吃好,差不多六點鐘。外米娜小孩子放鞭炮發出的叫喊十分的響亮,和香幫著收拾碗筷。
玉琴吃飽喝足之後就不想動了,往年都是她和大嫂來洗碗,今年既然多了一個和香,這些碗筷,她作為嬸娘,就沒必要操心了。
大概秀華也是這樣的想法,所以吃過飯之後也坐著不動。和香倒是無所謂的,不過就是洗個碗,也沒有那麼多計較的,平時她也不和這兩家人怎麼接觸。
奶奶看不下去,這一大家子吃的碗,足足有二三十個,這要洗起來,也不是個輕鬆的活,奶奶走過去,準備幫和香洗。
「奶奶,您快去坐著吧,這幾個碗,我一會兒就洗了。」
和香堅決不讓奶奶幫忙洗碗,自己花了半個小時將碗洗乾淨,收拾好了。
奶娘對這兩個兒媳的心思也心知肚明,心想幸好當初和香回來的時候沒有選擇回她家去,不然現在和家該是怎麼樣的雞飛狗跳。
和香洗過了碗,和大海及他弟弟一家人都還在外面坐著嗑瓜子。
和香在秋天儲存的東西,本來現在就可以拿出來一家人享用了,但是和香偏偏就不拿出來。這些人一點都沒有將她當成家人看,她的東西是要分享給家人的,給這些人吃了,半個好字都不會念她,和香覺得自己是在是沒必要去討好這些人。
奶奶也閉口不提和香準備的那些零嘴。
和香在秋天的時候曬了不少東西,棗干、獼猴桃干、板栗、紅薯干、柿餅、土豆片干,可以炸著烤著吃。
她不拿出來,有人惦記著。
坤娃在飯桌上幾乎沒有怎麼吃飯,肚子里塞下的全都是魚肉,這會兒磕著瓜子,心思活泛了。
他可還記得這個大姐曾經為了一口吃的打過他,他倒是不記得那場打,卻記得那些好吃的。
他不想管和香要,就拉了拉他娘的手,「大姐家有好吃的。」
坤娃說的時候並不是說的悄悄話,所以圍著火坑坐著的人都聽到了。
秀華也沒想到坤娃竟然會這樣沒出息,不過也理解,這個時候的孩子確實沒有什麼小零嘴能吃。
「你瞎說什麼呢。」秀華假意呵斥一聲。她心裡也有些不滿,既然有東西,一家人都坐在一起了,怎麼不拿出來分享呢。
坤娃只是個半大孩子,還不會看人臉色呢。聽他娘這麼說,還以為他娘真的不相信,就大聲辯駁道:「大姐家怎麼有好吃的,她前面還在院子里曬呢。」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和香掃了過來。和香不緊不慢地說道:「哦。那些果乾啊,已經吃完了。」
就連幾個大人都知道這絕對不是實話,這些的好東西,自然是要留著過年吃的,平時怎麼可能會吃掉呢。
坤娃明顯不信,「我不信,大姐說謊,她不肯將果乾拿出來。」
爺爺奶奶是知道實情的,其實在爺爺奶奶看來,這些都是他們的子孫,都不會偏向誰,可是這些零嘴是和香自己做的,和香這麼說,擺明了是不想拿出來,他們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要求和香去拿。
和香確實就是不想拿,直接是吃完了。
坤娃不敢和和香鬧,只能鬧秀華。
「娘,我就要吃果乾!」
玉琴家的兩個年紀稍微小一點的孩子,聽說有果乾,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是知道是好吃的,頓時也鬧騰了起來。
和香啊地一聲,「我想起來了,我那還有兩個柚子,我去拿出來。」
和香回自己房間,拿了兩個柚子過來,取來菜刀,就開始剝皮。
玉琴和秀華顯然沒想到和香竟然還肯拿柚子出來,頓時就開始懷疑自己前面的猜測,難道這果乾是真的吃完了?
秀華三下五除二就將柚子給剝開了,露出了裡面微黃的果肉。幾個孩子守在她身邊,就等著這一口吃的。
秀華動作很快,將柚子剝開,分給了幾個孩子。
這柚子是她從村頭撿的,酸柚子,掛在樹上沒人要,她想著拿回來或許可以做點柚子茶,就撿了回來,這會兒剛好用來應付這幾個孩子。
倒不是她捨不得那點東西,只是她的東西也沒必要拿來給這些勢利的人吃。這幾個小孩誰長大了還認得她這個大姐呢。沒必要。
幾個孩子雖然被酸得齜牙咧嘴,但是好歹也是一口零嘴,倒是沒誰嫌棄。將幾個孩子安撫住之後,和香不想待在家裡,面對這些人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和香出了家門。
這會兒天已經有些黑了,玩炮竹的孩子也已經被叫回了家。這個時候是沒有煙花的,晚上也沒有太多的娛樂活動,只能關著門聊天。
凜冽的空氣鋪面而來,和香吸了兩口,雖然冷,但是感覺胸肺中那股子煙火的氣味被呼了出來,新鮮空氣鑽進肺里,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目之所及,平時司空見慣的景象,現在已經變成了冰雕的世界。樹木被積雪完全覆蓋,木房子頂蓋上也滿是積雪,這個處境殘酷的世界,在一夕之間,就變成了童話。
而就在這個時候,林家人也圍坐在一起,吃著零嘴,說著話。林家因為人丁稀少,所以家庭關係非常和睦。林知秋還有一個兄長,兄長已經結婚了,孩子還不滿兩歲。家裡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終身大事一直沒有著落的林知秋了。
可是林知秋固執得很。村裡村外的姑娘,他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的,從他十八歲到現在,家裡已經不知道為他相看了多少姑娘,但是林知秋就是沒有一個滿意的。新的一年,林知秋二十三了,農村就沒有這麼大還沒有結婚的正常青年,在年夜飯後,林知秋的娘宣布,在新的一年,家裡最大的事情就是要為林知秋找個媳婦,趕緊讓林知秋結婚了。
「兒啊,你挑來挑去,挑花了眼,也沒有挑上一個,當年隔壁村的桃花,人家長得多好看啊,你非說不喜歡,人家現在嫁了人,聽說都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了,兩個是兒子!」
在林母看來,所有相看過的姑娘中,就屬這個桃花最讓她心痛。當年若是兩人的事情成了,她現在就是四個孫子孫女的奶奶了!
林知秋也不知道是挑什麼,這麼多姑娘,漂亮的,屁股大能生兒子的,家裡條件好的,各式各樣的全都有,林知秋就是固執不肯點頭答應。這牛不吃草,總不能強按著他的頭,讓他吃。
林母最擔心的事情就是自己這個二兒子,明明相貌人才都不差,偏生耽誤到了二十三歲都不成親,聽聽因為這件事,村裡已經說閑話說成什麼樣子了,說她兒子有病無法結婚的都有!
今年,無論如何,她得逼著兒子將這個婚結了。
林知秋慣會哄人,他笑道:「不知道你是擔心什麼,擔心林家無後嗎?大哥都已經有兒子了,咱們林家的香火已經有後繼承了。」
聽林知秋這個話,林母差點沒被嚇暈過去,什麼叫林家已經有后了,難不成林知秋這是不打算結婚了?
「你少你娘打馬虎眼,你不肯結婚,就是在比你娘去死啊!」
林知秋收起笑容,正色道:「娘,瞧瞧你,這大過年的,這麼說多不吉利!您要長命百歲呢。」
林母也是被林知秋逼得沒了辦法,「你若是在這樣下去,我能長命百歲才怪了,每天晚上想到這件事,我覺都睡不著。」
林知秋的大嫂抱著孩子,見婆婆情緒激動,勸解道:「小叔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小叔也不大,還不滿二十三呢,人才又好,不愁找不到姑娘的。」
林母道:「二十三了!還不小,你今年才二十,孩子都已經兩歲了!他人才是好,可是誰像他這麼挑呢,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我活了這大半輩子,就沒見過哪個小夥子挑成這樣的,也不知道他是想要找個什麼樣的天仙!」
大嫂對林知秋的心思多少知道一些,但也知道林母心裡的梗,此時趁著這個機會,就試探地問道,「小叔都快二十三了,同齡的姑娘都已經結婚當了孩子他媽了,現在確實是很難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不過咱們村裡不就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嗎?不知道小叔覺得怎麼樣?」
林母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兒媳這是說的誰,下意識問道:「年齡相當的?誰?」
大嫂看了小叔一眼,「和家那位啊。雖然說已經嫁過一次了,但是人家是清白的黃花大閨女,人又勤快,長得也好,娘,你覺得怎麼樣?」
林母瞪大眼睛,「你是說和香?不行,不行不行!」
林母的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她是不同意的,平時還經常警告林知秋少跟和香來往。
到了這個時候,平時的林知秋都會迴避問題,免得讓他娘更加生氣,但是今天,當他大嫂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和家門口幫和香貼對聯的場景來,和香站在地上,雙手插在腰上,雖然穿著花棉襖,但是她頭髮是烏黑的,歇了一年沒下地,她膚色比尋常人更白皙,雙頰紅通通的,臉上都是喜色,眼睛亮晶晶的,其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那樣嬌俏喜人的樣子,不知不覺竟然讓他印象如此深刻。
「為什麼不行,娘,您催著我結婚,又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
大嫂聽小叔反駁,心裡說了一句果然。她那天看到小叔幫和香貼對聯,心裡就猜測小叔可能對和香有意思。
林母瞪大了眼睛,「你是什麼人,她是什麼人?這怎麼能相配?」
林知秋反駁道:「我只是個平凡人,她也只是個普通姑娘,這有什麼配不上的?」
林母瞪大了眼睛,心裡第一次覺得兒子這回大概是認真的,她嘴唇囁嚅了幾下,想到了一個理由,「論輩分,你是她叔叔,這怎麼合適?」
「又不是親叔叔,你覺得輩分不合適,那我直降輩分,以後我看到她爺爺也叫爺爺,這不就合適了嗎?」
「簡直胡鬧!」林母不肯接受自己期盼已久的兒媳是個二婚媳婦,所以堅決不能同意。
林知秋也不急,只是道:「您不同意這個,那您不要催著我結婚就是了。」
林母頓時一口氣梗在喉嚨,下不去也出不來。
林家人除了林母,都是受過教育的。所以這才是為什麼,林家會對林知秋這麼大年紀還不結婚包容的原因。因為林知秋的爺爺是出國留學過的真正的知識分子,他們家受到他爺爺的影響,在婚姻這方面,思想並不如別人那樣保守,只是林母抱孫心切,所以經常催林知秋。
大嫂見林母被氣得不輕,雖然有心想勸幾句,但是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來觸婆婆的眉頭,只好抱著孩子逗弄,也不敢說話。
林母自己坐著,卻是越想越氣,不禁抹起了眼淚來。大嫂聽到林母的嗚咽聲,這才慌了神,連忙將孩子丟給男人帶著,坐到林母身邊小聲勸她。
「婆婆,您說您為這事動什麼怒呢,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何必將這件事看得這樣重。」
林母心裡有氣,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是還是忍不住道:「你現在也是有兒子的人了,你想想,你兒子以後若是這樣,你能不著急?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大嫂是個脾氣好的,雖然婆婆說話很不客氣,但是也並沒有生氣,只是說道:「可是您光是看到和香是二婚,沒有看到和香本人是如何優秀。我敢說,這十里八鄉的姑娘,像和香這樣勤快能幹的姑娘可不多。」
林母可不這樣看,林母的思想還是比較保守的,「和香能反出趙家,能是什麼好姑娘,老話還說,一女不嫁二夫呢,我活這麼大年紀,就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一般被送回來,都是夫家不滿意才送回來,沒有聽說過兒媳不滿意婆家的。這氣性實在是太大了,我們林家小門小戶的,怎麼侍奉得起。」
同為女人,大嫂卻不這樣認為,光看這趙家人為了那幾塊錢彩禮就能鬧出這麼多事來,這能是個什麼好人家。和香果然從這樣的泥潭中脫身而出,同為女人,大嫂都想為她的勇敢讚歎一聲。換了她,估計是沒有這麼大膽量和魄力的。
所以老實說,她不覺得和香這麼做有什麼不好,可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名聲不太好了。只是名聲這個東西,若是看重它,它就能在某些時候致命,可是若是不看重,它就一文不值,什麼都影響不到。
和香回家這麼久,沒見她羞愧得將自己關在家裡面不出門,出了門見了人也是大大方方地問好,顯然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這樣的人,大嫂覺得,和自家這個小叔挺配的,若說有什麼地方不好,大概就是和香不識字,自家小叔是個文化人,不知道會不會介意這一點。只是她看出來,小叔大概對和香也是有意的,所以這一點應該不成問題。
「娘,您看看趙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和香這是看得明白,及時止損。您非要說人家不守規矩,人家一輩子總不能就這樣扔泥潭裡,你說是不是?除開這一點,人家可沒有什麼好讓你挑剔的,人也聰慧,又漂亮,關鍵是也勤快。這樣的兒媳,若不是已經嫁過一回了,肯定也輪不上我們小叔。」
這話林母就不愛聽了,「什麼叫輪不上我們知秋?我們知秋這個條件,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
大嫂剛好從這個點來勸她,「您想想啊,那些姑娘再好,小叔自己看不上,這有什麼用呢,畢竟是小叔娶媳婦,要和小叔過一輩子的啊,您就不想給小叔娶一房他自己中意的媳婦嗎?人家和香也沒有別的不好,結過婚怎麼了呢,現在倡導的都是新式戀愛,您去城裡看看,人家城裡人現在都時興自由戀愛了。」
林母頓時不說話了,良久嘆了一口氣。
和香不知道林家這一檔子事,但是林家確實已經發生了某些變化。
林母對於這件事並沒有直接表態,她其實還是希望兒子能回心轉意的。大年過後就是走親戚了,林母還在為兒子的婚事煩惱,願意幫忙的親戚也多,這個也說和,那個也說和,可是說的姑娘,就連林母自己都看不上。她現在犯了個毛病,不管是介紹什麼姑娘,她心裡總是要拿和香出來做個對比,比來比去,總覺得這些姑娘確實不及和香,和香要是名聲不差,估計婚嫁也不成問題。
林知秋更是面都不願意見,林母也就終於明白了兒大不由娘。
只是兒子今年不管是娶誰,都得娶媳婦。
這天,林母將林知秋叫進房間,母子二人就坐在炕上說話。
「知秋,你老實跟娘說,你對和香到底是什麼想法?」
林知秋當即眼睛瞪大,有些害羞,「您說什麼呢?」
林母臉色嚴肅,「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和香?」
林知秋在愣了一下之後,也回過神來了,他點了點頭,「是的,我很中意和香。」
若不是對著自己的老母親,林知秋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因為這種話對一個姑娘不是好話,反而有可能敗壞人家的名聲。
林母心裡嘆了一口氣,有些後悔,早些年就該逼著兒子成親的,現在也就沒有和香什麼事了,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感覺,就算是自己不同意,這件事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之子莫如母,她知道兒子性情其實有些固執,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的。
林母雖然心有不甘,可是腦海邊又回蕩起兒媳勸自己的時候,說的話來。
「您是當娘的,您也不希望破壞了母子情分吧。小叔都已經是這麼大的人了,他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雖然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您真的替小叔選一個他不中意的姑娘,他會怨您一輩子的。這又是何苦呢,還不如隨了小叔的心意,他還感謝您這個做娘的肯成全。再說人家和香真的不差,娘,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林知秋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娘不阻攔你了。」
林知秋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娘竟然肯同意這件事情。林知秋本來很為難,他想要為自己爭取,可是他娘若是真的因為這件事鬱鬱寡歡,他也不會高興起來。現在他娘肯同意,簡直再好不過了。
林知秋性子有些內斂,但是這會兒也是喜上眉梢,連聲感謝他娘。
林母看到他這個歡喜樣子,頓時也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笑道:「瞧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