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現實下
渣作者告訴我,現在已經是簽售會的一年之後了。他的書大賣之後又被改編了遊戲,被遊戲公司拿來試手做成了全息網游。為了找宣傳噱頭,遊戲公司租了一艘豪華游輪舉辦了發布會,還找了一百個玩家試玩遊戲。我靠著和作者相愛相殺的經歷成功引起了遊戲版權方的注意,受邀參加了發布會,在試玩遊戲的時候選了楊絮無這個角色。就在所有事情都順利進行的時候游輪發生了意外,裝著我的那個遊戲倉沉入了大海深處。
這本小說連載早期我就想扯著這個渣作者的脖領子瘋狂搖晃他,現在,我有足夠的理由也有充分的機會這樣做,但是我抬不起手,因為殘忍的現實讓我手腳沉重。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凄涼的緣故,這個專業發刀片的渣作者居然開始安慰我了:「我們找到你的遊戲倉的時候,你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但萬幸的是遊戲還在繼續,你的意識並沒有因為身體的死亡而消失。現在你的意識非常穩定,被安放在了一個獨立的系統里。」
這他媽還不如不安慰呢。短短几分鐘,我的人生就被強行畫上了句號,這時候他應該說「萬幸」這樣的詞給我聽?
我覺得我有必要跟這個渣好好講講道理:「老哥,咱們憑良心講話,你這文能火起來是不是得有一半的原因需要被歸結在爭議性和討論度上?誰是最能給你提供討論度的人你心裡就一點數都沒有嗎?啊?」
結果這個渣沖我笑了,一邊笑還一邊對我說:「沉船這事誰都料想不到,你遇到這樣意外還能撿回一……半條命,這也算是大難不死。」
我說他渣真的一點都不冤枉他,從見面開始他就一直在說話,除了情況說明之外,他是半句人話都沒說啊。這人說話渣勁太大,聽得我上頭。為了堵住這渣的嘴,我不得不像模像樣地表示他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並在點頭的同時向他豎起中指。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我再怎麼發火、跳腳、歇斯底里都不會對現實產生半點影響,我也想去質疑這個渣作者說的話,但憑藉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沒有這個腦子給我編這種故事。
我嘆了口氣,心裡還是有點發堵,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以為走完劇情就可以離開的時候,我已經徹底離不開這裡了。我這可真的太他么可憐了。
說完正事之後,渣作者就放緩了說話的語氣,溫溫和和地對我說:「我已經和其他方都協商好了,楊絮無這個角色會在小說後續劇情重新出現,遊戲里他的故事線也會跟著改……」
這話聽得我挺想笑的,我活著的時候原來這麼無聊的嗎?怎麼就讓這個渣作者以為楊絮無的命運轉變能夠安慰到我呢?
「我本來是想打你一頓的,但是轉念一想,現在我已經可以和我心尖尖上的人無距離相處,我其實是應該高興的。」
聽我言不由衷地說著「開心」的話,渣作者好像也終於開始通人氣了,他眼神微微一沉,臉上終於露出那麼一丟丟自責的表情。你說天理何在啊,明明他這種沒人性的人才更適合冰冷的遊戲世界,憑什麼最後是我被困在這裡出不去?這簡直就是蒼天不仁,以我為芻狗。
「理論上現在你身邊的人都是NPC,但是這些NPC的各項特徵包括思維模式都是根據小說原有設定嚴格設計的,他們都有自主思考的能力,想開了來說他們現在和你沒有任何區別。」
我實在受不了這渣的話了,乾脆出口打斷了他:「老哥,你現在終於觸及到真正的問題了,唯一的不足就是沒搞清楚主次。現在問題的重點不是你的遊戲做得好不好,而是我他媽的想不開!」
我打小就擅長冷場,死了之後這個屬性也沒有改變。渣作者根本就沒有回應我的打算,詭異的空間里瞬間充滿了尷尬。他皺眉看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錯事一樣。
我壓著怒火,盯著他的眼睛,等著看他還能說出什麼畜生話。等了半天,他跟我說:「遊戲版權在別人手裡,我只能爭取到這些。你好好生活吧,之後我會再來看你的。」
說完,這個渣的身體就開始逐漸虛化消失,我伸手抓了他一把,不出意外地抓了個空。
……
渣作者走後,周圍的場景漸漸恢復了原本的樣貌。我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多了還是被氣的,我的腦子有點暈,手腳也有點不聽使喚。
「恆遠,他醒了!」不等我回神,我的耳邊就傳來了一聲叫喚,震得我耳朵疼。
我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了葛文軒絕塵狂奔而去的背影。沒過一會兒,他又帶著江恆遠狂奔回來。那兩張臉看得我實在頭疼,我只好翻過身,不去看那兩個人。
情況已經變了,現在我才是楊絮無,我沒有按故事原劇情走的必要,我也不需要繼續跟這兩個小犢子糾纏。想到這裡,我翻身坐起,開始cos楊絮無。
「師父,你身體還好嗎?」江恆遠一臉的關切,神態不可謂不真誠,可以看出他心裡確實是有楊絮無這個師父的。但是這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當斷則斷,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兩個大麻煩趕走。
我推開了伸手準備扶我的江恆遠,刻意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沒事,你別靠我這麼近。」
救江恆遠還是給這具身體造成了不良影響,我說話抬手都十分吃力,刻意壓低聲音之後更是虛弱得讓我自己都覺得害怕。
也許是我這話說得太重了,江恆遠聽完就露出了落寞的神色。江恆遠這孩子實在太老實了,而且是多情又老實。一場師徒就讓他要死要活,這得虧渣作者沒有給他配伴侶,不然以渣作者的尿性,這孩子絕對會被愛情玩壞。
在事情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之前,我對江恆遠所有的不滿都是因楊絮無所起。江恆遠生在祥和而有序的世界里,一生安樂無虞,看人對事也從來都是非黑即白,對待日夜掙扎的楊絮無也是這樣。這是我對江恆遠不滿的根本原因,他一天苦日子都沒過過,有什麼資格對楊絮無提要求?但話又說回來,楊絮無滿手鮮血,即便他殺的人大多數都該死,但其中也不乏像柳尚雪這樣的無辜者,所以我也沒有資格要求江恆遠對楊絮無做什麼。
而且,老實說,如果我和江恆遠、楊絮無相識在另一個世界,我會選擇江恆遠做自己的朋友。對待楊絮無這樣的人,你可以去欽佩他的膽識和能力,可以去同情他早年的種種經歷,但絕對不可以和他交心。以江恆遠為例,如果江恆遠只是楊絮無的普通手下,那麼他就不必因為楊絮無壞事敗露而陷入兩難,楊絮無也不必因為顧及他而畏手畏腳、頻頻出錯。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糾纏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
也許是因為我一下子想開了,也許是死了之後心境有所變化,我看著站在床邊的江恆遠,心裡不僅沒了埋怨,反倒生出了一些同情和不忍。我想是時候做個了斷了,我對江恆遠的偏見、楊絮無和江恆遠之間的師徒情誼,都該做個了斷了。
江恆遠很高,加上這床有點矮,我坐在床沿上視線只能與他的腰齊平,為了好跟他說話我不得不站起來。他還是想扶著我,但是怕我生氣又不敢上前,只能尷尬地把手臂伸到我手邊,擺出個接東西的姿勢。
江恆遠這孩子性格好,說話做事都是又正經又溫和,我不想對他殘忍,但如果我跟他解釋過多,那他跟我肯定還會繼續糾纏不清。想到這裡,我便十分乾脆地推開了他的手,自己強撐著走向了屋裡的書架。
我記得江恆遠拜師的時候曾給楊絮無送過一對白玉如意,楊絮無當時把收著它們木匣擺在了書架上。斷絕關係還是得有一定的儀式感才更像那麼回事,眼下我行動不便,還玉如意算是來得最快的辦法了。
我在書架上找到了一個一尺長的紅木漆盒,裡面安放著一對透亮溫涼的白色玉如意。這兩枚玉如意個頭挺大,做工也精美,哪怕是財大氣粗的江家也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弄得到。
但實際上玉這玩意兒其實沒什麼用,最多只能做成小東西把玩,用來撐個門面。世人追捧它並不僅僅是因為它值錢,更大的原因在於它的美好寓意。楊絮無是個罪人,江恆遠把這麼大一塊白玉送給他實在是不合適,如今還給江恆遠也算是「撥亂反正」。
我托著玉如意,一步步走到江恆遠面前。「江恆遠,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我配不上這白玉,如今只能物歸原主了。」我說。
說著,我把匣子舉到江恆遠面前,江恆遠立刻往後退了一步,雙手也立刻背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