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閣主駕到2

楔子 閣主駕到2

2.茶樓聽書

「閣主,坐著等人怪無聊的,我們聽說書吧!」

說著,百曉生便推開了二樓臨街的窗戶,讓說書人的聲音透過窗戶傳入房內。

是時,樓下正講著《楊門女將》的故事,圍觀之人里三層外三層,將說書人給圍了個圈,瞧著煞是壯觀,但我卻是興趣缺缺。畢竟這《楊門女將》的話本子,還是我八卦書局給編的,旁人圖個新鮮好玩,而我早便聽膩了。

許是察覺出我的膩味,百曉生看向跟在我身側的易東,笑得分外殷勤,「閣主,可能借你家易東用用?」

我瞧著易東聞言渾身一哆嗦,又看了眼樓梯處,揮了揮手。

只見他百曉生沖易東耳語了幾句,易東便竄到了樓下。不一時,但聽樓下摺扇開合之聲乍起,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曉」,說的好好的《楊門女將》便草草地做了個了結。

「《楊門女將》聽膩了咱可以講旁的,我這兒還真有這麼個新鮮事,給郎君你講講?」

縱是不看,我也曉得此時易東是個什麼情狀,必是抬頭瞧著樓上的窗戶,嗯,決計還不是我二層的窗戶。對於說書人的話,多半就是隨口敷衍了事,這時他做的約莫是同他樓上的主子密謀著如何從我這兒逃脫。

在他的心裡,到底他主子飛鳥還是頭一位,這沒什麼不好!但,他主子此時,嗬.....我打眼瞧了下窗戶旁的百曉生,沖他點了點頭。

百曉生扇子在窗戶處打了個開,好戲開始了!

一旁被綁著的流雲老頭目光在我和百曉生之間來回打轉,我曉得他約莫是看出了什麼,張口欲言,偏生被嘴裡塞著的一糰子布堵得分外地嚴。

「剛才同各位看官講的乃是楊四郎作戰被俘,蕭太后欲嫁公主。今次咱便來講講這遼國蕭太后同大丞相韓德讓的緋聞情事,想必各位一定十分感興趣。」

我端起茶杯,凝神聽著,到底沒有出聲,隻眼睛盯向了樓梯處,面色深沉。

「要說這蕭太后和大丞相韓德讓,雖是君臣,卻勝似夫妻,且他二位從前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小便是訂有婚約的。

蕭韓兩家皆是遼國朝中權臣。

蕭思溫有三女,兩女盡皆嫁入帝王家,惟余了個小女小字燕燕的,最是聰明伶俐,便是如今的蕭太后。

而韓家雖是在遼的漢臣,但自他韓德讓往上數三代韓知古說起,便硬是憑著一己之力,官運亨通、位高權重、風頭正盛。輪到韓德讓時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器宇軒昂,足智多謀。

蕭韓聯姻,強強聯手,兩家自然樂見其成。於是蕭燕燕、韓德讓二人便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這無雙的姻緣。

但這姻緣之事,向來變數便多。

譬如這對,韓德讓比她蕭燕燕大了十二歲,眼瞅著終於等到了蕭燕燕出落成了個亭亭玉立的美嬌娘,可以迎娶了,誰料到一道諭旨落下,遼皇冊封她蕭燕燕做了貴妃,后又晉陞為後。蕭韓二人縱是千般情誼,也該自此一刀兩斷。

可世事無常,你如何也不知明日是喜是傷。十三年後,遼景宗撒手人寰,獨余了她蕭燕燕孤兒寡母在朝堂。是時,她蕭太後年不過二十九,韓德讓已升為南院樞密使,成了在遼漢臣第一人。不論是為穩定時局也好,是再續前緣也罷,她二人兜兜轉轉最終又走到了一起,雖是沒有個夫妻名分,但卻出雙入對,是對實打實地夫妻。」

「在契丹還能這樣?太后還能改嫁不成?」

「在咱們這兒自是不能,但我有個哥哥自澶淵之盟后,便往來契丹經商,聽他說,女子在遼確實當得可以改嫁的,且我還聽聞,如今遼國的皇帝稱這韓德讓的大丞相為季父,且當真是以父禮相待。」

「說到澶淵之盟,我也隱約記得些,三年前城下訂盟時,聽說我大宋派出去的使臣曹大人自遼軍營返回后,城內便盛傳,曹大人親眼見到蕭太后和大丞相韓德讓同坐駝車、同榻而食。你想啊,誰當敢於太后並坐?我約莫他二人還同衾而眠......」

外頭人群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混著笑聲自窗戶傳入我的耳中。我握了握手中的杯子,忍住了摔出去的衝動。

「咦,照你這番說,那韓德讓沒有內人兒女不成?若是有,誰能忍得了這個?」

「約莫是沒有吧!你說呢?說書人!」

我聽著外頭一唱一和的對答聲,瞧了眼在窗戶邊慢搖摺扇的百曉生,默了默,沒有出聲,只是起身往窗戶處移了移。看來這些年該查清的他約莫也查清了。不過想來也是,閣里那麼多封密件在那兒放著,他若是用這幾年的功夫都查不清,那才真是對不起我的栽培。

「有沒有我不曉得,但若我是那韓德讓的兒子,必是原諒不了他。聽說,她蕭太后當年為了掃清障礙和韓德讓在一起,可是毒殺了韓德讓的原配李氏。」

說書人的聲音再次傳入我的耳中,我耐不住好奇又瞧了眼這個說書人。心中感嘆,這人可以啊,張弛有度,收放自如,百曉生眼光不錯,嗯,回頭需得認識一番。

「哦,那真是夠狠啊!不過能成為契丹的鐵腕太后,自是得有些個手段不是!」

「是啊,誰叫這個李氏命不好呢!」

「對啊,若是他韓德讓有兒子的話,多半也會不得善終,否則你說如何個凸顯他韓德讓和蕭太后二人的情比金堅不是?」一道爽朗的笑聲自人群中響起。

我朝說話之人看去,那人真是分為可憎,生得肚大肥圓,穿得滿是銅臭氣,氣得我一個杯子就給摔了出去,怔怔將他給砸了個暈。

「抱歉,手滑。」

我懶散地沖外頭的人群說了句,便又落了座,一切易東自會打理。且別以為我沒看見,我扔杯子的時候,他易東可是趕緊退後了好幾步,倒不是躲我的杯子,應是躲上頭飛下的筷子吧?

哼!飛鳥,你還有心思吃飯,看我待會兒不噁心你!

騷亂很快平息,約莫大家都意識到這個話題令某些個貴人不快了,說書人遂換了話題,而旁的聽眾雖聽得餘興未了,但倒是沒有一個敢有意見的。

「說到這個三年前的澶淵之盟,當中其實有這麼個奇事在。據說,當時北城門外,我大宋軍隊和契丹大軍正面對壘的時候,距城外三舍之地,有人竟當著那兩邊四五十萬的大軍,安營紮寨,迎親完婚,且那迎親場面浩大的,真是令人咂舌不已。禁軍列隊護送,火炮鳴響相迎,士兵休戰,焰火齊開,端的是以天下為聘,百姓為證,兵戈鐵馬相迎。」

說書人回憶當時的情境,不由面露憧憬和敬畏。

「你說這事,我倒是也有聽說。我有個哥哥當時便在軍中。」

「你究竟有幾個哥哥?」

「我自是只有一個哥哥,那不是自澶淵之盟后這些年不再打仗了嗎?所以哥哥才自軍隊回來,往返契丹來經商謀生。你當我唬你不成?」

「我的錯,我的錯,你繼續說。」

「哼!據他說,當時確實在三舍外有駐紮著這麼個軍隊,既非遼軍,也非宋軍,但觀那營中大旗,卻是個『韓』字。雖說內里人數不過千餘人,但宋遼兩邊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硬是等了那人新婚三日,雙方才起戰的。私下裡有人說,那個不過千餘人的隊伍裡帶著許多枚火炮,甚至還在營帳周遭設了埋伏。說其實那個『韓』字旗,本就是韓德讓的旗幟,不過不知為何冒出來這麼個隊伍,突然就跑到了兩軍中間,且還為我大宋爭得了三日的寶貴時間。若非三日後官家自京都來這兒,還不定能振奮士氣,止戰休兵呢!」

「咦!這倒是奇事一遭。莫不是韓德讓突然意識到自己身為漢人,不應打仗?」

周遭人聽聞此語,不由嘲諷出聲,白了說話之人。

「說書人,那你說,那人會是誰?我可是記得當時那般危急的時刻,澶州城卻是連著三夜焰火齊放,當得是怪哉!」

「你說這韓德讓會不會真有個兒子?」說書人點到為止,沒有再說下去。

「韓德讓有兒子?那個人是韓德讓的兒子?恨他老子和太后,所以故意給他們搞破壞?我說,說書人,你想象力不錯,邏輯上也說得通,但便是有這麼個兒子,單是這些年在蕭太后眼皮子底下活下來便已不易,如何又有這般大的本事,立於大軍之中?且縱是有這本事,我倒是相信他停戰三日,不過是為了一己的私恨,至於幫到我們約莫只能算是碰巧。」

「碰巧?」

我將這二字喃喃了兩遍,心下有些個苦澀,他當年做了些什麼,付出了什麼,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嗬,如今竟是一個「碰巧」嗎?公子,這果真值得嗎?

我又一次起身站了起來,往窗戶處走去。

屋裡氣壓有些個低,我瞟見百曉生止了搖著的摺扇,似乎還隱約離窗戶邊遠了些,便是一旁被綁著的流雲老頭此時亦努力降低存在感,彷彿呼吸都慢了一拍。

我冷眼瞧著這兩人的情狀,倒是難得詫異樓下的說書人竟尚不是他百曉生的人,嗬,那我就對不住,先下手為強了。不過,在此之前,我當得處理了事。

只聽「咚」的一聲響,一個木匣子早自我的手中飛出,狠狠地砸在了圍觀聽書的一人面門上,立時那人鮮血噴濺,哀嚎不已。而那個被砸之人,巧不巧就是那個說什麼若當日澶州城外戰火之中的人果是韓德讓的兒子,約莫也不過是為了泄一己私恨,碰巧幫到宋軍者。

「我說樓上的娘子,高空拋物不大好吧?你之前是手滑,這次又是什麼?」說書人見狀抬頭看向二樓的窗戶。

「哦,碰巧而已。」我著重加重了這個「碰巧」一詞,多好的詞啊!既然喜歡,送你好了!

且我還思量著樓下的易東想必有些個難做,攤上我這麼個不靠譜的老大,方才才替我收拾過茶杯的爛攤子,如今又要處理木頭匣子,約莫此時應該被眾人給圍成了圈,討要著公道。

作為老大,怎麼能眼見手下陷入危險之中呢?我當為他解圍不是!於是我特別善解人意地沖窗戶外道,「不是有個詞叫天上掉餡餅嗎?興許今日流行錢從天降,我那匣子里可是有好幾錠金子呢!哎,就是這今日的兩個小哥福分有些個淺,難得天上掉錢,結果一個個接個錢竟也得傷上一遭。可見,碰巧什麼的,有運氣自是能碰上,但要碰巧撿個便宜,沒個真本事也白搭。」

我的話旁人聽懂了沒,我不曉得,但說書人約莫是聽懂了,只聽他趕忙結束了方才的話題,將說書的桌椅什麼的離我窗戶邊拉遠了許多。嗤嗤拉拉的聲音當真是悅耳動聽啊!

我不由感慨,這個說書人當真有趣的緊啊!

隔著窗戶,我還瞧見方才被砸的那個滿臉鮮血的漢子聽見匣內裝著的都是金子時,立時喜上眉梢,顧不得臉上的傷,抱起木匣就跑,而在他身後,又有些個看起來並不如何良善的百姓尾隨。

那個說書人見此情狀,渾身都打了個寒戰,朝我所在的窗戶處畏懼地望了過來。

我沖他笑,笑得眉眼彎彎,笑得對方心頭一顫,不過剎那,說書人便趕忙移開了看我的視線。

「我說閣主,你這一招玩出了名堂啊!敲山震虎、借刀殺人、坐收漁利。你用一個裝金子的木匣子,不但敲打了圍觀之人;還借著錢財之便用旁人的手懲戒了那個嘴巴沒邊的;接下里是不是還準備坐收漁利,收了這個說書的?這人可是我先發現的!閣主你過分了啊!」

「過分?那又如何?」我瞥了眼百曉生,隨口回了句。

正此時,雅間外隱有腳步聲自樓上傳來。終於肯下來了嗎?真是沉不住氣啊!

腳步聲愈發地近了,我不用轉身亦曉得他定然已經到了門口,且還在猶豫要不要進來。一個堂堂男兒如今見到我個小娘子竟怯懦如此,可是心虛了?

「書說得不錯,繼續!」

我瞧著樓下的說書人不顧周遭圍著的等著聽書的眾人,已然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不溫不火地來了這麼一句。還是易東貼心啊,一錠銀子一把劍往那說書人桌上一放,說書人立時便停了手上的動作,重新開了腔。

「剛說到了澶淵之盟,那接下來我便說說當年兵臨城下時,在澶州城中發生的另一樁奇事?」

說書人膽子有些個小啊,就這麼一句話說出來還要三番五回地瞧向我的窗戶,不斷地試探著我的反應,見我沒有出聲制止,這才長舒了口氣,繼續開始了講述。

「話說,當日遼軍兵臨澶州城下時,約莫是有個好日子,除卻城外三舍地有人迎親外,其實澶州城南也有戶人家正在娶親。只是不曾想這城南府上的喜事,最後竟活脫脫變成了喪事。聽說內裡頭死了好些個人,新娘亦不知所蹤。」說書人含含糊糊地說罷,又有意無意地瞟了眼我的窗戶,嗬,他眼睛抽風了不成?

「你說的是劉府娶親的事吧?這事確實是奇,聽說赴宴的賓客回來后都嚇得瑟瑟發抖,無人敢談及內里發生的事。且這劉府自那年後便搬了家,也不知去了何處,便是鋪子也賣了個乾淨,倒是可惜地很啊!」

「哎?這不是任二郎嗎?你從前和劉府的小郎君關係好,可曉得當日內里發生的事?」

我聞言往窗外探了探頭,瞧見眾人正瞧著位圍觀聽書的藍裳郎君,不由亦凝神聽去。

門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一步步走向我,我有些個煩,沒瞧見人在聽書嗎?我愣是沒轉身,隨口道,「別說話,聽書。」

腳步聲頓了頓,果然沒有出聲。

「我......我......我不曉得。」

這人撒謊的本事實在是糟,這明擺著是告訴旁人其實他知道內情好不好。

見眾人一副不信地看著他,且還一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便不讓他走的架勢,那藍裳郎君竟一時急得想掉眼淚,忙不迭開口道,「我只是隱約聽說這事和江湖女俠雲俏有關,其他我當真不知道了!」

「說書人,你可知道這雲俏是誰?」

「哦,這雲俏啊,乃是一名江湖人。傳聞,懷州雲氏有三女,大女雲俏善劍,二女雲冰善謀,三女雲靈善葯,難得一母三胎,竟還個個驚艷絕倫。

但依我之見,這三人雖生得如花美貌,卻堪得命比紙薄,當是個天妒紅顏。小女雲靈與大姐雲俏相貌最為相像,自小便與富甲一方的俞家定有婚約,及笄后兩年便嫁了人,但年紀輕輕便給病死了,育有一子;二女雲冰倒是嫁了個頗有才華的寒門書生,結果郎君中舉,走馬上任二三年,她便因著生產而香消玉殞,留了個遺腹女;至於這個大女雲俏,雖是沒有聽說過同誰成親,卻是確確實實有個女兒的。

有人說,雲俏曾和方才說的那個娶親的劉府有些個愛恨糾葛,故而她的這個女兒許是姓劉。且還有人稱,那日之所以劉府紅事變白事便是因為雲俏的緣故。你想啊,一個娘子未婚先孕不提,又帶著個小娘子生活數十載能沒個恨啊?定是恨那個負心人的。只是不知道她這是如何給設的局,倒是弄得劉家分崩離析、死傷滿地不說,便是內里發生了何事亦無人敢提及!」

樓下傳來了圍觀聽書人的竊竊私語,我伸手收了撐著窗戶的叉桿,看了人群中的說書人一眼,唇角上揚,眉眼含笑,緩緩合了窗,轉身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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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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