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預見
葉黎有些出神。他發現沈星暮的鼻樑平順而堅挺,兩唇寬厚而溫潤,給人一種溫和可親,值得信賴的感覺。可是沈星暮的額頭粗糙而陰翳,兩睫細密而陰柔,英氣逼人,使人不敢直視。
彷彿他的面容同時融入了陽光與陰暗,使他成為世上最複雜、最不可琢磨的人。
葉黎心裡嘆息,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決定太過倉促,根本就未曾認真思考。沈星暮這種性格冷傲,卻又腰纏萬貫的貴族少爺,真的願意與他這種一無是處的平民合作?
葉黎暗中留了一個心眼,對沈星暮有了警惕與防備。
葉黎忍著倦意,一鼓作氣把車子駛入赫城。他剛到赫城地界,心中就有了詭異的感應,已知道他要找的心靈純白之人身在何方。
葉黎凝聲道:「沈星暮,你幫忙搜一下地圖導航,我們去一個叫紫虹的小鎮。」
沈星暮問:「你知道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那裡?」
葉黎點頭道:「可能和我的眼睛有關。」
沈星暮查看地圖導航,接著淡淡說道:「出了匝道前行幾公里就有加油站,我們先去加油。」
葉黎點頭贊成。
待車子加好油,沈星暮直接坐上駕駛座,彷彿溫柔地說道:「你開了七個小時車,也該累了。」
葉黎並不反感沈星暮的舉動。他的確又餓又累,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睡上一覺。
葉黎在車子里睡著了。當他再次醒來,暮色降臨,車子已經駛入霓虹璀璨的鬧市。
葉黎看了手機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過,便問:「我們要連夜趕路嗎?」
沈星暮沒有回答。他把車子停在路邊停車位,接著面無表情下車。
葉黎只好跟著下車。
沈星暮在就近的酒店開好房,轉身就往外走。
葉黎問:「你去哪裡?」
沈星暮道:「我幫你點了餐,你回房等著,吃飽了就早點睡,我們明早去港口。」
葉黎驚訝道:「我們去港口乾什麼?」
沈星暮道:「看日出。」
葉黎苦笑道:「我們不是來觀光的。」
沈星暮道:「我知道。」
葉黎還想說話,但沈星暮已經往外走了。他的背影寬鬆而高大,像一個巨人。
葉黎在車上睡過,回房吃過飯卻沒有困意。他躺在床上發獃,每當他夜不能寐時,便不由自主想到何思語。他的心宛如刀攪一般疼痛。
這世上最能使男人心痛的生物,也只有女人。
葉黎想念何思語的音容,但他不敢翻看手機相冊。他知道,他看到的任何與何思語有關的東西,都會在短短几秒鐘內煙消雲散。
他把何思語的手機相片視若珍寶。諷刺的是,身為手機主人的他,卻沒辦法看它哪怕一眼。
時間滴答滴答流逝,很快到了凌晨。
今晚的夜色非常好,漫天繁星與一地霓虹交相輝映,彷彿赫城變成了永恆明亮的不夜之城。
葉黎盯著簾外的景色,每一束光亮都像何思語的眼睛。
他漸漸意識到,他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他和何思語的戀愛乃至婚姻,處處透著端倪,但一切又好像順理成章。
這種詭異的不協調感,使他有了一個奇怪的猜測,便是他遺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很快的,他發現更重要的事。
已經過了凌晨,沈星暮卻沒回來。萬一他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了,會發生什麼事情?
葉黎的背脊泛出涼意。如若沈星暮不回來,身無分文的葉黎會變成異鄉的流浪漢。
葉黎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凌晨一點左右,沈星暮回來了,他帶著一身酒氣與女人的脂粉味,似乎他是出去喝花酒了。
葉黎別過頭去假裝睡著了。
很快的,葉黎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她說:「星暮,你不要老是喝酒,我會擔心你的。」
沈星暮冷聲道:「不要對我指手畫腳。」
女人道:「我只是關心你。」
沈星暮道:「我去找女人的時候,你怎麼不關心我?」
葉黎聽到沈星暮倒下的聲音,也聽到輕微的、女人的抽泣聲。
葉黎反應過來,房間里並沒有女人。剛才沈星暮是和某個女人語音或視頻通話,只不過他的手機性能好,通過電磁信號傳遞過來的聲音居然和真人面對面說話的聲音差不多。
萬籟俱寂時,葉黎被沈星暮的鼾聲吵醒過一次。他迷迷糊糊看到沈星暮甩到枕邊的手機。手機屏幕還亮著,沈星暮和那個女人的視頻通話沒有掛斷,屏幕很暗,只能看到一隻纖細手指的輪廓。似乎視頻另一邊的女人捧著手機睡著了。
葉黎大概能猜到,和沈星暮通話的女人是夏恬。只不過這兩人有什麼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赫城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港口城市,它靠近藍海,海上航線直通西方各個發達國家。兩岸的文化交流與經濟貿易,直接帶動整個城市的發展,使它展現歌舞昇平,欣欣向榮的繁華景緻。
赫城的渡海港口是一個遠近聞名的景區,千帆跨海的浩瀚景色與絢爛奪目的海上日出均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只不過沿海城市本身伴隨災害。雨季的洪澇與藍海中心的熱帶氣旋都容易對赫城造成破壞性打擊。
葉黎和沈星暮抵達港口時,天色昏暗,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
港口已是人山人海,大多是外地慕名而來的旅人。
沈星暮找了一個較好的位子,扶著欄杆,戴上耳機看手機。
葉黎斜斜地看過去,果然看到他手機屏幕上的女人,正是夏恬。
夏恬是赫城相當有名的女性歌手,甚至影視圈也有她的影子。她每次出鏡均是明眸皓齒,靚麗奪目。
媒體中曾鬧出不少關於她和沈星暮的緋聞,他們都沒有出面澄清。
正是他們的沉默,使得歌迷與影迷瘋狂。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一對人。只不過從去年開始,夏恬患病的消息不脛而走,她完全銷聲匿跡,連沈星暮也很少再出現在電視熒幕上。
夏恬的臉很白,手也很白,均是病態的白,顯然她得病的傳聞是真的。只不過這種病態的白反而將她的美麗推向一個縹緲的高峰。
葉黎心中嘆息,他已經猜到沈星暮的願望就是治好夏恬。
寂靜的海面終於有了火紅的光亮,日出時刻到了。
葉黎看到海天一線的旭日,以及紅艷日光下的海鷗剪影。他的腦中忽然浮出一副奇怪的畫面,絨白美麗的海鷗被冷箭射穿,全身透血墜落大海。
葉黎使勁咬了咬舌頭,強烈的疼痛感使他清醒過來。
初陽似火,海鷗便在火光中鳴叫飛翔。
這的確是一副非常美妙的畫卷。
日出已經結束,沈星暮和夏恬還在視頻通話,葉黎能看到手機屏幕里,夏恬的溫柔笑容。他不忍心打擾這兩人的通話,便背靠欄杆靜等。
萬千旅人如潮水般退去。
混亂的人流中,一個女孩被人撞倒,緊接著後面又有人向前踩過,女孩遲遲站不起來。
電視中播放過人群中的踩踏事件。一個人跌到,便可能絆倒更多人,人山踩踏,人體堆砌,最下方的人便有可能被壓死。
葉黎不遲疑,連忙往人堆里擠,並且及時伸手把跌到的女孩拉起來。
他的手抓到她的一瞬,他的腦中又有奇怪的畫面閃過。之前的海鷗變成了人,一個女孩被冷箭射穿了胸膛,正倒在血泊中等待死亡。
葉黎定睛看向女孩。她相貌清秀,皮膚略黑,穿著尤為土氣,尤其是她脖子上戴的獸牙吊墜,彷彿把她變成深山老林中的野人。
女孩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落落大方道:「謝謝你,大叔。」
葉黎皺眉道:「我並不比你大多少。」
女孩便甜笑道:「謝謝你,大哥。」
葉黎見女孩要走,連忙叫住她,凝聲問:「美女,我能問你的名字嗎?」
女孩不以為意道:「我叫林海鷗。」
——海鷗?
葉黎忍不住問:「在海上飛的海鷗?」
林海鷗點頭道:「是的。」
葉黎立刻想到海鷗含血墜海的畫面,心中有了強烈的悸動,連忙道:「林海鷗,你先別急著走,我有事想和你說,我們能坐下來聊一會嗎?」
林海鷗臉上的笑容斂去,有了警惕之色。她蹙眉道:「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葉黎無比肯定,他看到的那些畫面一定與惡念空間有關,這應該是一類玄奇的預見能力。他預見到林海鷗的死亡,卻不知道如何與她講述。
他皺著眉努力組織語言,卻還沒來得及說話,沈星暮走過來淡淡說道:「走吧,我們可以去紫虹鎮了。」
林海鷗驚訝道:「你們也要去紫虹鎮嗎?」
葉黎剛點頭,沈星暮便皺眉道:「這個女人是誰?」
葉黎能感覺到沈星暮的不滿,但他仍是硬著頭皮道:「我現在有些說不清楚。總之,林海鷗,如果你也要去紫虹鎮,我們可以順路載你過去。」
港口離紫虹鎮有好幾十公里遠,乘坐汽車需換成兩三次,的確不如小車方便。
但林海鷗沒有點頭。她非常淡定地說道:「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現在不著急去紫虹鎮。」
她說完轉身就走。
葉黎想挽留,但被沈星暮制止。
林海鷗走遠之後,葉黎皺著眉把他之前看到的畫面都說了出來。
沈星暮思忖片刻,點頭道:「你的這個能力明顯與收集善念之花有關。」
葉黎道:「我也這麼想。雖然我能感覺到,林海鷗並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與善念之花有關。我們剛才不該放她走。」
沈星暮不以為意道:「你不放她走又能怎樣?她不願上我們的車,莫非你能強迫她?」
葉黎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星暮冷淡道:「你是什麼意思都無所謂。林海鷗明顯在說謊,她不是不去紫虹鎮,而是害怕我們兩個懷有惡意,不敢上我們的車。我們現在駕車去紫虹鎮,很快就能再見到她。」
葉黎問:「我們兩個能有什麼惡意?」
沈星暮冷笑道:「如果你是一個女人,你敢上兩個陌生男人的車嗎?」
葉黎說不出話。
沈星暮沉聲道:「這個林海鷗絕對是我們尋找善念之花的突破口。之後你再見到她,想辦法多和她接觸,說不定能在她身上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葉黎點點頭,忽然問:「你呢?」
沈星暮問:「我什麼?」
葉黎問:「你有沒有看到奇怪的畫面?」
沈星暮搖頭道:「我只能幫你感知心靈純白之人所在的城市,並不具備其他能力。」
葉黎問:「你的能力也是惡念空間賦予的?」
沈星暮道:「是的。」
葉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不是很相信沈星暮的話,他總感覺沈星暮隱瞞了很重要的信息。只可惜他並沒有窺探人心的能力,不然他一定把沈星暮里裡外外看個透徹。
葉黎再次坐上駕駛座,他載著沈星暮趕往紫虹鎮。
赫城是一個非常繁榮的城市,但城市的光無法照亮落後的小鎮與村落。任何城市都存在貧困的一面,赫城也不例外。
相比於城區的歌舞昇平,紫虹鎮只有一個較為漂亮的名字。這裡交通不便,人煙荒涼,土地貧瘠,木房稀疏,繩床瓦灶,居民往往是家徒四壁,捉襟見肘。
葉黎曾經歷過貧窮時代,他們家最窮的時候,甚至只能靠左鄰右舍的慷慨接濟才能勉強生存。他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如此貧窮的地方,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裡面黃肌瘦、分明長期食不果腹的居民居然呈現一派祥和。
他們的臉上總有溫和而滿足的笑。彷彿他們眼中的幸福僅僅是一畝地與一碗飯。
在這樣貧窮的鎮子里,能出現一輛小車便是莫大的新聞。
葉黎和沈星暮衣冠楚楚走在土石泥濘的小道上,四周居民均肅然起敬,甚至有人提著渾圓的雞蛋與帶著麥香的煎餅上前慰問。
他們居然把葉黎和沈星暮誤認為縣裡派來勘察民情的領導。
葉黎哭笑不得,只好悉心解釋道:「老鄉,我們不是縣裡派來的領導,只不過是來農村體驗生活的普通人。」
葉黎已經解釋得足夠清楚,但仍澆不滅當地居民的熱情。
他們邀請兩人去破破爛爛的木房裡吃飯。
葉黎急著找人,不想去。但沈星暮非常和藹地點了頭。
皮膚黝黑的大嬸在灶台前忙碌,葉黎和沈星暮便坐在粗糙的木桌前閑聊。
葉黎小聲道:「沈星暮,我們是來找人的。」
沈星暮道:「我知道。」
葉黎問:「那你拉著我來這裡幹什麼?」
沈星暮淡淡道:「雖然紫虹鎮是一個小地方,但要憑我們兩個在鎮上找一個人並不容易。紫虹鎮很窮、很落後,能從這裡走出去的人,必然成為鎮上的名人。」
葉黎明白過來,連忙問:「你的意思是,我們只需要向這裡的居民打聽,很容易問出與林海鷗有關的信息?」
沈星暮道:「這的確是我最關心的問題,只不過我還在擔心另一件事。」
葉黎問:「什麼事?」
沈星暮道:「這裡的居民熱情過頭,顯得太過詭異。」
葉黎驚訝道:「莫非你懷疑他們包藏禍心?」
沈星暮冷笑道:「窮人仇富並不是奇怪的事情。待會你別吃他們給的任何東西,我問完話就走。」
葉黎莫衷一是。
大嬸端來一盤饅頭和一盤煎餅,笑容可掬地坐到桌前。
大嬸道:「你們遠道而來,千萬不要客氣,敞開心吃。」
沈星暮笑而不語,葉黎卻抓起饅頭,一邊道謝一邊往嘴裡塞。他覺得沈星暮把人心看得太過險惡,想親身嘗試到底誰對誰錯。
沈星暮面無表情地看了葉黎一眼,接著微笑道:「大嬸,我想和你聊聊。」
大嬸問:「你想聊什麼?」
沈星暮道:「我想問一個人。林海鷗,你認識嗎?」
大嬸點頭道:「你說海鷗啊,我當然認識。她是溪隱村老林家的閨女。老林也是一個文化人,只可惜他的時運不好,年輕時沒能實現抱負,現在只能在我們這小地方教書。幸好他閨女有出息,不僅考上了縣城的高中,現在還要去城裡讀大學。」
沈星暮問:「林海鷗現在人在哪裡?」
大嬸道:「海鷗肯定在城裡啊。哦,對了,眼看著快過年了,她這幾天肯定會回來。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沈星暮站起身,從衣服兜里摸出幾張一百元紙幣放到桌子上,微笑著道謝:「大嬸,謝謝你。」
大嬸伸手抓過錢,人卻往門口走,直接把路封死。
沈星暮皺眉道:「大嬸,你這是幹什麼?」
大嬸厲聲道:「海鷗可是我們鎮的希望,你沒說清楚找她幹什麼,我就不能讓你走!」
她說話時,門外忽然走來好幾個精壯的大漢。
沈星暮只是很淡定地冷笑,彷彿他早就猜到眼下的局面。
瞧著劍拔弩張的局勢,葉黎忽然被嘴裡的饅頭噎住。他使勁咽下喉嚨里的饅頭,連忙賠笑道:「大嬸,我們沒有惡意。這位是林海鷗的同學,他只是心儀她,想見她,並沒有其他用意。」
他說話時指著沈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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