昳麗
由於「後宮最可愛的貓」這名頭實在響亮,一貫淡然的薛昭儀少見地強勢了回,對著穆貴妃據理力爭,力求讓自己優雅美麗的白雪兒奪得桂冠。
然穆貴妃的金豆兒卻自有其傲然之處。
那就是即使團團圓圓被放下地,兩條狗結著伴噠噠噠地路過穆貴妃身邊,還扒著穆貴妃的腿湊上去聞金豆兒,金豆兒也能在穆貴妃懷裡安安穩穩地卧著,看兩條狗的目光彷彿是在看兩個傻子——
僅這一點,對著團團圓圓瘋狂炸毛的白雪兒無論如何都比不上。
可金豆兒又確實沒有白雪兒長得讓人感到賞心悅目。
總而言之,兩隻貓可謂是各有千秋,薛昭儀與穆貴妃爭論良久,也沒得出個讓彼此都能滿意的結論。
兩人只好將目光投向皇后,想請皇後來裁斷。
卻見皇後手里擼著狗,腳邊纏著貓,正和趙婕妤等人探討狗窩貓窩,完全沒給她們兩人分哪怕半個眼神。
兩人一度感到十分尷尬。
當下不約而同地收起了爭鬥之心,聽趙婕妤講為什麼貓不喜歡睡貓窩。
聽著聽著,兩人徹底忘記剛才的爭論,熱情投身於「如何讓貓覺得貓窩好睡」的討論中。
直至皇后的貼身宮女說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眾佳麗這才驚覺她們居然在這兒呆了整整半天。
姜洛暗暗感嘆,吸貓吸狗果然容易上癮。
「都回去吧,」姜洛空著手站起身,團團早被太監抱去方便了,「想來明日再來。」
皇后都這麼說了,佳麗們也只得出了貓狗房,分開前約好明日一起來。
看佳麗們全斂了鋒芒,激情上演姐妹情深,姜洛失笑,她這引領全後宮吸貓吸狗的一手還挺成功。
於是從這日起,不論颳風還是下雨,早晨給皇后請過安后,佳麗們總要不辭辛苦地往貓狗房走一趟,去陪自家的貓主子狗主子。
連平常的閑聊也從夾槍帶棒極其自然地轉變成曬貓曬狗:
「妾的金豆兒比昨日重了二兩。這個時候的貓,長得可真快啊。」
「是啊,妾的胖虎最近也開始加餐吃魚肉了。」
「妾的白雪兒毛長長了些,又順又滑,非常好摸。」
「妾的圓圓,嗯,容妾想想……想到了,妾的圓圓也越來越圓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奇奇怪怪的炫耀,佳麗們俱都忍俊不禁。
無視諸位姐姐的笑聲,強行炫耀完的李美人轉頭看向陳才人:「銜蟬奴今日可有好轉?」
姜洛也看了過來。
銜蟬奴不知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還是本身就腸胃不太行,這兩天一直上吐下瀉,姜洛有聽到給銜蟬奴餵食的小太監說銜蟬奴連奶都喝不下去。
本就是還沒足月的小奶貓,免疫力低下,病成這樣,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姜洛想著,就聽陳才人答道:「今日沒有吐了……方才妾過去餵了些水,銜蟬奴喝了,公公說它精神比夜裡要好。」
李美人道:「已經能喝水了?這是要好起來的徵兆。」
趙婕妤也道:「還能喝水便是好事,妹妹不要太過擔心了。」
陳才人有被安慰到,略顯蒼白的臉上浮起一點笑容:「承兩位姐姐吉言。」
姜洛同樣勸了勸。
並決定如果銜蟬奴能熬過這一遭,回頭就給銜蟬奴送用純金打的特製貓牌。
在貓狗房宮人們日夜不休的看顧和陳才人的親自照料下,又過了兩日,銜蟬奴果然逐漸好起來。
沒吐沒瀉,喝水喝奶也不再有問題。濕軟的貓食慢慢喂,更是能很給面子地吃幾口,直看得陳才人笑容滿面,賞了貓狗房的宮人們不少銀錢。
熬了數個通宵的宮人們接著賞賜非常高興,姜洛也挺高興。
她同樣賞賜了宮人們,又取出才做好的貓牌賜給陳才人。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姜洛對陳才人說道,「貓有九命,銜蟬奴往後都會很康健的。」
陳才人接過貓牌,抱著銜蟬奴謝恩。
恰巧這個時候,包括病癒的銜蟬奴在內,小貓小狗們滿打滿算都已足月,佳麗們總算能接她們的小可愛回家。
姜洛也抱了團團回永寧宮。
陡然換了個完全陌生的住處,小白狗並沒有如預想的那樣表現出害怕。
它彷彿知道從今往後這就是它的家,很自來熟地到處溜達,還差點尿在地上。
扶玉和弄月這段時間一直在跟貓狗房的人學習如何飼養小狗,還身體力行地體驗過,因此一看團團走著走著就要往下蹲,不用扶玉開口,弄月已經一個健步衝過去,抄手把團團抱去它的專屬茅房。
團團小爪子耷拉著,不甚樂意地哼唧了聲。
弄月盯著它尿完,讓人清理乾淨,又對它說了些「不可以胡亂尿尿」「想尿了就叫」「尿地上挨揍」之類的話,才放它在殿內繼續溜達。
團團來來回回地轉了圈,似是認熟了,方跑到姜洛跟前,抬起小爪子扒姜洛的裙擺。
姜洛把它抱上美人榻。
它在榻上巡視領土般轉完,扭頭去蹭姜洛的手,小舌頭一舔一舔。
姜洛由著它舔,另只手翻著費了些工夫才帶進宮的話本子。
這話本子講的不是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也不是酣暢淋漓的江湖傳言,而是講前朝如何覆滅,大夏又是如何建立的,勉強能算作是野史。
這些在宮鬥文中只是個大致的背景,介紹得並不明晰,因此姜洛看著話本子,時不時地恍然大悟,原來姜氏是這麼追隨先帝的,原來皇帝是在這種環境下出生的,原來皇帝幼時曾與尚在國公夫人肚子里的姜皇后指腹為婚……
整本翻完,姜洛已然對所處的這個世界有了更為深入的認知,同時也更加了解皇帝和姜皇后的關係。
難怪弄月聽容奉說要去國公府提親,卻始終沒見冰人登門,不想竟還有指腹為婚這麼一回事。
想起原劇情里,容奉連姜皇后最後一面都沒能見著,姜洛合上話本,唏噓地想這慢了一步,就是慢了一生啊。
容奉的單相思當真是可悲又可嘆。
已經是下午,姜洛看了眼銅漏,正正到了之前定好的遛狗的時辰。她下榻穿鞋,同扶玉說了聲,拿來繩子往團團脖子上一套,牽著去御花園。
這個時節的御花園不少花都開了,萬紫千紅爭奇鬥豔,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花香。繞過一座假山,再往前是大片大片的牡丹,蝴蝶在被精心侍弄的花間翩躚起舞,是真正的國色。
見團團直勾勾地盯著蝴蝶,小腦袋左左右右地跟著轉動,姜洛索性解開繩子,放它去玩。
沒了繩子的束縛,團團「汪」地叫出聲,抬爪朝蝴蝶撲去,小尾巴搖得歡快極了。
姜洛慢悠悠地跟在後頭,一面看狗,一面賞花。
深入牡丹園,中心處有座重檐起翹的牡丹亭。姜洛走入亭中坐下,扶玉著人奉上茶水點心,而後侍立旁側,不錯眼地守著團團。
弄月等人同樣在守。
然而即使有這麼多人看著,團團也還是跑丟了。
分明前一瞬正在亭子邊上追蝴蝶,下一瞬卻不見了狗影。
扶玉立即安排眾人找狗。
同時不忘對姜洛說道:「娘娘別慌,這牡丹園不大,又沒水池,要不了一時半刻就能找到。」頓了下,「除非有狗洞。」
扶玉一語成讖。
聽到弄月「這裡有狗洞,還有爪印,團團定是鑽狗洞跑出去了」的喊聲,扶玉倏地語塞。
姜洛也沒說她烏鴉嘴,只道:「一起找吧。」
那狗洞當真是狗洞,僅能容納團團那樣巴掌大小的通過,人根本鑽不進去。
無奈之下,眾人只得繞過圍牆出了牡丹園,去往隔壁的殿宇。
還沒到近前,扶玉便道:「娘娘,這是含芳殿。」
姜洛打量著這座殿宇。
含芳殿位置不好,加之李美人早拖家帶口地搬走,這兒就顯得荒涼,風吹過,殿前栽種的樹木葉子嘩嘩作響,聽不清是否有小狗「噠噠噠」「汪汪汪」的動靜。
「都睜大眼找仔細些,」扶玉吩咐道,「團團生得嬌小,不定哪個空隙里就有它。」
眾人應是,旋即分散開來去找狗。
含芳殿佔地不算小,最中央的正殿,兩側的偏殿,能容納團團的地方極多。姜洛挑了個沒人的方向走,邊走邊叫團團的名字,就這麼到了盡頭。
姜洛正要原路返回,眼角餘光卻瞥見在那厚重的地錦下,赫然隱藏著一扇角門。
角門開了一道縫。
目測那門縫的寬度足以讓團團通過,姜洛伸手,把角門推得更開。
出乎意料,門外竟是個形似牡丹園的小花園。
和有專人除草澆水的牡丹園不同,這座小花園應當是許久沒人打理,野草瘋長,最高處能沒過小腿。然而這遍地野草卻沒能喧賓奪主。
此間真正的主人乃是那被蝴蝶環繞飛舞著,一樹樹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紅粉相間的花開滿枝頭,每一簇都沉甸甸的,明媚且嬌艷。和尋常海棠不同,這西府海棠的花是有氣味的,香氣極馥郁,身處其中,只覺處處都沁人心脾。
姜洛提了提裙擺,正要進去,卻見前方不遠處的一棵西府海棠下,繞出個人來。
姜洛止步。
當有九天韶華攬風而過,於是風吹海棠,花瓣隨風飄落,極輕柔地拂過那人堪稱昳麗的臉容,最終落入烏黑的發間,給那靜默的色澤添了抹暖意。
只這一抹暖,便教他來到了人間。
須臾,他抬眸,那一霎,姜洛只覺這小花園裡最好的景緻,全在他身上了。
她看了他好幾眼,才視線下移,看向他的手。
不知在哪撲騰了一身灰,已然從小白狗變成小灰狗的團團被拎著後頸肉提在空中,兩眼盛滿了生無可戀。
那人就這麼拎著團團,眸光沉靜地望過來,語聲也是沉靜的。
他道:「你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