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

手足

江岸高塔上,又一聲雷讓在場的官員驚得肩膀一抖,交頭接耳道:「今年道考還有這樣的人?莫要在城中鬧出什麼亂子罷!」

「這雷也未免太響了吧!」

小燕王一拱手,笑道:「要是有亂子,那就少不了愛看熱鬧的本王,諸位先聊著,本王可要去瞧瞧亂子了。」

他說著,手一撐,從八層塔上跳下,引起一陣驚呼。在塔頂上曬太陽的肥天雀總算理完了羽毛,也從塔頂俯衝下去,一把接起了它那主子,小燕王大笑三聲,拍了拍天雀的腦袋,一人騎鳥朝遠處去了。

俞星城咬著牙才能讓大團的血不嘔出來,她在黑霧中怒道:「是你耍的把戲?!」

一團黑霧中,水桶粗的一條黑蛟盤著她身子,在低低的飛行,那黑蛟張嘴道:「我可是在救你!」

俞星城剛剛一彈指的同時,她也感受到一股靈力、或者說魔氣竄入她體內,似乎給她助陣,她體內靈力瘋狂運轉,威力提高數倍不止。若不是她及時調轉方向,怕不是能把俞泛轟成烤魚!

她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巷子成了一道上百米的黑痂疤,心知這事兒絕對壓不下去了。

而某些人,怕不是就想利用她把事情搞大。

俞星城這會兒脾氣很惡劣,她怒道:「黑泥鰍還不死心,我沒什麼靈核!還敢來應天府,你怕是被大炮炸的還不夠爽利。哦,我懂了,鯨鵬前腳離港,你後腳就來了,還偷偷摸摸的,怕不是從河道游過來的吧!」

熾寰:「你再這樣我勒死你!」

俞星城滿肚子火無處發,這熾寰害過她一次,她之前是沒能耐報復,總覺得這黑蛟卷了她必定又沒好事,掙扎不過,直接一口咬下去!

熾寰砰的一條,化作孩童,尖聲道:「我草你媽的俞死驢,你他媽咬在老子剛長的嫩肉上了!」

俞星城被他扔下來,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剛剛第二次用雷后,七竅已經不是滲血而是在淌血了,小腿上兩三個血洞還在往外滲著血。

她跟個血人似的癱軟在牆根,怒瞪著熾寰,支著胳膊想爬出去離他遠一點。

熾寰本來真想掐死她,可低頭看了俞星城一眼,揪著頭髮罵自己似的喊:「他娘的、我只是為了找靈核!我就他媽——就他媽從來不該管你!」

俞星城咳出一口血來,不管他,繼續在地上爬著挪動了兩下。

熾寰:「爬什麼爬,你不會走么!你他媽怎麼能——」你可是俞星城,你他媽笑談人間這麼多年,做了頂級人渣這麼多年!怎麼能這麼狼狽呢!

俞星城不理他。

熾寰抬手要扶她站起來,俞星城甩開手:「我一雙腿腳都要廢了,我不爬還倒立么!滾蛋,我要回去了!」

熾寰半晌才強壓下脾氣道:「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俞星城對他說到底是沒半分信賴的,但自個兒確實不太可能這麼爬回去,便只好往牆上一靠,恢復了那波瀾不驚似的麵糰脾氣,低聲道:「你馱上我,我給你指路。」

熾寰大概是受損很重,他作孩童模樣的時候,左側小半邊身子卻不是皮膚,而是淡淡的黑鱗,顯然裡頭還未長好。他再度化作水桶粗的黑蛟后,便能仔細瞧出他身上確實有一大塊,還都是黑里泛著艷紅的嫩肉。

黑霧絲絲纏繞在嫩肉的位置上,似乎他自己也覺得丟臉或不願看。

他剛要把俞星城駝再身上,忽然一震,低聲道:「有人來了!」

俞星城還沒開口,熾寰忽然化作筷子粗細的小黑蛟,兩隻爪子扒住她手臂,嗖一下鑽進了她衣袖裡。

這廝平時天天跟她說話這麼囂張,躲起事兒來卻膽小老練!

俞星城感覺他似乎想從袖筒里一直鑽到她穿的肚兜似的主腰上去,連忙按住手臂把它卡住:「你還想往哪兒鑽!」

熾寰盤在她手臂上不動了,俞星城也聽到了腳步聲傳來。

「是你?」

俞星城聽到聲音一抬頭,又是個站在房頂上說話的。

逆著光她看不清,只瞧見了瘦高修長的身量。

那人跳了下來,急急道:「你怎麼受了傷?難道是跟剛剛的雷暴有關?」

人走近了,俞星城認出來了。

近一個月前錄名的時候,跟她打過照面的溫家少爺溫驍。

溫驍走近了,才看清俞星城如今有些可怖的血人模樣,但她還是靠著牆坐的很直,微笑著對他點了一下頭:「溫家少爺。好巧。你也是被雷聲引來的么?」

溫驍不疑有他:「是,你也——」

俞星城這樣溫謙沉靜的一張臉,就是讓人沒法去懷疑她,她點頭苦笑:「我就在這附近,聽到第一聲雷有些好奇,便過來走了走,誰料卻遇上了仙魔鬥法。」

溫驍一驚:「魔?!姑娘瞧見了什麼?」

俞星城:「我只瞧見了一團黑霧,還有像蛇一樣的……啊!」

熾寰在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俞星城疼的隔著袖子暗自掐這化成小黑蛇的熾寰。

他臉上擔憂的神情不是假的,立刻道:「姑娘怎麼了?」

俞星城:「……只是太痛了。」

溫驍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按在她手腕上,說了一句「失禮」,便隔著帕子將滾滾靈力匯入她體內,這靈力似乎也在有意止血鎮痛,她沒想到溫驍願意這樣幫忙。

她的目光中有疑問。

溫驍卻又傲然一抬頭:「我畢竟是世家子弟,怎能不出手相救。世家便是要一己之力庇護天下寒士、除卻世上不公,做一番大事。姑娘這樣的平民女子,就是世家該庇護該相助之人。哈哈哈哈姑娘不要再這樣仰頭看著我了,我知曉溫家的使命,你的憧憬只會化作我以後行俠仗義的動力!」

……這就是傳說中的噁心帥么?

俞星城長「哦」了一聲。

溫驍飛速的瞟了她一眼,又有點臉紅:「咳咳,我並非是因為你是姑娘、或者說你生的好看才幫你。就是村夫走卒倒在這裡,我也必定會相救!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溫驍長得看起來刻薄多疑,人卻是頗為單純的……俠肝義膽。

當然這份單純是真是假還真說不定。

俞星城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你。」

溫驍:「姑娘幸好是逃脫了。一個多月前,黑蛟現身池州府,甚至毀了一架鯨鵬,而後逃之夭夭,看來是逃來了應天府!那即便是我,也不是對手。姑娘住處在哪裡,我先送你回去。」

讓溫驍送她,也比熾寰變成大黑蛇駝她要來的低調。

雖然熾寰現在在她胳膊上,甩也甩不掉。

俞星城只覺得失血到腦子已經開始迷糊了,她低聲道:「金川門內的集賢處。」

溫驍又臉紅了,搭配上他那三白眼細眉毛,讓俞星城打了個哆嗦。

他說:「那我也只能背著姑娘了。」

俞星城知道自個兒因為病弱,其實跟荷包蛋沒什麼兩樣,她不介意:「別弄髒了您的衣服就好。」

溫驍:「不要緊!」

他說著一把背起了俞星城。

一看這哥們就不會照料人,抓住她腿窩就跟撕開牛蛙兩條腿似的使勁,俞星城感覺自個兒都快在他後背上劈叉了,她強忍著沒用食指去轟他:「溫少爺,您還是手鬆一松……我快被您給撕了。」

溫驍話都快不會說了,瓮聲瓮氣又慌手忙腳:「好、啊!對不住對不住!」

溫驍說著腳一點地,上了房梁,幾個攢跳,往集賢處走。

到了集賢處,楊椿樓她們連忙出來迎接,她顯然先聞到了血味,才看到不成樣子的俞星城,驚道:「你這是怎麼了!剛剛肖潼跑回來找你,看你不在,又擔憂的跑出去了,她跟我說你兄長在追殺你!」

溫驍:「兄長?啊……是那天的人!他還跟我動手了!」

俞星城抬頭驚愕:「什麼?!」

溫驍怎麼會跟俞泛打起來?

楊椿樓:「先別說那麼多!先療傷!」

楊椿樓替她療傷的整個過程,俞星城都已經失血到迷迷糊糊。夜裡再醒來,只見到楊椿樓趴在旁邊小榻上睡著了,鈴眉和肖潼坐在旁邊守著她。

送他來的溫驍似乎已經走了。

看到俞星城睜眼,她倆連忙圍了上來:「你感覺怎麼樣?」

在她倆的追問下,俞星城也只是說跟兄長稍微動了手,看來家是回不去了。

鈴眉:「今日外頭有驚雷,有人說是天降,也有人說是人為,我看你的手也被烤焦,莫不是被那雷不小心所傷?」

俞星城看了看自己的手,中指與食指已經不再是可怖的焦炭模樣,顯然是楊椿樓替她重鑄血肉,兩根嫩的連關節的褶皺都看不見的粉色手指,突兀的長在她手上。

肖潼嘆氣:「你十二日還有第二試,楊椿樓怕你到時候無法握筆,今日強行給你重鑄兩根手指,這會兒已經累的睡過去了。」

俞星城有些愧疚,她稍微倚在床頭坐起來些,打探道:「那道驚雷……到底怎麼回事兒?」

鈴眉心直口快:「果然你也碰見了,外頭還都沒個定論,說是巡撫和巡按都要徹查此事,那樣的威力可不是尋常修士能做出來的!說是緝仙廠的百戶大人也留駐應天府要查這件事呢。但我覺得說不定就是天雷呢!」

她忍不住想:鬧得這麼大,對熾寰又有什麼好處?

肖潼蹙起眉毛:「就算是天雷,應天府也不會認的。你可忘了數年前京城也是這樣狂雷驟降,好幾道都劈在太和殿前,又加上祭天的時候皇帝忽然不靈了,外頭傳言是皇帝躬敬天不誠,才有異象示警,那之後東緝事廠抓了多少人啊。國師親信都因為說錯話,被皇帝殺了。從那之後,就是天降異象,也只能說是有妖魔作祟,各地都要『抓妖』呢。」

鈴眉:「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哪一年的事兒!」

肖潼笑:「都十幾年前了,你這年紀怎麼會知道。我才剛嫁人不久,隨我丈夫入京城探親,遇上的這事。」

俞星城:「那這次傷到人了么?」

肖潼眉頭鬆開:「聽說是沒多少傷亡。那頭兒住的都是粉頭和書生,很多人還在貢院考試,粉頭們又都結伴去江岸看鯨鵬了。」

俞星城暗自鬆口氣,道:「我也是恰巧碰上,兄長被雷所傷,我的手也……多虧了楊椿樓。啊對,鈴眉,你今天勝了么?」

鈴眉樂的面上掩飾不住:「那是當然!我最後把那肥修打的哀聲叫爹。他受傷頗重,幾個吏員想扛他下去醫治都扛不動,最後在場上被幾個醫修圍住治傷的。」

肖潼卻沒被俞星城岔開話題,她道:「那你的兄長還回來找你么?亦或是把你告上官府?」

俞星城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兩三個血洞雖然被醫治了,可痛楚仍在,她垂眼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潼捏了捏她左手,道:「正因如此,你才要考出功名來。如今逃籍者眾多,但逃籍、假籍其實也是可以參加科舉,朝廷是鼓勵再入籍的。只要你鄉試過了,便是官身,再想自立女戶入籍,就是很容易了。就算是你兄長要打官司,既是官身便不上苦刑,也不會把你當民女糊弄,再說你家中賣你為妾違律在先,這官司,你家裡贏不了!」

俞星城懂了。一旦她是官是舉人,她就相當於階級躍遷,很多事情都能活動的開了。

她傷得重,雖有楊椿樓全力醫治,但也躺了三天。

俞星城實在抱歉,她身上沒一點之前玩意兒能給楊椿樓致謝,最後只拿出來末蘭送她的幾瓶葯來。楊椿樓看到那葯,又驚又喜,直呼天才,但她並沒有收,只一種拿了一顆,說要回去研究研究配方。

期間,溫驍還來拜訪了她,順便送來了外頭的小報。

俞星城看著小報的時候,溫驍坐在屏風外頭。

那小報上還有一張圖畫,是畫家在青鳥上繪製的天雷后地面凹陷與燒焦的簡筆畫。

小報不大,上頭全都是各類猜測,從妖魔鬼怪到天怒人怨,什麼說辭都有。

溫驍就站在屏風後頭,明明站直了就要比屏風高,他特意縮著不露腦袋,就這麼跟她聊著天。

俞星城覺得這太詭異,只得道:「您既是修士,難道到甲組比試的時候,對面若是女修,你還隔著屏風跟人對打么?我不是個尊崇禮教的人,心中有界限就夠了。您要是心中坦蕩,隔不隔一道屏風又有什麼必要?」

溫驍這才繞過來。

他並不是空著手來的。

到俞星城的床前,他拿出了東西。

一把傘,料子是半透明似的珠貝光澤的白緞,傘骨下綴了幾枚鈴鐺。

溫驍跟電視購物廣告似的演示了一下,說是展開傘面后可以阻擋法術,也可以做飛行類法器。

俞星城冷眼看著,直到溫驍講完之後,才道:「……您這是?」

溫驍:「我只是覺得姑娘不像是能自保的樣子,所以怕姑娘獨自一人在外行走,再出什麼問題。」

俞星城輕聲道:「天下不能自保的人多了去了,您都要一個個給送貨上門么?我既是無法回禮,自然也不會收。若是溫少爺覺得無需回禮,那就是別有所求了。」

溫驍有點慌神:「啊、我、我並不是有那個意思!」

俞星城:「聽說您與我那位兄長打起來了,您知道為什麼嗎?」

溫驍說起俞泛來就有些不爽:「他只說什麼溫家拐騙少女之類的……」

俞星城:「其實之前是有人裝作是溫家少爺,要買我去做妾,我雖抗拒,但家中……同意了。而後那騙子害我差點丟了性命,我逃走後再未歸家。我兄長以為我是跟溫家跑的,所以四處在找我。」

溫驍沒想到還有這層淵源,他表情也怔怔的,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很惘然:「啊……原來你也……」

俞星城:「我既是生員,便是要通過鄉試做官的,便是不想再被家中指使,做誰的姬妾誰的妻子。您或許沒有別的意思,但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收。收了我也心中難安。」

溫驍一拱手,臉上現出幾分敬佩的神情:「家中總覺得只有世家才有上等的靈根與血脈,我此次執意與兄長姊妹分開,到南直隸來鄉試,就想結識一些有能耐的同齡人。姑娘的想法,我確實佩服。」

行,看來溫驍真沒這個意思,她也放心了。

溫驍顯露出幾分豪情:「相遇既是緣,姑娘既有靈力卻一心想要做官,怕也是心懷天下蒼生!」

俞星城:不……我只是想當了官,好跟家裡合法決裂而已。

溫驍:「不若我們就此結義為兄弟!日後我成了仙官,姑娘做了名臣,便是也好在朝中有個照應!你年紀比我小許多,我就腆著臉叫你一聲小弟吧!俞小弟!這樣也好避嫌,更讓姑娘、啊不,讓小弟不要覺得我是心中有齷齪想法的輕浮男人!」

俞星城:……???我什麼都沒幹怎麼就成了你小弟!

溫驍一擺手:「那這些東西就當是為兄給你的見面禮。你的親兄弟待你不好,溫兄就替他補上這份手足親情!請一定要收下!」

俞星城:……我跟你才見了幾面,哪來的手足情。要這麼想跟我建立親情,叫我一聲爸爸怎麼樣!

※※※※※※※※※※※※※※※※※※※※

在俞星城變強之前,她抱著溫驍的大腿:「爸爸!」

在俞星城變強之後,溫驍抱著她的大腿:「爺爺!」

*

熾寰在一旁吃著糖,坐著投幣喜洋洋搖搖車,搖搖車說:「爸爸的爸爸是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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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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