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
林瑞鸞不曾料到她好好地上個課還能被學生們圍攻。
平時反應敏捷的她現在有點反應不及。
「怎樣怎樣,那人是什麼來頭?」
「不知道啊,只聽說眼下暫住在林先生府上,看樣子是她們家的熟人。」
「噫,那豈不成了朝夕相處。」
「可不是嘛,四捨五入那就是......」
幾個人發散思維,很快把話題推進到了謎一樣的領域。連聲稱不願嫁人的秦箏都表現得很有興趣,在旁附和著她們的小猜想。
唯獨吳心月保持沉默,她懶散地趴在書案上,聽周圍人在那瞎起鬨。
「咳咳,都適可而止!」
林瑞鸞努力保持自己的師長形象。她悄悄看了看陸鈴的反應,還好,小妮子一副懵懂的樣子,應該沒意識到周圍人在八卦她的兄長。
往常的課程內容安排得滿滿當當,半天時間並不夠用。但今天林瑞鸞幾乎很慶幸自己定下了半天結課的規矩,眼看時辰不早,學館外已經有些學生的家人等在外面,準備接這些千金小姐回府。
「你們幾個今天鬧得歡了,回去莫忘了做功課。明日回來我要考你們,若是答不上來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那幾個大小姐們都扮出一臉苦相,然後嘻嘻哈哈地溜出了學堂。
看樣子是無法指望她們在家溫習功課了,林瑞鸞拿這些嬌生慣養的傢伙們毫無辦法,學業方面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鈴兒,醒醒?」
她走到陸鈴身旁,將手伸到她面前探了探。這小姑娘好像在思考些什麼事似的,想得十分入神,連有人叫她都沒反應。
「這孩子可是陸公子的妹妹?」
一直在旁沒說話的吳心月突然開口問道,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秦箏聽她說話,不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稀奇,你居然還會管人家的閑事?」
「我又不像阿箏你這樣一心要做出家人,遇見看得順眼的男子,打聽打聽又怎麼了?」
她眯起眼睛狡猾地笑了笑,又對陸鈴說,「小妹妹,你可是姓陸?」
「啊?」陸鈴這才回過神來,訥訥地點了一下頭。
「看吧。」
吳心月一臉得意。
林瑞鸞不由自主地把陸鈴護到了身後,以免無辜的孩子從那個崴學生身上學到什麼壞習慣。
時間快到飯點,是該回去的時候了。她將自己的書留在講案上,牽起陸鈴的手準備帶她回去。
師生三人帶著女孩走出學塾屋門。離開了學堂,林瑞鸞也不再擺教師架子,畢竟和這些學生相比她的歲數大不過一輪,還沒到以長輩自居的時候。
她們剛走到院子里,忽見迎面走來一個婦人。那女子走路的樣子畏畏縮縮,一路直奔林瑞鸞而來。
這種場面林小姐見過好幾次,想必又是個來求助的人罷?
她輕聲叮囑兩個學生先行離開,好讓對方能沒有顧慮地把自己的事告訴她。
之前那些上門求助的婦人見到林瑞鸞總像找到了救星似的,不管有用沒用,一見面肯定先上來大倒苦水。蓋因那些尋求她幫助的人本身已不顧忌什麼家醜外揚,不消她問,對方已自行把事情交代清楚。
今天這婦人是個例外,她走路時還以袖掩面,像是很不好意思見人。
「你是......何家的嫂子?」
吳心月也察覺到了異樣,她定睛一看,發現這女人和自己不但認識,她們家跟自己家也有往來。
她聽說這位何蘇氏最近不幸喪偶,今日一見,她果然還戴著孝。
何蘇氏見自己被人認出來,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正要撤步離開時卻被吳心月攔住了去路。
「哎,何嫂子,你是有事來找我們先生商量吧?我和秦小姐剛好要離開,你別顧忌我倆,有事直管和林先生說就是。」
她轉頭看向秦箏,「喏,咱倆先走唄?」
秦箏悶悶地應了一聲,目不斜視地走在前邊。她剛邁出學館院門,就被人從背後扯住了。
「你幹嘛?」
她早看吳心月不順眼,見對方這鬼鬼祟祟的樣子更覺礙眼,便一揮衣袖甩開了她的手。
「哎,你別大呼小叫的,讓裡面的人聽見了!」
吳心月急忙示意她噤聲,隨後指了指院子後門的方向。
秦箏的眼睛都瞪圓了:敢情這人是假裝迴避,實則從後面繞回去聽牆根?她本想出言斥責吳心月這沒禮貌的行為,但對方接下來一番話又說動了她。
「難道你不想知道林先生平時見的那些人來托她辦的都是些什麼事?」
在諸學生中屬秦箏最尊敬林瑞鸞,她也曾聽說過林先生為那些遭受不公待遇的女人出頭的事,卻一次也不曾親眼見過。
林瑞鸞自然不會在人前提及那些求助者的私事,所以學生們只是私下議論,無人得見其中真相。
「還愣著幹嘛?走啦。」
秦箏兀自在那猶豫,吳心月已經拉著她的手腕連拖帶拽地朝學塾後門方向走去了。秦小姐一邊在心裡哀嘆交友不慎,一邊同樣滿懷好奇地任對方拖著自己走。
「真是近墨者黑啊......」
她悶悶地想著——自己跟吳心月都不算朋友呢。
......
偌大的高昌館在清場后變得靜悄悄,院子里只有林瑞鸞和蘇氏相對而坐,陸鈴在一旁打著轉自己玩自己的。兩個女人以這孩子年紀小的緣故,皆不覺得她能聽懂大人的事,所以也沒在意她的舉動。
「嘶——」
吳心月呲著牙發出一陣怪聲,聲音隨輕,但在這僻靜院落里已能穿得很遠。秦箏對她這毫無形象的舉動十分無語,但吳心月毫不在意,她沖獨自在一旁玩耍的陸鈴招招手,小姑娘注意到她了。
「陸家小妹,看這邊,噓......」
她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陸鈴悄悄地過來,這副樣子越看越像個賣小孩的拐子。在旁的秦箏大翻白眼:這傢伙也太沒形象了吧?
「姐姐,你叫我來做什麼呀?」
五歲大的陸鈴心眼頗實,見有人喚她便老老實實地湊過來了。先前在學堂里她已認得秦吳二人,所以現在對話時也不像當初那樣怯生。
「乖孩子,姐姐們先前落了點東西在學堂里,但想回去取時又怕被先生責罵我們丟三落四,所以只能站在這裡乾等著。」
「......你竟連小孩都騙?」
「阿箏閉嘴——小妹妹,我們老等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你能不能跑到你林姐姐旁邊,聽聽看她倆在說些什麼......若她們聊得起勁不肯走,那我們便先回去,不再在此乾等著了。喏,你就湊到她倆旁邊聽個幾句,回來告訴姐姐就成。」
「哦!」
陸鈴也沒明白吳心月想幹什麼,她只知道有人請求時就該儘力幫著,遂毫無懷疑地朝林瑞鸞她們走去。
「罪過。」
秦箏在旁深深地嘆了口氣。
小姑娘不懂事,大人說的話壓根聽不明白,她在旁邊只呆了一會就皺起小眉頭,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吳心月見狀連忙悄悄朝她招手,要她先回來。
「怎麼樣,聽到什麼了?」
「我只聽那阿姨跟林姐姐說什麼爹啊,屋子啊,其餘的我都聽不懂......」
陸鈴懊惱地垂下頭,像在責怪自己腦筋太直。
秦箏怒瞪吳心月,她看陸鈴失落的樣子,立刻蹲在她面前安慰她別介意。
「阿箏......」
吳心月也蹲下來摸摸陸鈴的小腦袋,她一邊哄著陸鈴一邊用嘴角對秦箏說道:「我曉得她們在說什麼了。何嫂的男人前陣子過世了,我聽說她男人是外地人,何嫂想將亡夫的棺材送回原籍落葬,但她爹爹不同意......」
「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秦箏一臉不耐煩,她輕輕推了下陸鈴,讓她繼續回去玩。
「八成......是遺產的事吧?」
吳心月的眼神閃著光芒,她注視著遠處掩面而泣的蘇氏,像發現了什麼意外收穫似的。
院中的密談沒有持續得太久,林瑞鸞很快站了起來,向蘇氏微微欠身致哀,將那婦人送了出去。她剛走到院門邊就停下腳步,朝吳心月和秦箏的方向抬起胳膊,勾了勾手指。
「呀,慘了......」
「讓你管閑事!」
吳心月面露尷尬,秦箏一臉怒容,兩位學生偷聽被抓個現行,只得老老實實地從藏身處出來,準備面對老師的訓斥。
「你倆倒是有能耐。」
林瑞鸞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們。
「我差點兒都沒發現你們躲在牆角,怎麼,二位這是嫌日子過得太清閑,想給自己找點書抄抄?」
「先生......」
秦箏剛想道歉,吳心月快她一步,打斷了她的話頭。
「先生,何家嫂子來找您,是不是來跟您商量她家房子的事?」
林瑞鸞心中暗暗為自己這個學生的靈通消息感到驚訝,但她沒讓她們從自己的臉色上看出端倪來。
見林瑞鸞不答話,吳心月又進一步說道:「若是因為何家遺產的事,先生您可不能輕涉這趟官司。」
她驟然放低了聲音,像怕被旁人聽了去。
「我知道那何嫂子的娘家跟錦衣衛有關係,這趟遺產之爭正是她娘家人惹出來的禍,如果爭到了公堂上,何嫂子必然要吃虧。您別插手,聽過就算了。」
吳心月這番話倒說出了實情,秦箏忍不住也為她作證。
「心月說得不差,先生,錦衣衛里多惡人,纏上了能把你活活磨死。就算你幫何嫂子打贏了官司,事後免不了遭人記恨,有道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她沒把話說透,但言下之意無疑是暗示以林瑞鸞的背景還遠遠不足以招惹跋扈的錦衣衛。
「是么?」
林小姐沒作評價,她轉過頭去望向院子里專心看螞蟻搬家的陸鈴。
......錦衣衛。
京城裡那個錦衣衛指揮使家的少爺,眼下不正住在自己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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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論關係,最大的關係戶目前就在林瑞鸞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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