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冬天來了嗎？

千柳睜開眼，蒙上淡霧的瞳仁映出白茫茫一片。

他以為還滯留在過去的豐緣，偏頭卻看見古樸莊重的熟悉高塔，一塊鋥亮玻璃隔絕兩者，這才察覺自己身處室內。

時空之塔，白楊鎮，這落腳地點是不是不太對？

不甚在意的千柳打著哈欠坐起身，冷空氣趁機鑽入被窩凍得他一個激靈又原路躺回去。不知何時覆上層薄繭的手抓緊被沿攏嚴實，獨獨露出上半張臉掃視空無一人的房間。

簡潔素白，像極了三番五次入住的醫院，可惜缺少深入靈魂的消毒水味。

沒找著更多衣物，嫌干躺無聊的千柳猶豫片刻乾脆披被子下床，結果一低頭連鞋子都不見蹤影，腳底板實打實的踩了個透心涼。

他虛抬腳，眼睛瞥向安靜的房門。

如果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就跑出去找鞋，那代價太大了……

十分鐘后，千柳滿意地腳踩不成樣的「厚鞋套」拉開門板，一眼越過不大的距離看到火村正背對自己坐在客廳，身前桌面上擺著桶承受他視線洗禮的泡麵，絲絲熱氣從泡麵蓋邊緣緩緩溢出，繚繞勾人。而「可憐巴巴」緊盯泡麵的男人讓千柳的頑劣因子蠢蠢欲動，沒一會卻又無精打采地縮了回去。

大概是天冷提不起勁。

依此人的警惕性不可能沒發現有人靠近，千柳便將火村的無視默認為不善關心的害羞，拖一身厚實裝備從后撲過去就同他抱怨。

「我最後搞砸了——」雲里霧裡的幾個字，聽著只是單純找個人發泄情緒。

千柳想說的當然不止這麼點，不過是趴上椅背望去時愣了一下導致話語卡殼，因他發現吸引火村注意力的並非泡麵，而是一張沒來得及看清全貌就被倒扣在面桶旁的舊相框。

今日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玻璃反射的燦爛陽光晃花了眼睛，匆匆一瞥僅能得知照片拍攝地點是此屋內，至於人，並不再關心。

火村看向千柳，和耳側探出的腦袋幾乎臉貼臉。

細軟卷翹的睫毛在那張臉投下陰影，輕輕顫動后倏然上抬，黑藍色的眼珠子於眶內調轉角度直直釘來。

「好餓。」千柳念叨一聲，伸出胳膊討好地戳戳椅子上的人，「不如這樣，泡麵給我，吃完再給你現做一頓行不？傷口不僅要治療妥當還得好好休養才行啊。」

他的肚子很配合地適時發出「咕嚕嚕」，身體沒骨頭似的懶懶散散，下巴擱火村肩上，順勢搭在其胸口只著了單薄衣物的手臂感受到冷意，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如果不是被打斷，無下限的千柳或許會妄圖來招「蹭蹭臉頰」把泡麵蹭到手。

距離火村施展肘擊的時間約剩半秒，他們聽到大門打開的動靜。

大狼犬頂開門就看到有人現場「耍流氓」。

它站在門口抖落背部積雪，不明白為什麼臨時出門對戰暖個身子某人就醒了。

話說人類生病發燒不是得躺好一會才有力氣下床嗎！

此時一道黑影掠過大狼犬的頭頂竄進裡屋，直衝千柳面門而去，比起狼狗想要一尾巴糊那人臉上制止騷擾的「親切」，它更多是出於欣喜。

「嘎！」

然後一翅膀KO掉正說著「原來都拋下我出去玩了」的千柳，眼前一黑的後者還未來得及張開雙臂就瞬間凝固了滿面笑容，躲避不及而仰面栽倒。

黑暗鴉踩人臉上，憤憤地跺兩下爪子。好在有厚實被子當緩衝墊的千柳沒受什麼傷，他趁精靈跳開后坐起身，委屈不已地捂住臉。

為啥啊？！

「你晚了整整兩個月。」火村說出自千柳醒來的第一句話，看到他用被角纏繞雙腳的糟蹋被子行為後忍不住皺眉，「為什麼不把外套和鞋穿上？」

「兩個月」是個關鍵點，但千柳還是率先選擇回應第二句。

「沒找著，你真的有幫我準備嗎？」他神情頗為控訴地扯扯身上僅有布料，在看到走向自己的其餘精靈時眼睛一亮。

冬天裡，火系精靈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千柳拍拍月精靈身上沒甩乾淨的雪，接著以恨不得永不撒手的迅猛架勢抱緊黑魯加，黑暗鴉則飛上犬類精靈的彎曲大角，看起來仍有些氣鼓鼓。

「你們走後沒多久我就追上來了，或許時空裂縫出了故障。」放了他們兩個月鴿子的人後知后覺地解釋道，顯現出足夠誠懇的眉眼讓精靈們信了一半。

至少人確實回來了。

黑暗鴉抖抖羽毛，勉為其難地表示接受。

「還是不見萊伊嗎？」他又問道。

「bulaki。」月精靈觸碰千柳的小腿，在他望來時示意向精靈們進來的大門。

人類沉思了半晌，露出恍然，隨即不服氣地咋舌道:「果然是趁我不便大家一起出去快活了，狡猾！」

「……」

聽到這鬧脾氣似的話，黑魯加垂首噴出熱乎氣流扑打在千柳頭頂，吹亂他也沒整齊到哪的頭髮。大驚失色的千柳當即雙手護頭急忙閃躲，視線一拐掃到那桶等候臨幸多時的泡麵……

與此同時另一邊，大狼犬正遵從指令進到裡屋，它俯身嗅聞一番后徑直鑽入被單垂地的床底，將一隻目光獃滯無光的紅色精靈拖到訓練家腳下。

長著大鉗子的水產渾然不覺，即使被拖拽著橫穿了房間也毫無活動跡象，唯有一個規律性起伏的鼻涕泡表明它是活物。

「我們在海里剛找到你的時候是鐵螯龍蝦把你撈了上來，之後就一直跟著。」火村那張雖不至於看一眼就能止小兒夜啼，但多少會被人忌憚的臉對此面無表情，語氣也聽不出是想紅燒還是清蒸，「順便它也很樂意照顧你。」

……所以你們便放心地撒手不管了嗎？對我再多重視點啊！

因為知曉真相后的突然心酸，千柳險些沒抓穩塑料叉子。

他抽空往房內瞥去，床底因被單掀起使人能一覽無餘，隱約能夠看見亂堆成一坨的衣服褲子，像極了有誰想打瞌睡，卻發現沒枕頭所採取的應急措施。

視線再重新移動至跟前，千柳眯起眼睛，發出伴隨著「呲溜」的挑剔：「勉強是個不錯的食材。」

結果這聲音竟戳破鼻涕泡，猶如開關般敲醒了精靈的意識。

獃滯睡眼秒變清明的大龍蝦一個猛顫繼而打挺，甩掉卡蝦鉗里的兩隻鞋精準飛撲到千柳腳邊抱住他雙腿開始了狂蹭，那份露骨的諂媚直往人臉上糊去，連帶著頭頂的黃五角星都彷彿妖嬈了幾分。

千柳忍了又忍，沒控制得住手抖撒掉了尚未吃完的半桶泡麵。

……

擦拭乾凈地上殘留的最後一點湯汁，鐵螯龍蝦把抹布一丟便蹲守廚房門口等千柳出來。這副死心塌地的模樣看得其他精靈面面相覷，只當是千柳不知什麼時候惹來的草，反正不是敵人就成。

而作為流氓精靈的鐵螯龍蝦也無意跟那幫它瞧不上眼的跟班解釋，於它眼中這裡在意的只有千柳。

畢竟心動是不講道理的。

他微笑著轟炸同類的姿態該死得迷人，雖然也會被追擊地很狼狽。

他挑事時的囂張狂妄深入蝦心，雖然也有認慫耍陰的無恥樣。

他……

「讓開。」兩手端鍋的千柳一腳踢開堵門障礙物，皮糙肉厚的精靈滾了兩圈又麻利翻身，腆著臉湊前。

他還霸道。

能找到的食材有限，最重要的是沒泡麵了。

千柳移開倒扣的相框，端上來的一鍋寡淡得叫人心疼，好在味道不缺。打發精靈們餓的話去吃現有精靈餐，目前先吃飽了再去安排下頓，不過到那時便不得不出門了。

出門意味著不嚴肅對待就要挨凍。

「哪怕過了倆月這天氣也詭異過頭了。」窗外景色白得刺眼，他可沒聽說神奧地區的氣候獨特到遠超豐緣，明明兩個月之前還在考慮減衣服。

冰涼的手貼放瓷碗兩側汲取燙人熱量，千柳透過升騰的霧氣望向對面，發現火村已準備勺第二碗，不禁看了看自己仍未下得了嘴的第一碗。

這就是強者？

胃裡有東西墊底的火村也不急於幹掉手頭事物，他放下手中碗勺，轉而回應道:「各個地區的聯盟早有預謀吞併當地組織並狩獵傳說的精靈，一個月前全球氣候就不再有規律。」

回答驚世駭俗，但千柳點點頭，接受得很快，連創世神都在眼前慘遭陷害還有什麼不敢信的。

手心接觸到的溫度逐漸降低，感覺再等下去，世界還沒毀滅自己得先餓死。

沒有多問的千柳吹幾下粥面，小心翼翼低下頭……又默默抬起。

「莫非他們都得手了？我還有話想問洛奇亞。」

「你沒機會了。」

「這樣啊。」

他終於喝上了第一口，內里的空虛卻似乎無法全靠食物解決。

聯盟這麼做的理由，你來白楊鎮的目的，混亂生活的起因，未來，我。

過去，現在的一切，他們。

千瘡百孔的約定。

「千柳。」

被喚名字時，千柳在對付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鐵螯龍蝦。趕都趕不走萌都不會賣表情還雞賊的無賴精靈他是第一次見。

當然鐵螯龍蝦賣萌了他也不會改變態度。

而那低沉嗓音熟悉得直擊心坎，千柳立即不留情面地指使一眾精靈把龍蝦扔出去，又當著脆弱少蝦心的面驚喜轉身。

「萊伊！」他快步走近，熱情擁抱那道靜立的黑色身影，「果然沒有你不行啊！」

都喊這麼深情了，回老家的達克萊伊應該不會想起往事後特地跑來追究陳年舊……賬？

最初威脅人家的事千柳其實一直以來都心虛記著，儘管大部分時間給忘了個徹底。

與他們分開過一段時間的達克萊伊表現如常，垂在身側的爪狀手遲疑了一會，抬起拍拍人類背部。

好，看來不會挨揍了。

不只是提防人身安全，千柳確實挺想達克萊伊的，可交流且和善，實力強大能力方便，就算是在場精靈中唯一沒被收服的……這裡剔除一下抱緊黑魯加的腿乾嚎的鐵螯龍蝦。

就算是在場精靈中唯一沒被收服的，相處起來也和其他精靈沒區別，說到底精靈球純粹是個收納器，即使也有用作束縛的潛質。

千柳沒抱一會就鬆手後退半步，實在是達克萊伊出場自帶的陰冷氣場讓他略微遭不住，況且精靈看上去有點疲憊。

「達克萊伊。」擦著手上水漬的火村從廚房走出，一副有事找的樣子。

我下的廚所以碗你洗鍋你刷——數分鐘前，千柳挺直了腰板說出此話，成功將火村送進與他本人瞧著完全不相容的廚房。這會見人走出來，還是會產生奇怪感覺。

眼眸幽藍的精靈將目光投向另一個人類，兩者無需多言快速完成了一次交接——達克萊伊遞給了火村一張泛黃紙張。

好奇圍觀的千柳臉色一僵。

啊，什麼，那筆記還有續頁啊，難道是你倆約好了的，原來不是特地來看我的嗎，是我打擾了……

發覺自作多情的千柳退回到椅子上頹然坐下，隨手一指還在頑強抗爭的鐵螯龍蝦:「算了，暫且讓它待著。」

努力終得回報。

熬出頭的精靈喜極而泣，很狗腿地要給人類墊腳，不出意外被嫌棄而果斷地給拒絕。

於是交易完的雙方一轉臉，只看到無事可做的千柳在干瞪窗外。達克萊伊無聲沉入地板，化作一團不可接觸的漆黑陰影就要融入他拉長的影子中。

刺啦——

銳利摩擦聲突兀響起，雙腿蹬地硬挪椅子的千柳皺著臉揉耳朵：「抱歉。」

精靈觸碰到他影子的邊緣前被及時躲開了。

浮出的達克萊伊表示不解。

「雖然很高興萊伊沒忘記。」千柳微微仰頭，凝視寡言的精靈，色澤沉鬱的右眼對上那隻明亮藍眼，「但我們的旅程結束了，之後還請安心守護你的家園。」

聞言，幽藍所環繞的白色瞳孔輕縮，那陰影般的詭譎身影默然片刻，再一次化作黑影消失不見。

「糟了，沒問萊伊平時哪裡可以找到它……問艾莉絲應該也行吧。」

千柳換了張位置上佳的椅子，懶洋洋地曬起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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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完結這章又過渡，還懷疑會有雜七雜八的奇怪設定到最後忘記考慮，這些全部堆在一塊亂亂的(作者太辣雞了其實是非常非常亂)所以磨得有點久，希望寫出來的能值得思考（發獃）掉的時間orz感謝在2021-01-0222:24:23~2021-01-1417:03: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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