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

「無痛無噪，羨慕的話給你也來一發。」

於是千柳被打了。

火村拖著他繞過橫貫廣場的溝壑，把人狠狠摜在污濁泥雪上。

黑魯加沒有立即救主，似乎只想觀望。

「你殺了他們？」

規規矩矩的千柳任打任拖，一聽這話，連忙舉起手掌豎在耳側:「這點必須澄清，我沒殺過人。」

動作定格了兩三秒，他主動放鬆展平的手掌使手指自然蜷曲，略帶調侃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怒氣:「很意外，你竟然會關心陌生人。」

「不是。」壓制他的火村否認道。

隨即千柳反應靈敏地瞪大雙眼，捂住唇角泛青的嘴巴：「那麼被關心的原來是我自己？！」

無視掉面前演戲成分超標的浮誇表現，火村仍舊眼神執拗，認定千柳身上藏匿著他想要知道的什麼答案，肅然抿緊的嘴遲疑片刻才不擅長地斟酌出措詞：「如果剛才的是泉美或者老師他們，你也會下手嗎？」

「……」

掩住的嘴角悄悄下撇，浮於表面的情緒逐一沉入眼底，接著堂而皇之地掛上不耐煩。他揮開壓在胸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的手，撐住濕冷的地面坐起身。

「最初的你可沒這麼複雜。」神色變得冷淡，千柳用一點都不懷念的語氣談論起他所知曉的曾經，「一心想幹掉我卻總能堅持到結束，這次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你們又想出了什麼新點子，但還是希望你能聰明點認清現實——事到如今哪怕用黑隕殺了我也阻止不了世界回歸原點，並且我會再次醒來，而身處『未來』的你們無能為力。

現在，你只需要乖乖等待，要麼我幫你提前『入睡』結束這場註定遺忘的夢境。我說過的，你阻止不了我，火炎。」

火村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並未如千柳口中的「聰明點」那樣閉嘴接受。

「有人想救你。」

正從地上站起的千柳動作一頓，面露譏諷：「很無聊的玩笑。對人類來說，他們只會祈求我的死亡，就像你說的，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

「我向你道歉。」

千柳腳底打滑，猛地踉蹌一步，站穩后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傳遞出「你腦子壞掉了」的信息。

「……他們真該選泉美。」

「泉美把你當成弟弟，她不是合適的人選。」

「你就合適了？明明也什麼都做不到。」

不忘順勢嘲笑一波的千柳語氣刻薄，顯然不打算來場心平氣和的交流。

「根本不可能出現所有人都能滿意的世界。」火村倒是沉住了氣，在見識過致命的詭異手段后，依然堅定站在會惹千柳不快的對立面去開口，「你在，他們的死就不可避免，被困在循環里和承受不住的只有你。」

千柳不以為然，嗤笑道：「拙劣的借口。」

多少人類能夠熬過三千年？又能熬過幾個三千年。

曾經的它看東西不用眼睛，活著不需要呼吸，本能代替了思考。人類難以想象的漫長時間對它沒有任何影響，而集齊本源后，近乎重重疊加的無窮記憶也絕壓不垮他。

兩人之間的對話就此步入僵局，還是千柳拍拍屁股跨坐上黑魯加，臨走前打破了沉默：「洛天已經通過大橋，我不想繼續耗下去了，就在這裡分開吧。」

「還有，我帶你過來的原因以及屬於你的那些與現實偏差的記憶……」他朝火村露出再正常不過的微笑，「『安騰銘』，這是提示。想不通也無所謂。」

拋下幾句話，千柳又反手丟出好幾日前就摘下的小苦無，指使黑魯加往白楊鎮連接外界的大橋方向奔去。

……

反正時空都要重置，萊伊總不會還責怪我擾亂白楊鎮，況且這城裡的人似乎都走得差不多了。

這麼想著，千柳看向狼狽的白色精靈：「要知道等待別人遵守約定的感覺很不好受。」

「但你還是相信我了。」洛天歉意地笑了笑，雜亂毛髮幾乎和雪地融為一體，「遇到點事耽誤了時間……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閉上眼睛。」

「好。」

阿勃梭魯大概是累了，雙眼闔上時口中緩緩吐出如釋重負的綿長嘆息。

站黑魯加旁邊的千柳沒動，他端詳著趴卧在地面的精靈，下巴卻微微揚起，這讓他看上去冷漠且無情。

佔據時空二神的權能，逆轉，糾正，從頭來過。

花額外時間去思考重整了正在做的事，視線短暫滯留在彷彿睡著的精靈身上。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周圍的時間靜止，呼吸變得沉重壓抑妄圖將自己溺於深海，身體持續下墜直至黑暗翻湧的空洞。

你不能遺忘過去。

憤怒

你以為能彌補。

痛苦

大地永遠記得。

悲傷

你無法解脫。

恐懼

就這樣追尋下去。

絕望

再一次。

貪婪

……

你這個殺人犯。

生命對生命的惡意

「也是陰魂不散的東西啊。」

漫無邊際的「黑暗」頃刻間應聲坍塌，此時距離讓洛天閉眼不過小半分鐘的時間，千柳憶起這會不該那麼拖沓才對。

微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然而晦暗天色都遮不住的奇異眸光倏地微閃。那超脫了「眼珠」範疇的部位轉動兩下，與不遠處的紅藍光點相對而視。

再轉回去，洛天的身影竟在眼前直接消失。

這一幕促使千柳的手指輕輕抽搐，他踏出一步，雪被壓實的咯吱聲聽在耳中猶如苟延殘喘的最後哀鳴。

那張臉上的遊刃有餘驀然驚醒，面容因震怒而扭曲猙獰。

「別開玩笑了！！！」

一察覺到不對勁，洛天連忙睜開眼睛，驚訝發現自己被拎上了天。寒風夾雜著細小冰粒割散快要佔據意識的茫然，他回過神低頭尋找原本待的位置，就看見那兒的衝天火光和金黃月華。

「發生什麼了？！」扭頭便見到助力上天的始作俑者，洛天急急詢問陰影般的暗黑精靈。

達克萊伊並不含糊，雙方的心靈感應交接，心念一動便告知了當前狀況。

洛天怔住片刻，又望了眼身後。

火光漸熄，無形中能感知到下方有什麼在靠近。

他們降落到廣場，達克萊伊去往塔頂，在空曠城鎮橫衝直撞的存在剛巧抵達——是他認得的。

長滿尖刺的細條植物纏滿人形物的下半身，像是引領身後成片的漆黑藤蔓，又像被束縛其中無法脫身。

負能量集合體，萬千生靈的對立面，眾生之敵。

被賦予惡的黑光，無光的永暗。

可最深刻的印象，是名為千原千柳的人類。

或許……千柳正確的選擇不是成為「人」，曾經所做之事也不全為錯誤。對錯糾纏不清，他註定面臨不能自拔的煎熬。

然後噩夢說，儘管非常渺茫，他們多少能提供機會推千柳一把。

機會啊……

洛天叼出冥冥之中一直隨身攜帶的黑色小石像，經達克萊伊提示這是重要道具，加上他本身只需簡單步驟即可。

遙望了遠方一眼，最終凝視人形物頭部那處明明滅滅的金色光。

阿勃梭魯縱身躍入深不見底的溝壑。

他們一步步拖千柳入陷阱，不是為了害他。

自始至終。

所以成功了。

【阿爾宙斯與石板共存，只要石板的力量尚在，創世神就不會真正死亡。】

【世界的塑造取決於凝聚所有本源之力，為了讓創世神將世界恢復原樣，釋放生命寶玉，喚醒神明。】

【負能量需要枷鎖，它們從自古以來的負面情緒中誕生，合格的枷鎖必須理解後者，以及具有承載它們的軀體。】

【至高的神明亦心懷無上仁慈，祂曾原諒犯下錯誤的人類，給予我們選擇。】

【阿爾宙斯是神之意志投射在這個世界的具象，祂可以是創世神，但「創世神」不僅僅有阿爾宙斯這一個身份。祂無法被窺視，無法被定義，每個世界都有專屬的神，世界是神明的牢籠，更是神的終末，祂們會消失在世人眼前，但絕不會離開庇護之所。】

【神與世界共存亡。】

……

【我不想他只剩一個人的時候才懂得後悔，我懇求，請讓他在那之前戰勝自己。】

【對不起。】

他們、筆記、火炎、精靈、背叛。

洛天失去身影，千柳即將達成所願，可滿腔怒火驅使著他不打算就此罷休。掘地三尺能發泄情緒，以現有的能力打破與達克萊伊的約定也輕而易舉，千柳卻仍然對遵守約定這種事固執萬分，用自以為的認真態度。

隨後他看到了自己無意識造成的城鎮慘狀，那足以沖昏頭腦的怒氣更盛。

我甚至把信任他們視作了理所當然！

千柳的情緒極不穩定，因此忽略掉上空某處有不起眼的移動黑點。當風聲增大毫不畏懼地扑打他的後方，那連自我都厭惡的非人嗓音不受控制地發出尖利嘶鳴。

「烏、鴉……黑暗鴉——！」

纏滿怨恨的藤蔓豎起尖端直朝精靈刺去，黑暗鴉舒展雙翅，沒有閃躲。

藍柄的小巧利器叮噹落地，數不清的尖刺植物愈發收緊，千柳行動受阻，開始晃著腦袋尋找特定目標。

下一秒，脫離預料的意外接踵而至。

翠綠細藤破土襲向渾濁混亂的破敗人形，他身上正欲絞緊的尖刺植物忽然鬆開，蠕動間暴露出兩抹格格不入的纖細銀輝親密觸碰著彼此。

輕盈的微弱脆音吸引了千柳，他湊近那兩串於污糟中熠熠生輝的手鏈，尚能思考的意識遁入恍然，任由綠藤勒住軀幹。

鐘聲敲響，潔凈世間的雪徐徐飄落。

他跌入親手開闢出的無底之淵。

………………

「完。」

「……」

「……」

「完？什麼完？摔死了？這不就是爛尾嗎？！」

※※※※※※※※※※※※※※※※※※※※

靠著作者限定的上帝視角敲出來了，有yi點點亂的感覺……不過好像從第一章開始就是亂糟糟的了，能看到這裡的大家應該都習慣了吧哈哈嗝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感謝在2021-02-1103:52:25~2021-02-1716:51: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岸芷汀蘭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