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共識
那雙飽經風霜,一看就質量賊好的黑色軍靴停在千柳跟前,磨損的鞋底在他兩腿間的空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泥腳印,低頭靠坐在牆角的千柳動了動肩膀晃晃自己失去知覺的兩條手臂,象徵性地往後縮了縮屈起的腿。
狠狠咳嗽幾聲以舒緩被打中後節奏紊亂的呼吸和已經趨向麻木的腹部,再抬頭,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蕩漾笑臉。
「你這樣搗爛可是會被喬伊小姐彈腦門的~」
彷彿先前的摩擦從未存在過,忽略掉千柳因疼痛而略顯慘白的臉色,他說出口的語氣就好像在與偶遇的朋友進行閑聊時輕鬆自在,前提是忽略掉他眼神里不斷翻湧的暗潮。
「呵。」就算把刀子抵心口上估計也不能指望這小子會好好說話了。
被千柳堅定自我拒不合作的精神所「感動」到,火村抱臂盯了他半晌,最終滿臉妥協地彎下腰,隨即在千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注視下跟拍自傢伙伴似的拍了拍手底下那顆黑色腦袋,然後一把揪住其衣領,從地上提起時還順手掂了掂,緊接著反手就將人丟到了床上。
真的是用丟的,千柳在一頭扎進堆在床上還沒來得及整理疊好的被子里前都沒反應過來,還因為衝力過大差一點就與緊靠床的牆面用自己的臉蛋進行一場深入□□的親密接觸。
無法動用手臂,千柳狼狽地翻過身,避免了自己窒息在被窩的窘迫局面,被火村出乎意料的一手搞蒙的他剛想開口,就見這個煞神抄起致自己陷入此慘烈境地的可憐椅子信步走來——浪天浪地的千柳終於是真正驚恐了一回。
不聽話就揍一頓。
這句自古傳下的真理金句說不上萬能,但確確實實蘊含有貨真價實的道理。
「你想干——」
剩下未盡的話被火村隨手從千柳臉頰旁邊掏出的被角堵了個嚴實,用力之猛,噎得他非常想翻個白眼送給面前這位下手不知輕重的人。
憤憤不滿的千柳顯然是忘了自己先前不說用足了十成力道,起碼也用上了八成的,完全可以刺穿人體的心態試圖把人扎個印記留紀念,從他嘴裡評價出的「不知輕重」約等價於「手下留情」。
「我現在不想聽你再扯半句廢話,如果你也希望早點救出千原博士他們那就給我安靜地聽就行了。」神情肅穆,動作嚴謹地端坐在那張搬來的椅子上,火村壓迫感十足的黑色眼珠里盛滿了顯而易見的狠厲,彷彿與生俱來。
「……」完全不是能糊弄過去的人,這種時候吧,認慫就完事了。
作為活命基本準則的自知之明和察言觀色,千柳再怎麼放飛自我也還是會尚存幾許以保證自己不會在作死途中輕易死翹翹,只可惜這些本事必須得臨到緊要關頭他才捨得搜刮腦子想起來。
果斷停止了撲騰,瞬間呈鹹魚狀癱在床上的千柳直勾勾地凝視上鋪床板,等待火村大費周章的演講。
「以防萬一我不會說太多,總之以後會代千原博士跟在你身邊提供幫助。」
片刻后,千柳費力抬起頭,努力將飽含感情的視線望向坐在那的火村,極力想要傳達出他內心激情澎湃的吶喊。
這就沒了?!
沒了。
火村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藐視姿態,簡直囂張得毫無理由——當然會有這樣的主觀印象歸根究底還是千柳的有色眼鏡戴得太過厚實,明明端坐在那的男人出於條件因素,既沒有蹺二郎腿也沒有手持增加霸氣值的物件,更沒有挑眉勾唇邪魅一笑,只餘下千柳自顧自的在那越看他越不順眼。
你不惜把我整成個半殘也要聽完的話就這些?就這些?!那你大動干戈一頓錘就只是為了造勢嗎?還是這麼個不痛不癢的效果!
早已準備好要收聽驚天大秘密的千柳根本無法接受,試想你褲子都脫了,點開的標題勁爆而內容卻是一部葫蘆娃又作何感想?
猛一甩頭將糊了小半張臉的棉被單甩下,還趁機吐出了想和他玩深喉的被角。
「你想找個借口當我爸爸就直說,別在這種事上隨便敷衍人!」憤然的千柳那個氣的啊,他雖然表面上一直沒將父母遇險的事放在過心上,但誰又敢肯定那不是千柳為了掩飾自己而偽造的新面具,況且背地裡還不是口嫌體正直地以此為出發點接受了出遠門飽嘗風吹雨露的設定。
「以後找到機會再告訴你,現在就說出來的話你我隨時都會有危險。」
千柳以為火村會是個雷厲風行的漢子,沒想到他總喜歡在重要話題上遮遮掩掩耍墨跡,這無疑讓人有些暴躁,本是鹹魚躺的千柳更是一個使勁支起了上半身,順利拉扯到腹部的傷「嘶」一聲抽了口涼氣,他氣急敗壞地剛想張嘴,靜默了那麼零點幾秒后又倏地閉上。
「千柳,有件事我想跟你確認下——」
門外遠遠傳來佐成走而復返的聲音,這位善心大發的中年搜查官在問清某人的房間后徑直趕了過來。
「啊呀,聯盟的搜查官來了,看在我們有相同目的你應該是想幫我的份上,現在離開我也保證不會透露什麼的。」以為佐成早已離開的千柳,臉上的陰沉表情逐漸興味起來,口中的「保證」隨性而又充斥著幸災樂禍,恨不得火村當場被抓一樣。
洛天的信件里,火岩隊籌備多年的大事就是被聯盟一個強大搜查官搗毀,連老大都被人家抓了去坐牢。千柳不信火村會對此沒反應,並且再過幾秒,互為敵對陣營的兩人就將正式面對面。
「你一定要讓自己這麼討人厭嗎?」從椅子上站起身的火村皺眉,聲音直降了幾個調變得低沉,冷笑一聲看向有恃無恐的千柳,那模樣大有把他脖子也卸下來的架勢。
「一而再再而三煩人的是你!」狠狠翻了個白眼,千柳咬牙切齒地回道,被情緒浸染成深藍的雙眼無所畏懼地看著火村來到床邊,在他彎下腰的那刻抬起一條腿,用穿著鞋的腳直接踩住火村的胸口,擺明了抵抗到底。
再有第三次找上門且語盡不詳的情況,他就算被打斷腿和胳膊也要用一口好牙讓火村有個難忘的記憶,哪怕這人口口聲聲說是來幫助自己,但跟他接不接受這個所謂的幫助又有什麼關係?
「我想起來一些話,」無視直愣愣傻在門口的佐成,背對著他的火村絲毫不急不緩,單腿跪上床的邊緣,身子再度下沉,壓得抵在身前的腿不斷彎曲,直到那膝蓋緊貼千柳自己的胸口,「泉博士說過,『小千柳怕黑還看不清東西,沒人在身邊連路都不會走,跟陌生人說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坦率還特別喜歡把討厭的人耍得團團轉,總有種奇怪的自信覺得自己天下第一,明明還沒長大就總說不喜歡小孩子,很可愛對不對?不過他從小就很有想法像個小大人一樣,除了我們誰都不信,萬一出事了……』」
「『如果我們出事了,希望你可以多照顧照顧他,渾小子也就逞強這方面比別人強一點,沒什麼本事脾氣倒臭得厲害,不聽話就揍,不然不長記性。』后一句是凌輝博士說的。」
「以及,『請務必在聯盟發現前保護他,能拜託的只有你了,假如事情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直接動手也沒關係。』」
「你應該清楚這個『動手』的意思吧?」抬手握住那條腿的腳踝將它強行移開,火村不帶感情地評價道,「韌性不錯。」
這番話的內容沒什麼營養,只是在單純地嘮家常,不過說出來的本意並非是讓千柳覺得有用而選擇妥協,為的只是將暴走的渾小子拉回到名為冷靜的路上,上次見面時火村這麼干過,這次是受到其啟發才突發奇想,結果發現打感情牌的效果出乎尋常得好。
千柳陷入沉思,任由他挪開自己的腿並挨個把胳膊接好,除了發出兩聲悶哼外乖巧得不像樣。
旁邊不遠卻是另一處完全不同的氛圍。
房間門大敞,裡面的情景在站門口的佐成眼下一覽無餘,看不見被遮擋的主人公的臉,但不妨礙他看清他們的姿勢和聽到一堆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小孩子,尤其是幼年缺愛正值成長過程中的小孩子,在佐成的理解里會做出什麼都不奇怪,哪怕此小孩已經成年,他們需要的只是有人引導。
剛才本想要離開綠嶺市,想了想后還是匆匆趕來的搜查官擔心那條消息是個陷阱,而「傷心過度」的千柳會為了報仇再加上死要面子一個人孤身前往才急忙回身來找人,生怕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千柳就會跑沒影,倒是沒想過地點在煙突山也有可能是少年用來誆人的幌子,等他到這裡后更是萬分沒想過看見的是這一幕。
「你們……」忍不住出聲的佐成往裡跨了一步。
誰曾想躺倒在床上的千柳忽然摟住另一個人的脖子,然後將他往自己的旁邊一帶,那人順勢就撲倒在了床的另外半邊位置,接著被千柳拉過來的被子蓋住了上半身——動作很像要把人捂窒息。
「辛苦你了,趕這麼多路就為了安慰我,先休息一會吧。」
把人摁床上自己起身,千柳神色如常地看向面帶懷疑的佐成。
「一個朋友,聽說了我的事後就跑過來了。」見佐成還是不信,千柳笑了笑,經過搜查官的身側來到走廊,回頭問道,「怎麼,我有朋友這件事在大叔看來很奇怪嗎?」
眼帘低垂,目光微微偏移,竟是流露出一絲害羞的意味。
佐成心下一驚,略有尷尬地轉過身背對房門。
「不……沒有,遇到那些事後你能有個朋友在身邊我也就——」
「放心了」三個字還未說出口,這位為人很得千柳欣賞的搜查官就悶不做聲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身後站著神色古怪,還保持著手刀姿勢的火村。
千柳掛上笑容,矜持地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裝模作樣地伸出雙手緩慢鼓掌,一本正經地開腔道:「此處應有掌聲。」
動作迅捷無聲,角度刁鑽力道穩妥,該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