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遠嫁難為情
宮殿的瓦是黑色的,顯得整個秦王宮都十分冷肅,如同這整個秦國,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秦王嬴政一樣。
不過姬婉並不討厭這裡,燕王宮也好,秦王宮也罷,她都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至少在這座宮殿不會有人刻意刁難她,那便足夠了。
在她被送到秦國之前,她不知道秦宮居然如此平靜,要知道小小的燕王宮尚且糾紛不斷,從小她便見慣了明爭暗鬥,陰謀算計。而作為當今天下第一強國的王宮,理應更加暗流洶湧才對。
當然她知道,那是因為秦王嬴政不在。這位傳聞中的暴虐國君很少踏入北宮,他彷彿早就忘了這裡還有一群如花美眷。既然都是被無視的美人,互相爭鬥卻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有時候姬婉也會想起那位她名義上的夫君和主人,不過那都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她只在夏太后那裡見過他一次,他的氣勢太過迫人,甚至沒敢抬頭仔細看他的臉,只記得他長得很高,朱玄二色的王服襯得長身玉立,比起自己的父王燕王更像個國君。
只那一次她就知道,秦王並沒有看上她,也沒有被她的容色所吸引。
她的美貌也是在燕王宮數一數二的,否則父王也不會讓她來秦國,只是父王想錯了,秦王他似乎並不熱衷女色。北宮各國美姬無數,無一人可得秦王親睞。
姬婉沒有想到,自己還會再次遇到嬴政。她在秦宮很無聊,但也不敢亂跑,只摸索出了幾條人跡罕至的路,平時便帶著兩個女侍來回散步。
前面是秦王還是太子的時候住過的地方,如今已經空置許久了,只有幾個女侍留在那裡尋常洒掃。姬婉像往常一樣踱步過去,卻見殿外整整齊齊地站著黑甲侍衛,還有一駕裝飾華麗莊重的宮車,拉車的馬毛色鮮亮,整齊且安靜地等待著,六駕,是秦王?
她有些慌張地躲到轉角後面,秦王為什麼會來這裡?
大約過了一刻鐘,一襲玄色身影從殿中出來,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宮殿,下午的光打在他的臉上,高挺的鼻樑投下些許陰影,薄唇微抿,黑眸帶著令人看不懂的情緒,但確實是帶著莫名柔和之色的。只是停頓了一下,那人便拂袖大步走向宮車,郎衛簇擁著他上了車,然後一群人便策馬駕車離開,馬蹄和宮車聲漸遠,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那就是秦王嗎……姬婉久久看著車馬遠去的方向。超乎想象的俊美,氣質也確實凌厲,只是那份溫柔,與傳聞中並不相符。姬婉在燕王宮長大,很清楚在宮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心,自她入秦宮以來也一直恪守著信條,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
只是每當夜深時分,她卻常常想起那張臉,明明只是驚鴻一瞥,卻如同在水面丟了一顆石子一般,一波波蕩漾開去,讓她心神難寧。
那殿里並沒有住人,秦王的溫柔究竟是對誰?這個問題的答案如同有小貓在她心上不停撓動,讓她想要一探究竟。
她終於忍不住再次去了那座宮殿,這回沒有碰上秦王,一切都安靜得很平常,她支開了陪伴的女侍,獨自一人踏入了宮殿。
殿內並不因為久無人住而產生什麼氣息,反而散發著清新的果香,姬婉一眼就瞄到了案几上擺放著的橘子,橘子皮雕刻成漂亮精緻的香爐,這樣的裝飾顯然是需要每日更換的,一個無人居住的偏殿,竟這樣奢侈?
內室,穿著深色宮裝的女侍手腳麻利地擦完銅鏡,一邊跟小姐妹聊天,「唉,陸大人怎麼還不回來,魏國的信陵君聽說早就被免職了。」
「興許,王上又交給大人其他的事情了吧。」另一個女侍顯得更加斯文一點,斟酌道。
「秋,我去睡個午覺,若有什麼事,你記得叫我哦。」女侍滿意地看了看被擦得鋥亮的銅鏡,笑嘻嘻道。
秋無奈點了點頭,陸大人去了魏國之後,她們這些原本照顧她的女侍便空閑了下來,王上又搬去了章台宮,便更加無人管束了。
夏蹦跳著出了內室,就看到外面站著一個年輕少女,女子身著淡紫色華服,肌膚欺霜賽雪,如凝脂牛乳一般,腰肢纖細不足盈握,系著紫紗腰帶,這般容色,恍若天人。
「你、你是……」
姬婉也被突然跑出來的人嚇了一跳,不過看到對方宮女的服飾,她便鎮定下來,露出一個微笑道,「我是燕國來的,住在西北邊的宮殿里。」
夏雖然瞧著活潑天真,但畢竟在宮裡待了很久,消息靈通,立馬猜出了這位美人的身份,燕國來的公主,王上新封的美人。
「參見美人。」
姬婉淺笑著讓她平身,這宮女很機靈,但是長相卻只能算小家碧玉,讓秦王留戀的人會是她嗎?這個念頭只出現一瞬,便讓她自己否決了,若是秦王看上一個小小宮女,為何不將她封位留在身邊呢?
「是我打擾了,我對宮裡不熟,一時不察竟與女侍走散了,卻不知此處是何處?」姬婉有些憂愁地皺起柳眉,輕聲緩語道。
美人作如此姿態,夏自己雖是個女子都不免晃神,熱心道,「這裡是王上以前的住處,美人要回去得往西行。」
「多謝指路,此處可還住著其他貴人?既進了門不去拜訪你家主人反倒失禮。」
夏見她對一個女侍都如此客氣,心中頗有好感,解釋道,「王上早已搬去了章台宮,我家主人如今也不在這裡,美人不必在意。」
果然,除了秦王,這裡還住過另一個人,只是再多問就顯得刻意了,姬婉自小便善於察言觀色,再次道了謝便離開了,找到正在找自己的女侍們。
秦宮裡的事情對於宮中人來說不是秘密,在姬婉有意打聽之下,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只是與她想象的不同。
「……陸舍人在那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王上派她出去做事,就空置了。」
「陸舍人?」太子和王身邊都會有很多舍人,與門客相差無幾,位不高,但若得看重的話,那便是位低權重的職位。
「美人來得晚不知道,那是王上面前的紅人了,王上從邯鄲帶來的,時常同食同乘,比如今王上身邊的中郎將還得信任。」
舍人宿衛宮中,都是有專門的住宿的,就算是深得看重,也可以賜宅邸,為何偏要住在一起?
姬婉忍不住問出口。
「這……王上的心思奴就不知道了,不過那陸大人是個女子,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興許王上……」
原來如此,種種疑問彷彿都有了答案,秦王並不是不近女色,也不是不懂情,只是珠玉在先,心中已有心儀之人。
那位陸雙舍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有何等絕色風姿,可以讓秦王對各國美人置若罔聞。姬婉有時候望著銅鏡里的自己,腦中會冒出這樣的念頭,她…會比我美很多嗎?
秦宮裡的歲月平靜無波,除了偶爾還會想起驚鴻一瞥見到的秦王之外,姬婉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好。雖然被忽視,但至少也沒什麼明槍暗箭,每夜都可以安心入眠。有時候太子丹殿下還會派人送些首飾吃食給她,她的生母出身不高,雖然頂著公主的名頭,可這燕王宮裡的公主有三十多個,除了嫡公主之外其他的公主連燕王本人可能都叫不出名字。太子丹雖是她名義上的兄長,但與她是天地之別。只是在入秦的路上熟悉起來,可憐她孤身一人入秦宮,又感慨自己相同的處境,便多了幾分同病相憐,日常也照拂一二,倒真生出些兄妹情誼。
夏太后總是把她叫過去,姬婉最初還覺得拘束,後來見她和藹溫和,便也喜歡總是去那裡坐坐。興許,太后也是太寂寞了。
直到那日,在宮殿拐角處,遇到那個人。
沒有什麼絕色傾城,她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年紀,長相甚至有幾分寡淡,穿著一身玄色官服,束著制式發冠,行禮的姿勢非常標準,「參見夏太后。」
姬婉只覺得熟悉,她的一舉一動,竟與那位秦君很有幾分相似。雖然兩人長相不同,身高不同,但神態語調,乃至站立拂袖的姿勢,都有幾分隱隱相似。
她…就是陸雙嗎?
太子殿下要私自逃回去,這太可怕了,姬婉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恐懼,她了解自己的父王,若是知道此事,定會恐懼萬分,生怕秦國遷怒,他不會介意派人押送太子丹再次質秦的。
更令她害怕的是,陸雙…現在她已經是尚書令了,她發現了太子殿下的意圖。
「兄長不可殺她…」秦王對她如此情深,若是她出了事,怎麼會放過燕國呢。
然而她終究什麼也阻止不了,畢竟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罷了。
秋風簌簌,幾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捲兒落在宮道的石板上,一隻透白修長如玉蔥的手伸出去,似乎想接住幾片,卻慢了一步,只是徒勞。
姬婉了無興緻地收回手,她的容貌依稀有以往的影子,但五官更明艷,就像花兒正在盛開,但可惜與這秦宮蕭索的秋日並不合拍。
十年了,時間如此的漫長又如此短暫,故國故人早已不在,這座宮殿里的美人也像那六國一般,慢慢凋零。她是習慣了這樣孤清冷寂的生活的,倒並不覺得難以忍受,只是偶爾見到春去秋來,會有幾分茫然。
「美人,星火書社的鄭掌事又來了。」婢女蜻從外面進來,「還真有幾個跟她出宮了的,說是去書社學堂進學。」
星火書社,鄭掌事,姬婉見過她幾回,聽說她是皇后之妹,長相清秀,身量嬌小,卻掌管著名揚天下的星火書社,半個月前,她來北宮招人進書社學堂,進學三年,考核合格后可在書社任教,為童子啟蒙。
北宮裡不乏有認得幾個字的美人,畢竟大多也是各國王公貴族之女,只是應者寥寥,她們做好了老死宮中的準備,卻並沒有走出去,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
「這是皇後殿下的意思嗎?」姬婉聲音輕柔,如同喟嘆地問道。
蜻雖然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侍,知道自家公主性格溫柔內斂,也不拘束著,嘟囔道,「以鄭掌事和皇後殿下的關係,想必是了。」
姬婉曾經想過,秦王這樣的人,會立誰為後呢?聽到他封了韓國的一位貴族之女為後,她有點難以置信。論出身,韓國地小國弱,與燕國相仿,何況還不是公主,只是貴族之女罷了,北宮的貴族之女成百上千。
直到她見了王后一面,王后前來北宮整理宮冊,似乎終於有人注意到這裡還有一群被遺忘的美人。王后的冠服也是尊貴的玄朱二色,紋樣與王有些類似。未施粉黛,容色清秀但略顯寡淡,眼神清泠泠的,薄唇貝齒,身姿挺拔舉止間與秦王有幾分相似。原來如此,王上心儀之人一直都是她。
姬婉從尚書令陸雙,想到上次見到的鄭芙鄭掌事,她們都沒有容色傾城,但是她們看起來卻那麼鮮活。似乎心中有一抹細弱的火苗燃起,逐漸成了一團,她站起身。
「我也想去書社。」
「美人?」蜻嚇了一跳,「跟著鄭掌事去的,都是那些沒有名分的…美人可不一樣…」
她可是北宮裡唯一一個有位分的女人。
姬婉笑了笑,笑容溫柔一如既往,但多了幾分明艷,「皇後殿下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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