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座橋
「陰岳。」
羅剎的聲音有些發抖,滔天的恨意中又難以抑制地摻雜著一縷恐懼。
她被陰岳掌控了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快把自己看成一條不中用的狗。
「不是要將我挫骨揚灰嗎?怎麼,怕了?」
陰岳一把握住羅剎纖細的脖頸,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舉到了半空中,羅剎心中一凜,十指化刃,用盡全力朝他心口捅了過去。
「唔。」
陰岳胸前瞬間出現了十個明晃晃的口子,傷口處不斷有烏黑色如鮮血般的液體湧出,他的臉上也顯出幾分痛色。
羅剎還沒來得及心喜,餘光便看到他緩緩勾起唇角。
「小羅剎呀小羅剎,你以為就憑你能傷我分毫?這麼多年過去,竟是半點記性都沒長,真是白費我對你的百般『苦心』。」
不見陰岳張口,透著寒意的聲音卻如同空氣般無孔不入,激得羅剎渾身發冷。
她定睛朝陰岳胸口看去,哪裡還有傷口的影子,削鐵如泥的指甲在他渾身纏繞著的濃濃陰氣面前,居然如同以卵擊石般,被輕而易舉地攔在了外面。
羅剎用力過猛,纖細的甲蓋已彎曲變形。
『陛下明明說他身上魂力已損耗大半,為什麼現下看來反倒是強了好幾分。』
她這般想著,片刻后趕忙回過神,此刻決不是可以大意輕心的時候,陰岳即敢枉顧規則來到此間,必是要一舉置他們幾人於死地,好徹底解決掉他的心頭之患。
至於陰岳的魂力究竟是如何恢復的,她現下也顧不上細究,身體一旋,竭力脫離開他的束縛,不等落地便一舉化回原型。
只見方才窈窕婀娜的少女,轉眼間變成了個身長十尺開外、形似骷髏又如盤蛇般的傢伙,薄薄一層皮肉包裹著變形扭曲的骨架,纖細的脖子被拉出了一米多長,纏纏繞繞,看起來十分靈活。
不大不小的頭顱似人又似獸,一雙眼睛像是兩個肉紅色的窟窿、深不見底。
身後竟還長有一條長約兩米、布滿鋸齒舨突起的尾巴,末端還掛著個閃著鋒芒的倒鉤。
這怪物似的模樣,讓人看了禁不住有些膽寒。
陰岳自恃此間已無人能攔得住他,便饒有興緻地等在一旁,對羅剎的變化既不阻攔,也不顯得驚訝。
「小羅剎,你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怕是放在百鬼眾魅的冥間,也是難得一見的醜陋了,難怪無論你如何卑微乞憐,你的那位冥帝大人都心中無感。」
羅剎由天地間的怨念凝聚而生,完全化作原型后,她的性情也會受到怨念的影響,變得狂躁易怒。
陰岳不輕不重的一句話便徹底激怒了她,她顧不上章法,本能地以頸化鞭朝陰岳身上纏了過去。
『嗤——』
脖頸方一接觸陰氣,皮膚便被瞬間腐蝕成了烏黑色。
羅剎抬手捂住被陰氣腐蝕掉的地方,強忍著痛意往陰岳天靈蓋上咬去,看似不大的嘴完全張開后,竟成了個直徑足足有二十多厘米的大洞,幾乎將陰岳的腦袋吞進去小半。
陰岳像是沒有看見她銳如利刃的尖齒,抬起雙手直直伸進了她嘴裡,兩手一上一下用力往外撐開。
「啊!——」
一聲足以刺痛耳膜的厲嘯,讓在場之人無不皺眉,唯獨陰岳嘴邊一直掛著抹不濃不淡的笑意,像是在享受著她的悲鳴。
「小羅剎,要是真就這麼殺了你,我倒還有幾分不捨得。」
陰岳眼神一轉,手上的勁稍稍鬆了些。
「你想不想知道,奈何他死在何處?」
「啊!——額!——」
羅剎因疼痛而震顫不已的瞳孔突然一縮,她竭力轉著眼珠朝他看去,被陰岳硬生生撕裂開的嘴,只能發出些意味不明的支吾聲。
陰岳倒像是突然長了良心,沒有要吊著她的意思。
「他啊,一個人坐在橋頭的石階上,堂堂一界冥帝,臨到死時居然連好好坐直的力氣都沒有,如同一灘爛泥般靠在橋欄上。眼神渙散得像個傻子,嘴裡還不清不楚地叫著他的阿孟。」
話說到這兒,陰岳頓了頓,對一旁羅剎嗜血的目光視而不見,故作惋惜地繼續道:「那可憐樣子就連我看了都有幾分心疼,只可惜不等我上前安慰兩句,他便已魂死燈滅,你說他這死法,算不算是死得其所?」
「啊!啊!啊!」
羅剎撕裂到耳根的嘴角溢滿了鮮血,她瘋也似的掙脫開陰岳的手,帶著倒鉤的尾巴呼嘯而過,直直朝陰岳眉心刺去。
兩米長的尾巴覆蓋範圍極廣,即便是陰岳,也對她的突然暴起反應不及。
他抬手擦去臉上的血痕,原本帶笑的嘴角平了下來,神色冰冷地看著面前粗喘著的羅剎。
「竟能傷到我,也是我小瞧了你。」
羅剎想要後退蓄力,以獲得片刻喘息,但尾巴卻被陰岳死死抓在了手裡。
形如濃霧的陰氣順著陰岳的手朝她身上蔓延,尾巴上原本鋒芒畢露、鋸齒般的突起像是被打磨了稜角,變得粗糙不平。
被陰氣腐蝕的劇痛讓羅剎止不住地顫抖,她長約半米的十指狠狠插入了地板之中,竭力想把自己往前拽去卻徒勞無功。
陰岳拉著她的尾巴稍一用力,羅剎便像是輕若無物般被他扯到了跟前。
「你越是厲害,我倒是越不捨得弄死你了。」
陰岳抬起空著的手,擦掉臉上新溢出的血跡,一滴烏黑色的濃血在慘白無色的指尖上顯得格外扎眼。
他不顧羅剎的閃躲,並未在意她幾近扭曲的五官,將指尖的鮮血直接送進了她嘴裡。
羅剎此時只恨自己下巴脫臼已沒了知覺,不然哪怕死前能把他的手指啃下來,咬碎咽到肚子里都是好的。
「這般抗拒做什麼,這不是你最愛吃的嗎?嗯?今日我心情不錯,只要你去做一件事,我便放過你如何?」
在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敵不過他后,羅剎也不再費力維持原型。
化回人身的她,臉上的傷口倒沒有那般可怖了。
精疲力竭的身體讓她已無力站直,形象全無地癱倒在地上。
羅剎望著陰岳的眼中透著些懼意,像是已經怕死了這個人,她顫著嘴角忍痛問道:「什麼事?」
陰岳俯下身挑起她的下巴,在看到她身體顫抖往後退縮時也不生氣,反倒是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要看的就是所有人懼他、怕他、恨他、怒他,卻不得不臣服於他時的悲哀模樣。
「看在過往你服侍我還算盡心的份上,我不為難你,只要你去到奈何橋邊,在他死的地方澆滿污物,罵上一句死得活該,我就且饒了你這條賤命。」
羅剎勉強挑起嘴角,一口混著血污的涎水狠狠地吐在了陰岳臉上。
「我呸!」
陰岳面色陰沉如墨,然而不等他動手就感到身後一股重如山塌的力道突襲而來,原來羅剎方才莽夫般不要命的打法,竟是在為趴蝮蓄力拖延時間。
陰岳迅速後退卻還是沒能躲過去,牆壁被一道燦若虹光的靈力擊穿,等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穿牆而過,直直地砸到了屋后百米開外的山壁之上。
趴蝮喘著粗氣,上前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羅剎。
他有些彆扭地問道:「你沒事吧?」
羅剎身上的傷口迅速地恢復著,肉眼不可見的怨氣將她的創口快速填滿。
「還死不了。」
如果說靈力亦或是魂力,別說陰岳了,她怕是連趴蝮都比不上,但要論身體恢復的速度,可以說這世間眾生的怨氣一日不滅,無論是多重的傷,只要給她以喘息的時間,都能恢復如初。
若想真正殺死她,那必須擊擊致命,且決不能給她留下哪怕半口氣,但這恐怕也只有陰岳這種,已經列入神位的人才能做到了。
趴蝮的那一擊可以說是彙集了他大半靈力,若非有羅剎在前擋著,分了陰岳的心,陰岳是怎麼都不會放任他如此長時間聚力。
然而即便如此,趴蝮和羅剎的神色也絲毫沒有放鬆之意,他們清楚僅憑那一下,絕無可能置陰岳於死地。
羅剎轉身看向站在角落,如同一尊漂亮人偶般的何子憫,她眼神閃爍了片刻后沉聲道:「何子憫!你快跟著柳大他們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陰岳膽敢枉顧天道規則來此,絕不會只是為了她這麼個不足為道的小人物,若說這世間除去奈何以外,誰還能威脅到陰岳,那便只有何子憫,或者說是:
守橋人孟氏。
帝堯二女女英在死後被封為冥神,守護在奈何橋左右,故稱守橋人,隨後更是調遣了百名鬼將交由她親自統領,且不說彼時奈何作為冥帝,自身的力量已無人能及,單是孟氏再加上她率領的那一百鬼將,勢力一樣不容小覷。
無論陰岳此行用了什麼法子隱瞞天道,都一定是有時限的,只要她和趴蝮聯手拖他一拖,再加上那四條蛟龍的道行,不是沒辦法躲過此劫。
見何子憫不為所動,羅剎也是著了急。
「趴蝮!你帶著她和柳大他們先走!我留下來拖住陰岳!」
趴蝮聞言眉頭緊鎖,面前女子的言行讓他回憶起了很久以前,哥哥還在時,他們四人整日談笑時的模樣。
那時的阿孟姐姐是一貫的英姿颯爽,騎下鬼將都尊其一聲孟帥,明明秉性喜好同哥哥大相徑庭,但兩人每每站在一起時,無人不誇上一句登對。
而自己依舊是個長不大的少年人性子,總愛借著他們的威風在外胡鬧,不是被人趕回來,便是由哥哥叫來阿孟姐姐替自己解圍。
還記得有一次自己鬧得太過,被幾名鬼王追出了百里,正巧遇上了帶著一眾鬼將在外巡視的阿孟姐姐。
他二話不說趕忙撒腿跑到她身旁,身後那百名鬼將瞬間列陣壓了過去,把幾個小小的鬼王嚇得屁滾尿流。
那模樣別提有多威風了。
羅剎則與他不同,性子要更成熟一些,平日里也比較少言,不像自己呆不住愛往外跑,她總是安安靜靜地陪在哥哥身旁,幫他添水溫茶,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審閱文書。
趴蝮見不慣她小媳婦的模樣,便總愛找些有的沒的同她說道,有時還愛逗她生氣,看她動氣后臉紅耳赤地同他辯駁,那時的羅剎反倒有了幾分人味兒。
羅剎也有還算仗義的一面,哥哥姐姐不在時,會偷偷摸摸地出面幫他打架,有時打到興起,連哥哥什麼時候回來了都不知道。
只是每次被哥哥發現,都會把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這點,讓趴蝮格外不喜。
明明知道現下不是該胡思亂想的時候,趴蝮卻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過往的一點一滴。
曾經無憂無愁的歡聲笑語,如今竟像是夢境般不真實。
思及此,他眼圈一澀,如果他那時再珍惜一些,少出去闖闖禍,是不是時間也會過得慢一些。
「趴蝮!現在就帶何子憫走!」
羅剎的聲音震醒了沉浸在記憶中的趴蝮,他想說自己要留下來,同她一起應對,但話到了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
同羅剎一般,趴蝮對喬何的所思所想十分清楚,正如羅剎所言,這時候帶著何子憫他們遁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你小心!」
說完后,趴蝮拉起一旁的何子憫,趕忙就要去找柳大四人會和。
「一隻小鬼、一條臭狗,居然能讓我如此狼狽,你們也該引以為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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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我一直埋下的一個小伏筆引出來啦,撒花!
喬小何在輪迴時被外界稱呼為守橋人,實際上,鐺鐺鐺鐺鐺!
守橋人是女主大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