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座橋
喬何繃緊的後頸和背部勾勒出漂亮的弧度,肩膀與上臂形成了一個直角,微微凸起的肩胛骨襯得脊柱溝也明顯了起來,背部漂亮的肌肉線條跟隨少年的動作若隱若現。
何子憫眨了眨眼,壓了壓臉上莫名巧妙的熱氣,正要舉步上前,卻看到一片嫣紅色花朵順著褪去的襯衫一點點展現在眼前,血色的花朵像一個個張揚的龍爪,從左邊腰側一點點蔓延到了脊柱。
花的面積實在太大了,幾乎布滿了喬何大半個后腰,白皙的皮膚穿插在縫隙之間反倒成了花瓣的點綴。
一座用墨色線條勾勒的古橋從腰側延伸了過來,古橋橋尾就坐落在花瓣之上,靠近河面的橋身一部分被盛開的花瓣掩蓋,看上去忽遠忽近。
如若這是一幅畫在紙上的水墨畫,那必然是幅佳作,無論是石橋的古韻還是花朵的恣意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但這卻是一幅刻在活人身上,以皮膚為紙的作品,即便再美,帶來的也多是震驚。
何子憫瞳孔震顫,一把拉過喬何面向她,只見他正面腰腹上也是滿滿的雕青。
「是誰刻的?!」何子憫看著雕青,聲色俱厲地問道。
喬何自雕青刻成之日便失去了視覺,只是聽柳大模糊提及過,說自己十五歲生辰被選作守橋人的那晚,身上刺上了用於連接奈何橋的雕青,但具體雕青是什麼樣的有多大卻不得而知,柳大幾個兄弟對此也不曾多言。
柳大看著布滿喬何后腰,恣意開放的曼珠沙華心中不禁一沉。他清晰記得崽崽被選作守橋人那夜,最後浮現在腰間的花簇還是屈指可數,只是零零星星地點綴在古橋橋邊。
隨著喬何渡過的孤魂數量與日俱增,引奈何橋入世的頻率也隨之有增無減,喬何自身的氣血作為引奈何橋入世的代價,被附著著橋魂的雕青一點點吞噬。
年少旺盛的氣血像是那些妖艷花朵們最愛的肥料,曼珠沙華一點點綻放蔓延,面積越來越大。
雕青面積越大,喬何對孤魂感應也越深,這就像上天設下的一個死局,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無論如何保護他活過十八歲生辰那天。
「是我自己紋的。」
喬何愣了一下,聲音中有些遲疑,表情也不太自然。
何子憫近距離看著他身上的雕青沒有回話。
喬何身上的雕青顏色飽滿細膩,每一根線條都乾淨利落,像是一揮而就。
整個雕青並不同一般紋身那樣浮於表面、顏色混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根本不是簡簡單單的紋身染色可以解釋的。
何子憫心中升起一個奇怪的想法,他身上的雕青彷彿是一名頂級畫師小心翼翼揭起了皮膚,攤開來擺在桌上,隨後用昂貴的天然顏料一筆筆細心勾勒在了皮膚內側。
她抬頭看了看喬何臉上明顯不自然的表情,暗嘆他傻乎乎的連謊都說不好,卻不忍拆穿只是裝作不知,牽著他走到靠牆放著的羅漢榻旁。
「你先躺好,我去樓下拿個聽診器就上來。」
喬何聽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現代醫學工具愣了一下,嘴角含笑應下。
羅漢榻上雖然墊著軟墊,但冬天裡還是冷冰冰的,喬何躺下的瞬間忍不住顫了一下,柳二趕忙拿過椅背上的外衣給他裹好。
「崽崽,你。。。」
柳二有些欲言又止,覺得自家孩子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過於信任。
「二爹爹,沒事,咱們之前不是也總找大夫問診嗎?而且柳醫師給我的感覺很特別,她應該是個一眼看去就很不一般的人吧?」
喬何捏了捏二爹爹的手,狡黠地笑著說:「敢跟大爹爹和二爹爹直接對上的人,我還沒見過呢,而且你們竟也沒太生氣,我對她倒是越來越好奇了。」
「她既然是出於好意,一心希望幫你,我們又有什麼好生氣的。」柳二看著喬何心中無奈。
柳大在旁嗤笑一聲,聲音冰冷。
「但她年紀輕輕就持才傲物,忘乎所以,只怕以後的路走不長。還說我們不配當爹,我們配與不配豈是她能妄言的!」
喬何一聽就知道柳大在為什麼生氣,趕緊軟聲軟語地哄了哄生氣的大蛇,從各角度出發講了講蛇蛇們有多配當爹爹,多麼會養崽崽,最後就差唱世上只有爸爸好了才算把大蛇哄好。
幾人閑話的功夫,何子憫握著聽診器走了進來。
何子憫坐在床邊,用手又捂了會兒聽診器,覺得沒那麼冰涼了才揭開蓋在喬何身上的外衣,按順序分別聽了聽心音,肺音和腸鳴音。
大概過去了十分鐘,何子憫收起聽診器。
「是不是太冷了,我讓小雲再去泡壺熱茶來。」何子憫看少年跟空氣直接接觸的皮膚凍得有些泛紅,忍不住皺眉說道。
「沒事,剛開始有點不適應,這會兒好多了。」
何子憫看了看桌上紋絲未動的普洱,走到門口揚聲喊道:「小雲,去泡壺紅棗枸杞茶過來,放點紅糖。」
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覺得少年應該是喜甜的。
喬何聞言沒再拒絕,耳尖悄悄紅了一片。
何子憫從角櫃里取了毛毯,等少年蓋好后就回到葯案前寫寫畫畫。
「師父,茶來啦。」
沒過一會兒,小雲輕手輕腳地端著茶壺走了進來,見師父沒搭理她反倒鬆了口氣,放下茶壺就快步走了出去。
等喬何灌了快兩大杯甜茶,何子憫才停筆走了過來。
「觸診時會痛,忍一下,馬上就好了。」
何子憫凈手后掀開薄毯,三指併攏,有節奏地沿著經脈脈絡平按,指下的皮膚柔韌細膩,溫熱中微微泛涼,觸感極佳。
她看上去用得力氣並不大,但沒一會兒原本還有些害羞的喬何,突然臉色蒼白起來,眉頭緊鎖,身體微微顫抖。
柳大三人見狀心裡頓生悔意,又知道這時不宜上前打斷,只能心中暗罵自己,治病這麼大的事他們怎麼也跟著崽崽胡鬧。
觸診的時間並不長,一刻鐘后何子憫就拿過毯子給喬何蓋好,一回頭,只見她原本紅潤的臉上竟全是冷汗,硃色的雙唇也不見血色。
「他睡著了,不要叫他,等他自然醒來。毯子可能有點薄,我去樓上給他拿床被子下來。」
她說罷腳步有些虛浮地上樓抱了床冬被下來,隨後又坐回葯案邊,快速地在紙上寫寫畫畫,絲毫不顧自己難看的臉色。
柳大看了眼藥案前的女子,神色若有所思。
喬何這一睡就睡了將近一天,等到醒來時外面已是烏燈黒火、天空漆黑一片。
許是剛醒,喬何神色有些茫然,低聲問道:「爹爹,什麼時候了?」
「十一點了,要不要吃些東西?」一直守在床頭的柳大扶著他坐起身。
「還早,現下還沒什麼胃口,再等一會兒吧。」
「傻崽崽,不早了,是晚上十一點。」柳大低笑著說道。
「啊?」喬何愣住了,有種今夕是何夕的錯亂感。
「醒了?」
何子憫穿著身素色睡袍拿著幾服藥包走了進來。
「何醫師,抱歉打擾了你這麼久。」喬何一想到自己衣衫不整地在人家辦公室里睡了一天,就忍不住有些面紅耳熱。
何子憫輕笑出聲,「我不覺得打擾。」
她說罷將手裡的藥包放在小桌上,「這是第一療程的葯,共有兩種,每日分別服用一次,分別在寅時平旦和酉時日入兩個時段喝,不要搞混了。」
喬何聽罷沉思片刻沒有回話,白日里配合診治是不想落她的面子,心裡卻不願意何子憫再多為自己的身體費心,開口就打算回絕。
何子憫看喬何表情為難,誤以為是他怕葯苦,莞爾笑道:「我白天親自配好的,放心,不苦,是容易入口的那種。」
喬何搖了搖頭,自己的身體實在沒必要辛苦她如此費事,正要開口解釋清楚,就聽柳大突然出聲道:「收下吧。」
柳大說罷伸手拿過藥包遞給柳二,「多謝醫師費心。」
何子憫搖了搖頭,臉上還帶著些蒼白,「肯吃就行。」
「何家藥鋪開的葯和一般的葯不一樣,開一次葯最多只開兩日的,吃完后就要回來複診,最好早上4點就過來,那會兒是號脈的好時間,我一會兒給你們留個電話,來前直接給我打電話。」
不等何子憫叮囑,喬何皺眉拒絕道:「不行,太早了。你白日還要全天坐診,這麼一天下來怎麼受得了,現在聽你聲音比起早上就疲憊得多,我們正常時間來就可以了。」
何子憫愣了一下,心中一軟,眼裡劃過一絲溫柔,他明明自己身體虛弱、目不能視,卻細心到能從自己說話的聲音中聽出不同。
「你怎麼傻乎乎的,我是老闆,你真當我全天坐診啊。以後我就只管你一個病人,怎麼樣?」
何子憫伸手理了理少年擋在額前的幾縷碎發,笑著說道:「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了,你不聽我的話,才是浪費我的精力知道嗎?」
喬何感到一隻溫熱的手從自己耳邊劃過,將幾縷碎發攏到耳後,他心弦一顫,眨了眨眼糊裡糊塗地應了下來。
何子憫看著他泛紅的耳尖輕笑出聲,隨後站起身同柳大幾人說道:
「小雲已經把他明早要服的葯熬上了,一會兒你們幾位不如跟我上樓,我這邊收拾個客房今晚先住下,明日把葯喝了再走不遲,這會換地方估計還沒睡踏實就天亮了。」
柳大看了眼半靠在床榻上的少年,想想回去也是一番折騰,就點頭應了下來。
沒過多久,他們就在客房裡安頓下來,柳二側身看了眼身旁已經睡熟的喬何,壓低聲音問道:「大哥,可是那葯有用?」
「葯是否有用尚不可知,但開藥的人卻不普通。」
柳大在房間另一側輕聲回道,喬何白日里看上去只是缺眠多覺睡了過去,實際上卻把這幾年來的疲累藉此機會釋放了大半,那所謂的觸診並非白費力氣。
柳三躺在柳大身旁,低聲附和:「有點用都是好的,明天我跟老四也說一聲,叫他回來看看藥包,也是以防萬一。」
翌日凌晨。
何子憫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就起身下樓,果然下去就看到坐在葯爐旁打盹的小徒弟,伸手把小姑娘敲醒趕走後,就獨自坐在葯爐旁細心盯著。
第一副葯就像打開喬何身體的一把鑰匙,對之後的治療至關重要。
雖然她已再三叮囑徒弟好好看著,但睡了沒一會兒心下還是不踏實,如今親自坐在葯爐旁邊時刻看著,何子憫才算放心下來。
看著慢滾的葯爐,何子憫忍不住笑了一聲。
活了二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可以是個醫德高尚、救人心切的好人。昨日為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轉了性子,上趕著給人開藥治病,這要放在以前是怎麼想都不可能的。
何子憫回憶起第一眼看到喬何時內心的觸動,本來在她眼裡司空見慣的世界,在他進入畫面的那一刻,像是色彩飽和度突然被調回了正常值,一瞬間明亮鮮活了起來。
在這短短一天里,因為他波動的情緒,加起來比她過去五六年都多。
從喬何出現的那一剎那,一個聲音就開始在腦海里反反覆復的回蕩:
你要照顧他,照顧好他。
快到凌晨四點的時候,何子憫打開蓋子,滿滿一鍋湯藥只剩下底部薄薄一層。
何子憫小心地把葯爐從火上移開,仔細觀察湯藥色澤,等溫度稍微降下來后,倒入一旁早早準備好的玉瓷碗。
她抬手從頭上取下玉簪,用力刺破食指,淡紅色的液體沿著碗壁一點點沉入碗底,不一會兒就同湯藥融為一體。
樓上,柳大三人睜眼,聞著樓下傳來的甜膩的藥草香味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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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作者:我算了一卦,卦象告訴我讀者大大可能會罵我。
路人:罵你什麼?
卑微作者:脫了褲子就給我看這個?
何子憫:老四是誰?誰是老四?啊?!
喬何:(覺得我先不說是不是比較好。)
何子憫:明明是我的老公,為什麼我卻要和四個男人爭寵?!
柳大、柳二、柳三、柳四:明明是我家崽崽,為什麼我卻要和個女人爭寵?!
何子憫:小何,手指頭頭破破啦!
喬何:(心疼)我給姐姐吹吹。
柳大、柳二、柳三、柳四:淦!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