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座橋
少年柔韌的腰身因為劇痛滲滿了冷汗,白皙的皮膚上像是有把看不見的刀,看似沒有規則地滑動著,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道滲出密密麻麻血珠的刀痕,把腰間的冷汗都染成了淡紅色。
柳大見狀趕忙看向柳三,柳三凝眸看向傷口,瞳孔幻化回豎瞳,片刻後身體震顫,厲聲道:「這不是幻像,大哥,快用護身咒!」
柳大馬上調動靈力默念六丁護身咒:
仁高護子,丁丑保子;
仁和度子,丁酉保全;
仁燦管魂,丁巳養神;
太陰華蓋,地戶天門;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
明堂坐卧,隱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但見金光閃過,喬何的情況卻毫無好轉的跡象。
那把看不見的刀反倒像是被護身咒激怒了,密密麻麻的刀痕在皮膚上顯現,如潑墨般不斷蔓延,直至腹部幾乎完全被刀口所覆蓋。
即便如此,它似乎還不夠滿意,一縷縷鮮血順著少年腰側滑落,把身下雪白色的被褥染得鮮紅,刀痕從腰側快速延伸到背部。
傷口出現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床上原本還低聲叫著爹爹的少年徹底痛暈了過去。
柳二焦心如焚,旋身幻回蛟形,一口咬破龍尾,情急間險些把尾巴咬斷,他顧不上那麼多,連忙逼血畫符,口中低念止血咒:
日出東方一點油,手執金鞭騎白牛;
三聲喝住長流水,禁止洪門不準流;
雪山童子來,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止!
語畢咒語竟起了些作用,刀痕蔓延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不等兄弟四個鬆口氣,他們就意識到這看似起效的咒語實則是對喬何更大的折磨。
密集的痛楚稍微緩和,喬何緩緩轉醒,隨後就見刀痕化開皮膚的速度雖慢了下來,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傷口像是分流出去的溪水般慢慢劃過後背,留下一道道幾近見骨的傷痕,隨之而來便是陣陣堪比剝膚的切骨之痛,細細綿長看不到盡頭的折磨,讓他連暈過去都做不到。
喬何視線越來越模糊,爹爹們的聲音聽起來忽遠忽近,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塊磨刀石,那把看不見的刀刃一下下在身上來回划著,刀刀見骨,不間斷的劇痛讓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止血咒是有用的,只要。。。只要我多念幾遍。。。」
柳二見狀顫聲說罷就要逼血成咒。
柳四連忙伸手攔下了他。
「二哥,天意所選,即便我們四條蛟龍在側,也左右不了天意。」
他聽上去語氣平靜,但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說話時都帶了血腥味。
柳二聽罷怒聲嘶吼道:「什麼天意所選?!這分明就是折磨!!」
說罷他不管不顧就要繼續逼血念咒。
「柳二!夠了!」柳大攬著懷裡不斷顫抖的少年怒吼出聲,一抬頭雙目早已幻化為豎瞳,瞳孔顏色同鮮血無二。
柳二緩緩放下手,往常沉穩可靠的樣子消失無蹤,一時間竟像個幹了錯事的孩子般無措。
「守、橋、人!」
柳大恨聲一字一頓地說道,三個字像是硬生生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隨著柳大話音落下,房中除了少年支離破碎的低吟,竟是死一般得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柳四晃了一下站起身來,從一旁盆中取出沁了泉水的濕布,一點點把他腰身上的血跡沾掉,握著濕布的手忍不住顫抖。
刀痕像是已完成了任務不再蔓延,凌遲般的酷刑終於畫上了句號,喬何意識漸漸模糊,沉沉昏睡了過去。
隨著血跡被一點點擦拭乾凈,皮膚上密密麻麻的刀痕也越發顯眼,讓人吃驚的是皮肉翻卷的傷痕,竟然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慢慢合攏。
癒合后的淡粉色刀痕像被血染般顏色越來越深,紅到極致竟變成黑色,遠看過去像是用衣紋筆勾勒出的一條條墨線,層層疊疊地交錯在腰間。
墨線隨即緩緩地沉入皮膚表層,再望過去好似一副刻在皮膚里側的水墨畫。
柳四擦乾淨粘在皮膚上的血跡後站起身,喬何的腹部及腰側暴露在眼前。
只見一道道兩相交錯的黑線勾勒出一座古風古色的三眼石橋,橋身像一條墨玉玉帶般纏繞在少年腰間,橋尾穿過腰側隱沒在後背。
與墨色石橋形成反差的是橋邊一簇簇嫣紅色的花朵,花朵無莖無葉、絢爛緋紅如血,花瓣反卷如龍爪,分明是一株株曼陀沙華。
這副刻在人身上的橋畫不似一般古畫的抽象寫意,更像是畫家耐心坐在橋旁,用筆一點點臨摹出的寫實畫作。
橋頭的石碑,構成橋身的一塊塊不規則石磚,還有曼珠沙華那顯出花背的雄蕊都清晰可見。
仔細看,橋頭石碑上刻著字,碑文僅僅兩個字:
奈何。
如果不是親眼看著這幅畫是如何用痛楚做筆、鮮血做色,繞在少年腰身間的這幅古橋畫作可以說古香古色、美輪美奐。
腰間密密麻麻的墨色線條和嫣紅花朵襯的他膚色越發白皙,但在場四人無一人有心欣賞。
「守橋人。。。真的是守橋人。。。」
柳二喃喃自語,他像是失去了力氣,一時連身形都控制不住,幻回人形跌坐在旁。
片刻后柳二抬起頭,雙眸充血,聲音嘶啞地怒吼道:「什麼天意所選!什麼跨界陰陽難道就非要當這守橋人不可?!大哥!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柳大沒有回話,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床上疲憊沉睡的少年,抬頭示意柳三把被褥換掉,隨後輕手輕腳地把他放回床上,仔細把被子攏好。
他坐在床邊用手慢慢理順喬何有些汗濕的頭髮,聲音中暗含譏諷。
「八百多年前那次變天便是天意,千年後這次賜職也是天意,咱們兄弟四人名聲在外,看似叱吒風雲眼中無人,又有哪次真能違抗得了天意?
那一次看似是柳四識破天機,讓我們四兄弟逃過一劫。但若不是那日偶遇的書生一句要變天了道破天機,又哪裡有我們兄弟四個和柳門的今天,怕早就成了那天地更換的祭祀品。」
柳大說罷冷笑一聲,不知是在笑這天意,還是嘲笑他們四個的無能為力。
柳二低頭不再言語,感覺自己如同九年前那天夜晚一般,無計可施,只能看著自己最疼惜的孩子忍著受著,而他卻只能在一旁束手無策。
即是如此,崽崽那一聲聲的爹爹他到底怎麼受得起!
柳三靜靜看著床上沉沉睡去的少年,聲音冰冷。
「由天意所選,憑凡人肉胎力跨陰陽,引奈何橋入世,守世間太平,故稱守橋人。外面吃陰間飯的散修都把被選作守橋人叫做賜職,人人趨之若鶩。
第一位守橋人在千年前第一次出現,一經現世就受到人修散修甚至過去皇族們的追捧。一個沒落的家族只要出一位,不出十年必榮華富貴,甚至有庶民一家五十來口均因小輩中出現一個守橋人而受詔入宮面聖,一家庶民都被授官進爵的例子。」
柳三說罷苦笑一聲,「這看似風光無限,一位難求全靠天意的位子卻是我死也不想讓崽崽被選中的。」
他抬頭透過竹窗看向窗外高高掛在天空的明月。
「守橋人每百年出現一位,據傳每位守橋人都是在十五歲生辰這夜被選中,奈何橋的橋魂混著鮮血刻在身上化作雕青,自此守橋人便可借橋魂之力跨界陰陽、了結因果。」
柳大聞言冷笑回道:「說的倒是好聽,但這世上哪有沒有代價的好事,這跨界陰陽、借力奈何的能力不是說給就給的,你借了它多少力,它就討你多久的命。」
「那如果不借力呢,有我們在崽崽他根本不需要借什麼勞子力?不借力是不是就沒事兒了?!」柳二急忙追問。
柳大伸手指了指天,聲音里都是嘲諷。
「就我所知十五歲生辰只是成為守橋人的第一劫,守橋人真正吏職需等十八歲成年那日,到時刻畫在皮膚上的奈何橋橋魂將作為一桿稱,去品鑒守橋人是否稱職。
守橋人在這三年間引渡了多少滯留在陽間的靈魂,平了多少受冤而亡之人的怨氣,又獲得了多少功德決定了他們是否夠格。而想要引魂過橋,平宿怨解因果就必須藉助奈何橋的力量,以凡人之身引奈何橋入世,借力不可避免也避無可避。」
柳二皺眉厲聲道:「夠格如何,不夠格又如何?!就算不夠格,大不了等到十八歲就不當他這守橋人也罷!」
低頭沉默的柳四抬眼看向柳二,聲音譏諷。
「二哥,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不懂嗎?這蒼天要拿走你什麼,要給你什麼,哪是你想不要就能輕易不要了的?!」
柳大並未理會二人,沉聲繼續道:「民間傳聞守橋人在十八歲生辰那天,若是被認定為能不配位,身為守橋人避世金馬、碌碌無為,那麼輕則夭壽,重則身死。」
他頓了頓,臉色陰沉,「相反的是,如果守橋人不知權衡,屢屢引奈何橋入世渡魂的話,也會因借力過多,等不到十八歲生辰就死於氣血透支。
宋末元初我出山入世遊歷,親眼見大都萬民為一年僅十六歲的守橋人送葬,他不是死在避世無為,而是死在願以一人之身,送千萬受戰亂牽連無辜送命的百姓輪迴,在千萬孤魂過橋后的那一刻,他也力竭而亡。」
守橋人在普通人眼裡是天賜的職位,但普通人又哪知真正成為守橋人後的利與弊。
守橋人現世至今不過千年,就他所知除了第一位守橋人之外,其餘從未有過順利活過十八歲生辰的,更多得是身陷囫圇被家族當做爭權奪利的工具,最後連二八之年都未活到就草草了結此生的存在。
柳二聞言怒氣沖沖地吼道:「無為也不是,為也不是,難道守橋人就白白充當奈何橋選中的犧牲品?!當牛做馬六年後一命嗚呼?!那如果守橋人在十八歲生辰這天被奈何橋認可了呢?!」
柳大搖了搖頭,「大道四九,人遁其一,這天地終究對人類抱有一份善意,也留下了一份生機。如果守橋人能順利度過十八歲生辰,那他餘生將代表奈何橋行走於陽世,心念所至身穿陰陽。
奈何橋雖不會為他補齊已丟失的氣血,但守橋人將在這天容顏永駐不再衰老,雖離長生不死還遠得很,但靠著奈何橋的橋靈,一兩百年壽命觸手可得,這也是為什麼舊時凡修中總流傳著一首哄孩子的兒歌:
娃娃娃娃別哭啦,十五歲呀才長大,長呀長呀到十八,轉眼活到兩百二。
被奈何橋認可,成為一名守橋人,在道法衰落,天地靈氣散去的今天,是那些凡修追尋青春永駐、增壽百年的捷徑。」
柳二聽罷剛要鬆口氣,卻聽柳四不屑地笑了。
「大哥,你何必欺騙自己,同樣是長命百歲,哪就是一樣的活法,靠我們兄弟四人灌靈,居於這兒慶城山中,百年壽命哪裡就拿不到手?可這守橋人的百年,不要也罷。」
他冷笑一聲,抬眼看向柳大,
「被選作守橋人,在十五歲生辰當晚必失五感中的一感,隨後每次借奈何之力渡陽世亡魂便體弱一分,即便在十八歲生辰這日得到認可獲壽百年,也只是拖著殘破的身體,五感不全地苟活完這百餘年罷了。」
柳三口中發苦,聲音沙啞。
「五感何其重要,失聲則口不能言,失聞則再也嗅不到這世間百味,失味則嘗佳肴如麥糠,失觸則失去用碰觸辨識萬物的能力。最後是失形,失形感者將再也看不見這世間的人,這世間的一草一木,永寂黑暗。」
柳三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們說崽崽會失去哪一感?」
柳大坐在床頭,雙手微顫,語氣冰冷瘮人,「我柳黑脊在世三千五百餘年,早在守橋人出世前我便已位列柳仙,我定會找到辦法,不然枉顧我三千年修為!」
翌日。
床上的少年睫毛顫了顫,睫毛顫動幾不可聞的聲音驚動了床邊四座雕像般的高大男子,小少年慢慢轉醒。
「爹爹。。。」
「爹爹在。」柳大伸手扶起小喬何靠在身上,接過柳二遞過來的泉水,正要餵給少年喝,卻聽他疑惑地問道:「爹爹。。。怎麼不點燈?」
柳大四人看著少年雙眸分明同昨日無二,瞳色如墨,此時卻茫然地看著半空。
柳大手一顫,手中裝水的碗都握不住,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形、聲、聞、味、觸五感,形感位列第一。
柳大四人心知,他們的崽崽從此再也看不到慶城山前山的日出,後山的日落,中秋時懸在天上的滿月,雨後掛在瀑布上的彩虹,山中吵吵鬧鬧的雀兒,剛到初春就爭奇奪艷的百花,竹屋旁秋葉如金的老銀杏樹。
也再也,再也看不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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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中心如下:
*論瞎子是怎麼煉成的
*老天爺刺青的時候不給打麻藥
註:
文中涉及道家咒語:
文中:「仁高護子,丁丑保子,仁和度子,丁酉保全,仁燦管魂,丁巳養神,太陰華蓋,地戶天門,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隱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原咒:「仁高護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燦管魂,丁巳養神,太陰華蓋,地戶天門,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隱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六丁護身咒
日出東方一點油,手執金鞭騎白牛,三聲喝住長流水,禁止洪門不準流。雪山童子來,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止!
-止血咒(有很多版本,這個比較順溜就選了這個,但線下大家受傷了還是要及時消毒包紮或根據情況決定是否需要就醫哦)
文中童謠:
娃娃娃娃別哭啦,十五歲呀才長大,長呀長呀到十八,轉眼活到兩百二。
-作者自己編噠。
悄悄說一句:
為什麼守橋人看上去只是簡單渡魂,卻受到現世追捧是因為他們的一個能力,不知道有沒有小天使通過第一章林茜茜的故事猜出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