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北國的寒冬與暖陽（五）

跡部帶古宮到山頂時，正是下午兩點，太陽正好的時間。跡部叮囑古宮帶好雪鏡，牽著她下了纜車，心中盤算帶她到高級線的起點去看看。

「弦一郎，剛剛那裡的轉彎的樹枝你本有90%的幾率躲開的，為什麼沒有躲開。」

「……這種幾率就不要算了，蓮二。」

跡部轉頭看了眼面露驚訝的古宮，輕哼了一聲。「真田，真是湊巧啊，啊嗯？」

真田聞聲看向跡部，注意到他旁邊的古宮雛妃和她懷裡的雙板，低沉應道。「跡部景吾、古宮雛妃。」

「下午好，兩位。聽說赤也去你們那邊了，沒有給你添麻煩吧，古宮同學？」

古宮擺擺手，對柳說道：「完全沒有，赤也一直在教我滑雪，我進步很大。」古宮說完看向跡部，像是讓他給自己的話作證。跡部回望她，很快又看向真田，拈著自己的髮絲，同意道：「啊，勞駕切原同學教導我們的執行委員，現在我們的副會長和執行委員長正在犒勞切原同學今天的辛苦教導。真田，倒是我的執行委員給你們添麻煩了，本大爺真是謝謝你部門的切原同學了。」

真田在跡部的話里聽不出感激，卻坦然承受。「不客氣，赤也願意去，是他的自由。那我們就不奉陪了，跡部。」他說完看向了古宮，小女孩的臉紅撲撲的，鼻尖也被凍得發紅，一雙眼睛亮閃閃的望著他，他幾乎能看到女孩兒睫毛上的細雪，他下意識放低聲音，「那麼再見，古宮雛妃。」言罷，他招呼柳蓮二離開。

「再見，古宮同學。」

古宮抱著雙板點點頭，回道：「前輩再見。」她雖這麼說著，目光卻一直跟著真田離開的背影。跡部冷眼看著她仿若痴漢的樣子，冷哧一聲：「怎麼了，你也想跟著去嗎？」

他看到古宮望向他的目光帶著不好意思，卻又將心中想法清晰表露，簡直就在說：「我真的超想去。」

「他們去的是野雪道，像你這種初學者可去不了。」跡部見她咬著嘴唇，少女臉頰露出了些羞赧，覺得有些刺眼，又恨古宮無視自己的陪伴，便咬牙切齒道：「古宮雛妃，你可不要太不識好歹，本大爺也是用自己去野雪道的時間來陪你的，你最好對我感恩戴德些。」

古宮聽出跡部的語氣有些不悅，偷偷拿眼瞥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便軟言與跡部討饒：「跡部前輩，你是知道我的嘛，我對你這麼無私的奉獻是很感激的啊，簡直是五臟六腑都對你感恩戴德的呀！您就看在我早上給你送了一份禮物的份上，不要跟我計較了嘛。」古宮故作小心翼翼地觀察跡部的神情，見他有些軟化了，便加把勁撒嬌道：「跡部前輩就不要跟晚輩計較了嘛，跡部前輩最寬宏大量了。」

跡部心裡已經很受用，但是偏偏臉上又要故作堅強，冷哼道：「本大爺也不是什麼小肚雞腸的……」

「是的是的，跡部前輩最是大度了。」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感恩戴德，對我如何……」

「沒錯沒錯，跡部前輩的付出都是無私的，您對我那都是掏心掏肺，不求回報的……」

跡部被哄得很愉悅，便將剛才的不愉快甩在了一邊。「本大爺就不跟你這個小鬼計較了。趕緊吧，趁此刻陽光正好。」

[我帶你看一眼山頂的風景。]

跡部牽著古宮在雪上行走，突然古宮扯了扯他的手，他回頭看她。古宮示意跡部看遠處：「跡部……山頂真的好好看啊……」

冬日的太陽帶著冷冷的光，視線所及皆是雪色滑道和深棕色的樹枝軀幹，雪道有零零星星的人在滑動，轉彎時總帶起一篷一篷雪花，遠處矮一些的山上密麻麻都是禿了的樹枝，綿延的山像一隻伏地的雪橇犬，雪白色短皮毛，外層又是棕色的長毛。最高的山頂卻沒有樹木，光禿禿的就一冠雪頂，嶙峋的山脊露出一些石頭的顏色。

跡部低頭看著目光專註的古宮，她帶著雪鏡，露出一張微張的嘴巴，有白色的霧氣從口中呼出，呼出的氣浮在空氣中，白白的，硬硬的。他低頭這麼注視著眺望遠方風景的古宮，手中雖握著古宮的手，但隔著兩層手套，他感知不到古宮掌心的溫度，但約莫她的手是溫暖的，她那麼努力地去練習，去學習一項之前並不熟練的運動，必然熱得掌心發熱。

他揉了揉古宮的頭，另一隻手指向前方：「古宮，讓本大爺帶你去領略滑雪的樂趣吧！」

古宮點點頭，戴上面巾調整好雪鏡，杵著雪杖滑向坡道。跡部先她一步，她也跟著滑了下去。冷風透過面巾，在臉頰刮過寒意，古宮感受到了在雪上滑行的暢快。前面跡部的身影一直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前端有幾個大彎，古宮用還不太靈活的技巧轉彎，她很費勁地跟著跡部，兩側的樹林有點遮擋轉彎處的視線，古宮循著跡部滑過的痕迹，在雪道右側小心滑行，初級道的坡度都相對較緩，雪面平整，初級滑雪者易掌控。古宮在這條雪道上順利地拐過幾道彎，越過幾個坡，她覺得自己有飄一樣的感覺，原來從高處順暢滑下的感覺竟是這樣，如此地美妙。被面巾擋住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樂在其中的笑容。

——嗚呼！！！

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比吹在耳畔的風還要快，她的視線緊緊地盯著就在不遠處的跡部，她專註地盯著，以至於忘記了即將經過初級道與高級道交叉的路口，她只看到這個坡道比較平緩，她加快速度，想要跟上跡部的速度。剛從樹林中滑出，她的視線左側便衝出一個白藍色相間衣服的人。

——要被撞上了！

古宮從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她只知道理論上她應該如何做，但真遇上這種情況她完全被嚇蒙了；但幸運的是高級道的人預見了這種事情的發生，他在撞到古宮之前自己急急轉彎，用刃面切向雪道緊急剎車，用身體自重向坡道傾斜，將緊急剎車的力量化解。

古宮也減慢了速度，她從對方急剎車下掃開的一篷雪中穿過。古宮停在了坡道上，幾乎有些驚魂未定地看向那個穿著白藍相間的人，她覺得有些熟悉，好似這件衣服剛剛看見。

她驚呼：「真田前輩！」

真田像是剛喘了一口氣一般，調整好自己的位置，看向古宮。「你沒事吧，古宮雛妃？」

古宮摘掉雪鏡，張大的眼睛望向他，搖搖頭。「我沒事，真對不起，真田前輩。」

「新手早晚會遇上這樣的事，下次知道如何避讓就可以了。」真田教了她一些躲避的訣竅，便做了個手勢，又上路了。

古宮看著他的背影，感慨道：「不愧是真田前輩啊，好一個颯爽的背影。」

但她又很快想到跡部還在前頭，她便趕緊轉身繼續在既定的雪道上滑行，果不其然，跡部在前不遠處停下了，正在回望尋找她。

右側，樹葉凋零的雜木林一棵緊著一棵。

古宮出現時，跡部停止了尋找，望著她在原地等待。跡部的滑雪服是與此刻的雪一樣的顏色，中襟、袖口和口袋處間著深藍色。也不知是否是衣服襯的，遠看此刻跡部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待她近了一些，跡部便又重新往下走。

這條初級道格外長，是從山頂蜿蜒到山底的一條雪道，中間會有三個跟其他雪道交叉的地方，最後一個有跟高級道共用的一段，她小心路過每一段交叉口。這段路長得古宮感覺彷彿用了半個小時才下到終點。

她跟跡部重新滑了好幾次，同樣也是愈見順暢，她慢慢也就能不那麼費力跟上跡部的速度。一直到太陽下山，她還在一遍又一遍地從山頂下來。跡部擔心她累過頭便結束了今天的滑雪之旅，帶她回別墅了。

學生會的很多人都已經回別墅，並且陸陸續續用好晚餐，去溫泉山莊泡溫泉了。客廳里阿山阿川正在看電影，房間里的燈都關了，電視里發出了令人不安的背景樂。

「酒井小姐的《咒怨2》。」阿山這麼回答道。

古宮沉默，跡部沉默，他們走時把門也給帶上了。

「阿山，你們把聲音調小一點。」古宮在門外的聲音隱約能聽出一些抗拒。

「好喲，小姐。」阿川應道，阿山拿起遙控器將聲音調小。

古宮和跡部兩人沖了會澡，換上暖和的室內服到餐廳用晚餐。他們回來得已經算不早了，但是聽管事先生說還有幾人目前還沒回來過，但是五點時都聯繫上了，說是在外面用餐，晚間會再滑一會兒。

跡部道了聲多謝關照，管事便也離開了餐廳。

「你等會兒要去下面泡溫泉嗎？」跡部問道。

「不了，今晚我在房間里泡會兒，這會兒才覺得今天委實有些累了。」古宮低聲得說道，聲音里也能聽到倦意。

「啊嗯，你泡完澡叫小圓幫你按摩一下，想來你也是很少有這麼大的運動量，不處理一下，怕是明天起不了床。」跡部說是話裡帶了點調侃，古宮被他說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嘟囔：「偶爾游泳量也會超標，又不是真的每天都不動彈。」

跡部瞥了眼古宮，輕哼一聲，用餐巾輕揩嘴唇，結束了進餐。「我叫人在二樓的陽台準備了甜點，如果想看看夜景的話，就過來吧。你慢用，小鬼。」

「啊……嗯，好的，跡部前輩。」

跡部站起身看著古宮像是有些呆愣模樣地進食，露出了些笑意。走時順手在古宮腦袋上揉了一把。「真是個小鬼頭。」

古宮用完餐，心中有些猶豫要不要去陽台。她在樓梯口有些遲疑到底要不要上去，但是客廳咒怨的背景樂已經在背後恐嚇她：「你再不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古宮沒敢想後面的話，腳步急促地上了樓。二樓樓梯口正對著陽台，陽台是落地玻璃的全封閉陽台，此刻跡部正靠在窗邊，正發著電子郵件。似乎聽見動靜，跡部抬頭看向古宮，露出了笑。看著他的笑，古宮發覺自己的心臟莫名其妙得開始不同尋常地跳動，她歪了下頭，深呼吸。

——怪事。

「到這來，小妃。」

跡部的話像被教母施了魔法，讓古宮言聽計從。她走向了跡部，走向了窗口。窗外的風景慢慢地，完整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跡部看著古宮張大的雙眼，便也循著她的視線看向了窗外……

別墅在山的高處，一望而下是市區的萬家燈火，仿若看見了群星閃耀的星空。地上的燈火太盛，天上的星星都躲了起來。遠處的天空是漸變的深藍，與地面相接的線上有零星幾點燈火，那是港口。市區燈光鱗次櫛比，幾乎能區分出哪裡是街道，哪裡是高樓，哪裡是河岸。

「真亮。」

跡部聞言不自覺地笑出了聲。「笨蛋，這個時候應該說真美，才對啊。」

「喂，小鬼。以後如果有男孩子約你看這麼浪漫的場景，可要稍微有點眼色啊，別到時候把人給嚇跑了。」

古宮不明所以。「真亮和真美有什麼區別？她雖然很美，但為什麼是『這麼浪漫』的場景？」

跡部搖搖頭，悄聲說：「真是笨蛋……」

「跡部，我可是能聽到的！」

跡部看著她張牙舞爪的神情，發出了低低的笑聲。也不再與她糾扯，將一杯尚且溫熱的水遞給她。「真該帶你去藻岩山看看。」

古宮撇撇嘴，她才不管跡部怎麼想她，至於他建議的『稍微有點眼色』之類的話，她才不要乖乖聽話，與他在一起時尚且沒有被要求稍微有點眼色，何苦跟別的人在一起還得要有點顏色。

——跡部今天說話真是怪了。

正這麼想，古宮忽見窗外飄起了雪。她開了一扇窗，有冷風灌了進來，她卻毫無自覺，伸手去接。跡部見她身體還發著冷顫卻不當一回事，便將放在椅子上的披肩裹在了她肩上。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扯，露出了雪白的貝齒。她將掌心伸到他面前：「我接到了一片雪，送給你，跡部前輩。」

因為幫她裹披肩，跡部離她著實有點近了。少女的臉近在咫尺，她的五官就在眼底，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子，葡萄一樣的眼睛，櫻花一般的嘴唇……

太近了。

跡部眨眨眼，將視線放在了古宮的掌心上，手掌紅紅的，掌心有一滴水，就是她說接到的那片雪，已經在她掌心的溫度里化成了水。

跡部慢慢低下頭，將鼻尖輕輕點在了那滴水上面。但他還沒有後續動作，古宮便面色巨變地收回了手，眼中有驚慌未定的疑惑。

跡部看著她的神情知道自己越界了，後退半步，神色淡漠。「本大爺收到你的禮物了。此後先不奉陪了，本大爺先回房。」

「啊……哦！」

古宮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摸著心臟狂跳的胸膛，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她用被窗外寒風吹得冰冷的手給臉頰降溫，卻又發現左手掌心被跡部的鼻尖碰過，這麼意識到，古宮發覺自己的臉頰好像熱得更厲害了。

——今天儘是怪事。

跡部回到自己房間，輕輕闔上門，卻不著急開燈。他將腦袋頂在門上，低頭看著此刻在顫抖的手，彷彿那雙手捧著一顆狂跳的心，他的那顆心。

——糟糕，我快藏不住了。小妃，你真的要快點了，在你察覺之前，快點……

——快點告訴你的真田，你對他期待著什麼……

——因為我怕，我會先你一步……

跡部將雙手掩在臉上，做了幾輪深呼吸，使自己的心臟平靜下來，他借著雪反射的月光，走向了床頭櫃，從那個禮盒中將袖扣取出，夾在食指和無名指間，他轉動著方向，入迷一般看著它們。

過了一會兒，跡部將食指和無名指印在唇上，而後離開，彷彿送出了一個飛吻。他微仰著頭，那雙看著袖扣的眼裡有些顫抖的、膨脹的佔有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