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修)

回朝(修)

三九寒天,一路樹木覆雪,屋檐磚瓦一層厚厚雪白,偶爾幾隻鳥雀掠過,驚得屋檐上的貓兒幾下跳入巷子不見。時近巳時,一輛華貴氣派的馬車漸行漸近,兩旁十數侍衛護佑。

車內熏籠熱氣氤氳,戚鈺衣著華貴錦袍半躺著厚厚的軟墊上,睫毛垂落,長發束在玉冠里。車廂內光線昏暗,他臉上隱隱泛著一抹倦懶。

「殿下……」

戚鈺狹眸微睜,見江直跪坐在車廂一角,眯了眯眼,「怎麼,人到了?」

「尚未。」江直躬身,「方才探子來報,大軍剛到城外三十里處。」

戚鈺揉了揉眉心,起身掀開車簾一角。

前夜下了一整宿的雪,一腳踩下去能沒過腳背,大冷的天兒百姓揣著袖子密密麻麻塞滿兩旁道路,聽江直說這些人都是自發前來迎接大軍凱旋的。戚鈺心中冷哼一聲,從前高祖驅逐南蠻得勝歸京也不見他們這般興奮!

看著三四歲的孩童騎在父親肩頭,一張小臉兒凍得通紅,戚鈺心中責怪孩子父親之餘微微蹙眉,「還有多久能到?」

「回殿下,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騎兵就能到了。」

戚鈺一大早就被人從榻上挖出來,這會兒還憋著不快,坐在窗側,寒風直往頸后竄,「禮部準備的怎麼樣了?」

江直膝行兩步,一手拿著茶盞給戚鈺倒茶,一邊道,「回殿下的話,宣平侯從東武門帶三千甲士進城,沿路每隔五尺安排一名御林軍,兵部也從巡防營調派三百甲士,用以負責道路兩側的百姓秩序……」

「還有……」

「行了。」戚鈺打斷他,一臉不耐,對於霍家人他深惡痛嫉,江直這閹貨還說個沒完。

「殿下,宣平侯此番誅夷居功甚偉,更別說貴妃娘娘還在陛下身邊百般褒讚,禮部這次雖然有些逾制,但是宣平侯這人,宜結交不宜交惡。」

「呵。」戚鈺冷笑,「區區一個宣平侯還能越過天去?!」

江直跪下,「殿下,宣平侯是貴妃的親侄子,手掌大衍二十萬兵馬,一旦生了齟齬,以後怕是要礙殿下的大事,忍一時風平浪靜吶!」

「呵。」戚鈺滿面譏諷,「孤的舅舅就是死於霍允之手,宣平侯的庶妹還因孤的緣故賜給閔國公之子,再者他是老三的親表兄,齟齬?早就生了。」

太子向來一提起霍家就炸,江直搖頭:自家太子殿下什麼都好,就是太過率性了些。

不知不覺又下起了雪,戚鈺坐在馬車裡都覺得手腳冰涼,更別說是站在風雪中的百姓。「派人去問問,還有多久能到?」

江直掀簾出去,不多時回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能進城了,現下禮部帶人已經在城門口候著了。」說到這兒他又看了戚鈺一眼,「殿下,時間也差不多了。」

戚鈺手指點了點桌子,「下去。」

眾人就見馬夫放好腳踏,車簾掀開出來一個面白無須的人,接著從車裡扶下來一位衣著華美的青年。

眾人俯身跪在地上行禮。

有那膽大的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那青年形相清癯,風姿雋爽,一身雪白的狐裘襯得他面如冠玉,顏如敷粉。尤其那狹長的眼,淡淡一瞥就足以令人自慚形穢。

「起吧。」聲如崑山玉碎,眾人腦袋越發低,「謝殿下。」

宣平侯霍懷慎三歲沒了母親,沒多久唯一的同胞弟弟也夭折,其父霍允雙重打擊下帶著年幼的霍懷慎去了北疆。

這一待就是十七年。

三年前北夷南下,騎兵擄掠邊鎮無數,霍懷慎父子二人親自帶兵誅殺北夷蠻族。不料途中霍允舊傷複發,再加上軍中出了姦細,霍允被逼入絕境萬箭穿心。

等到霍懷慎趕到,霍允屍骨無存。

就此,霍懷慎向朝廷遞了一份奏報,自請帶兵驅殺北夷蠻族。

崇宣帝允准,霍懷慎如一把利刃直穿北夷要防,短短三年時間,不僅將北夷趕回北荒,更是收復失地,硬生生在北疆豎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月前,北夷獻上降書,願為大衍附屬,年年納貢。

霍懷慎因此被崇宣帝召回,論功行賞。

一想到三皇子身後又多了一層倚仗,戚鈺就煩得不行,尤其這人還與他有著莫大的仇恨!

這麼多年他雖然貴為皇太子,但是其中艱辛無人知曉。生母雖為皇后,但是整日吃齋念佛,半月不肯踏出佛堂半步。

父皇不夠親近,眼中只有貴妃和她的三皇子,但有絲毫過錯,他便頃刻跌落地獄。

尤其,他已經十七歲了,分化卻還未出現。

不過轉頭一想,就依他卓越的騎射功夫,分化為天乾也是自然,畢竟歷來地坤身子綿弱,騎馬射箭一概不擅。只是這麼一直未能分化,在朝中辦差也不大方便,時間久了總是煩人得緊。

「殿下……」江直打斷他的思緒,躬身低語,「奴婢方才遣人問過了,宣平侯已經到了城門口。」

「嗯,孤知道了。」戚鈺聲音淡淡,看向禮部官員,「吩咐下去,維持好秩序,警醒些,莫要在這會兒出了岔子。」

「是!」

即便已經披了狐裘,戚鈺還是覺得身子僵冷。雖然他不喜這個宣平侯,但是入城將士個個都是有功之臣,他們驅逐蠻夷,合該受到百姓擁戴。底下不少文官小心的搓手跺腳,戚鈺輕飄飄的一眼瞧過去,瞬間不敢亂動了。

雪又慢慢下起來了,戚鈺微微眯眼,遠處得勝歸朝的大軍終於出現了。旌旗獵獵,寒風呼嘯,隊伍整齊劃一,馬蹄聲像是踩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為首的高頭大馬上,男人面龐冷肅,劍眉星目,身上的烏金盔甲襯得他面色愈發冷峻。

戚鈺看著他翻身下馬,大步走過來,單膝跪地行禮,「臣霍懷慎,叩見太子殿下。」

戚鈺靜靜地看著這人,不過才弱冠年紀,已然滿身肅殺,方才那一眼,霍懷慎如同一把利劍逼至眼前,不知為何,他只覺心臟一窒,心中越發確定霍懷慎是心腹大患。

說他對於老三而言是如虎添翼也不為過。一日不除便一日過不得安生日子。

「殿下?」眾目睽睽之下,戚鈺未叫宣平侯起身,隊伍中已經有人在竊竊私語,若非場合不對,江直怕是要將戚鈺給搖醒。

「平身。宣平侯今擊退北夷,攜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戚鈺面上褒讚,心中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幾乎咬在齒間,「驅北夷,護我邊疆無數百姓,汝等勞苦功高,實為我大衍功臣。父皇已在宮中設宴,準備犒賞諸位。」

「為國盡忠,不敢言苦。」霍懷慎起身,戚鈺這才發覺,自己生生比他矮了一截兒。

風雪夾雜,撲面而來一股濃重的煞氣,戚鈺早就聽說宣平侯十四歲便分化為天乾,二人距離咫尺,對方天乾的氣息瞬間籠罩了他,彷彿一頭蟄伏的巨獸隨時可能傾軋過來。

戚鈺心頭一跳,有震驚,有驚懼——原來這就是天乾的威壓!

他不敢再多想,轉身上車。霍懷慎等他馬車動了才翻身上馬,帶著隊伍繼續前進。

沿途百姓高呼宣平侯驍勇,更有甚者投花直接往霍懷慎臉上招呼。

「咚……」一朵花砸到車廂上。

大衍民風開放,女子以拋花表達愛慕,戚鈺滿腹不愉幾乎忍耐不住,又不是狀元遊街,扔什麼勞什子的花,小心學那「看殺衛玠」。

這邊戚鈺憤憤,那邊霍懷慎的親信驅馬替他擋了三兩支花,猶自憤懣不平,「太子這是什麼意思?下馬威?還是就此落了侯爺的面子,叫您在朝廷無立足之地?!」

「慎言。」

霍懷慎覷了他一眼,「皇城腳下,小心禍從口出。」

「侯爺!」親信猶是鬱憤不平。

「臉面是自己掙來的,沒得別人說幾句就能否定,做好忠臣良將的本分便是。」

「是。」親信憋著氣退回去。

馬車搖搖晃晃,戚鈺聽著百姓的高呼只覺得煩悶,他抬手就要掀開帘子透透氣,誰料一支羽箭插入車廂,入木三分。

「護駕!」江直尖利的聲音撕破一方空氣。

不等他喊第二聲,戚鈺將他往後一扯,一支羽箭險險擦過江直的面龐,后勢之猛直接擦過戚鈺的下巴,留下一道血痕。

「殿下!」江直聲音嘶啞,戚鈺只覺耳膜震動,他揪著江直往車廂角落一推,「閉嘴!」然後從另一邊抽出一把寶劍,手腕翻動,擋過數支淬著毒的箭頭。

無人料到這般場合居然還有刺客,御林軍顧不上其他,後撤圍住太子殿下的馬車。

戚鈺得空看見兩邊百姓驚嚇之餘踩踏受傷無數,忍不住低斥,「護著百姓,勿要傷及無辜。」

他自己一時防備不足,數人飛身而來,刀刃泛著冷白的光破空而來,戚鈺來不及後撤,眼看著就要硬扛下,豈料旁側橫空而來一把長劍,將那幾人盡數擊退。

戚鈺驚魂未定,望著身前矯健的身影。

霍懷慎身形高大,那一刻竟然給戚鈺一種神兵天降的錯覺,他拄著劍,看霍懷慎一劍刺穿殺手的胸口,劍身滴著血,整個人透著一絲冷峻和威儀。

「孟梵,溫澤,留下兩個活口,其餘就地絞殺!」

「是,將軍。」

霍懷慎面頰濺上血跡,戚鈺看著他平添幾分冷肅的側臉,胸腔震動。

空氣中的血腥氣翻攪起內里潛藏的血性。戚鈺並沒有躲在宣平侯的身後,他重新拿起劍,一劍直入刺客心肺,霍懷慎驚詫的看了他一眼。

戚鈺俊美的面上血痕醒目,劍入刺客胸膛,迸濺出的血還是溫熱的,他隨手一抹,襯得五官平添一份妖冶。

他下頜的傷痕在霍懷慎看來尤為刺眼。

「殿下小心!」替戚鈺擋過一劍,霍懷慎猛地攬住太子殿下的腰身,飛身落到馬車另一邊。亂箭無數,二人卻好似天降的默契,出手便是一劍封喉。

「殿下,刺客一共三十八人,留下兩個活口。」

戚鈺聲音冷凝,「押下去仔細審問。」

「是。」

「宣平侯,能鬆手了嗎?」戚鈺聲音裹挾著雪意,霍懷慎猛得回神縮手,俯身就跪,這次戚鈺攔住了他,「事急從權,孤反倒要感謝宣平侯。」

「臣分內之事,殿下客氣了。」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無一不是進退有度,戚鈺難得在心中感嘆,若非他們二人之間橫亘著一個殺親之仇,想必他真的願意對霍懷慎以禮待之,二人成為莫逆也不無可能。

只是這些都是不可能之事,有些人或許天生便成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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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化后被宿敵標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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