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同身受
打水的途中傅天從沒像現在這樣強烈地覺得傅殘陽身邊缺了一個能盡心儘力周照顧他的人,一直覺得殘陽長大了,是大孩子了,他能照顧好自己,不需要特別的關愛和關照,可卻遺忘了他再懂事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要是早早安排給殘陽安排一個奴僕,,也許自己就能早些知道殘陽在學院受的委屈和挨的打,也許那樣就可以避免今天的悲劇,也許今晚自己進來的時候會看到有人守著他,給他斟茶遞水,擦汗。
沒過多久,傅天就提著滿滿一壺開水心情舒暢地回來了,實際上因為沒幹過,找飲料間他費了好些勁,邊倒水邊走神還燙了手指,現在還火辣辣的疼,可他心裡異常的開心。不知道為什麼手裡沉甸甸的質感會帶給他從未有過的幸福感。
傅殘陽一直生活在龍湛欣身邊,生活起居都是龍湛欣一手照料的,可她離開后傅殘陽就開始獨自住在一幢別墅里,傅天只過問一些功課方面的事情,好像真的連一杯水都不曾給兒子倒過,原來照顧兒子的感覺是這樣的,傅天的眉眼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返回房間,屋裡的壁燈竟都被關上了,黑漆漆的一片,腦袋嗡地一下,傅天幾個箭步撲到床前,羽被下的人真的不見了。傅天驚出了一身冷汗,手一松水壺摔在地上,一百度的開水熱氣徐徐而上,黑暗中飄散的水霧映襯著窗下的月光越發清冷。
幸好地面鋪著吸水性極好的地毯,要不然傅天一定會被燙傷。
「冥夜,查出前十五分鐘內都有誰進出過殘陽的房間,馬上,立刻。」,傅天急忙沖隨身的通訊器吩咐。
所謂關心則亂,傅天現在就是典型的。連一點點的頭腦都浸沒在了對殘陽的關切中。這種情況他應該先打開燈,搜查房間,他離開的時間不長,外面又警衛森嚴,人也許還留在屋裡。可他沒有,他亂了分寸,不過很幸運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身後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傅天回頭,在牆角不易察覺的角落,看到了那個縮成團的小小身影。
傅天記得李明宇的囑咐,小心地打開了離殘陽最遠的壁燈。
有了微弱的光線,傅天才看清楚屋裡的樣子:床上堆著一團又一團紅一塊白一塊的繃帶,那是殘陽從自己身上硬扯下來的,羽被也染得血跡斑斑,像是被人新印上了紅色的碎花,不大卻綻放的妖艷,刺得傅天眼睛生疼。地上散落著針針管管,床頭的點滴真流淌在地毯上。
看了這一切傅天心疼之中升起了怒火,殘陽這是幹什麼,這麼不愛惜自己,他怒氣沖沖地走過去,可到了近前他的火氣怎麼也發不出來了,心一抽一抽地疼。
傅殘陽光著腳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龜縮在牆角里,雙臂緊緊地環抱雙腿,頭埋在兩膝之間,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融進後面的牆壁,戰戰兢兢地抬頭,恐懼地看向傅天,顫抖的黑眸掛著薄薄的水色。
「父親,我認錯,我跪。」
「求您……求您……」
「……別打了!」
水色凝結成珠,默默順著眼角滑落。
他似乎還分不清現實和回憶。
這時恰逢冥夜完成教父的吩咐回來複命,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傅殘陽卑微的哀求。
也許傅天並不了解傅殘陽是怎樣的孩子,因為他見殘陽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但是冥夜知道。雖然他只有十歲,可他卻有著成人都不一定有的骨氣。
學院里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傷,他為了瞞著傅天,都是自己咬牙給自己上藥。很難想象一個十歲的半大孩子嘴裡咬著毛巾,手裡拿著刺激的劣質傷葯,照著鏡子使勁往自己身上抹的場景。汗水把衣褲都浸濕了,他硬是忍著一聲不響。
被冥夜撞破自己秘密,他吐掉嘴裡染血的毛巾,強做輕鬆,笑著和冥夜分享:「別叫醫生,爸爸會知道的,爸爸很忙了,學院里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
逼得這麼堅強,心高氣傲的孩子苦苦哀求,一聲聲地哀求。站在門口看著教父父子的冥夜一時頭腦發熱,徹底把夜衛的規矩拋到了九霄之外,快步走向傅殘陽,當著教父的面捧起了殘陽的小臉,恍若無人的安慰。
「少爺,別怕!教父只是想看看您,您不用怕!」
傅殘陽辨認了好一會才認出是冥夜,「夜大哥?!」
「疼!」,他輕輕吐出了這個字。
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都張著猙獰的大嘴,像是要把傅殘陽生吞活剝了,讓人不忍目睹。
冥夜眼眶一熱,他的少爺,什麼時候把這個字掛在嘴邊過啊。
「……冥夜先把您抱到床上去,然後給您上藥,包紮,就不疼了,好不好?」
傅殘陽偷眼看了看站在遠處的傅天,不停地搖頭。
冥夜都比自己愛這個孩子啊!
「不,我不去。」,傅天心疼的表情,印在傅殘陽眼裡就是生氣,挨打的先兆。
「夜大哥,父親會不高興,他想讓殘陽疼,一直疼,殘陽不能上藥,不能包紮。讓我躲在這裡吧!這裡黑,父親就找不到我了,他就不會再打我了。」
傅天踉蹌地向後猛退幾步,失神地立在當場,傅殘陽的話再次點燃了他心裡的熔漿,他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究竟為何他的孩子會對他有如此殘忍的認知。他想說,兒子,爸爸沒有。
冥夜還是把傅殘陽抱到了床上,小心地給他清理傷口,傅殘陽聽話地由著冥夜擺弄,拳頭死死握緊,咬牙不讓自己疼出聲。
傅天暗罵冥夜手重,試圖接替,可傅殘陽抗拒著他一切的靠近。最終傅天只好無奈放棄,委屈巴巴地退到整個房間離傅殘陽最遠的沙發,遠遠地望著。
看別人給孩子上藥,包紮,看殘陽乖巧地倒在冥夜懷裡,親昵地喚他夜大哥,看殘陽偶爾看向自己,確定沒有異動又害怕地迅速躲開,看殘陽在冥夜的照顧下慢慢睡著。傅天只能放任熔漿在心裡的灼燒。
等傅殘陽徹底睡熟了,傅天才小心翼翼一點點挪著接近他,終於來到床邊,傅天綳著身子坐在冥夜搬給他的椅子,一動都不敢妄動,怕一個輕微的聲響會驚醒殘陽,他就又只能遠遠地望著。
傅天心裡難受極了,這算什麼,父親要接近兒子,表達自己的關心還要等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可以讓冥夜照顧,和冥夜親近,卻唯獨疏離自己,難道殘陽連補償過失的機會都不願給自己了嗎?
「教父,喝杯茶吧!您坐了好一會了。」,冥夜端了一杯參茶到傅天身邊。
「小點聲別吵醒了他!」,傅天低聲呵斥。
「教父,您放心。屬下在少爺的水裡放了安神的藥物,他不會醒的。」
「你說什麼?你敢給殘陽下藥?!」,傅天看冥夜的目光銳利起來。
冥夜坦然地迎著,屈膝而跪,「回教父,少爺的精神狀態很難睡的安穩。屬下只是想讓少爺休息休息。」
「殘陽在學院的情況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傅天跳過了藥物的事。他看過李醫生的病例,裡面也提到了安神藥物,諒冥夜也不敢造次。
「是,屬下知道。」,冥夜坦誠。
「好個冥夜,你可知道也許你早點告訴我,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殘陽就不會受到這麼大的傷害。」
「屬下知道。可當時屬下就是告訴了您,您也未必會重視,恐怕還會認為小少爺無能而處罰他。」。
冥夜低頭苦笑,「屬下知道,屬下欺瞞了您,再留在您身邊的時間不多了,今天索性把心裡的話都說了。也算冥夜臨終前為小少爺做的最後一件事。」
「教父,您剛才只能遠遠看著的感覺不好受吧!可少爺一直忍受著,您長久不去看他,他會想您,他會躲在路邊的樹叢里遠遠望著您的步狼通過,遠遠……看看您。」
「屬下勸過少爺,讓他直接去見你,天底下兒子見父親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可他說爸爸很忙,要是有時間一定會來看他的,他在遠處看一眼就行了。屬下知道,小少爺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他怕您生氣。教父大人,憑心而論,如果屬下早早把學院里的情況告訴您,您是會像其他同學的父輩一樣到學院幫小少爺興師問罪,還是把小少爺叫到書房怒喝他的膽小,他的軟弱,然後再給他一頓責罰那?」
傅天默不作聲,他心中有答案,又沒有答案。
「每次小少爺求屬下幫他瞞著您,屬下心裡就替他委屈,因為無論他是不是看醫生,是不是自己艱難地給自己上藥,您都不會知道他受傷的消息,您何時過問過小少爺的生活,過問過小少爺開不開心,所謂怕您擔心都是他的一廂情願。也許您並不知道,每次您見過小少爺后,小少爺都會高興好幾天,開心好幾天,他真的每天都在期盼您身邊的時光。皮肉傷很快就可以好,但心裡的傷很難癒合,不知道是誰讓小少爺堅信您想用鞭刑讓他活活疼死。」
「他告訴你的?」,眼眶裡的淚水再忍不住,傅天突然握住殘陽的手,心疼地望著他。想象著他遠遠遙望自己時的落寞,也許他年紀太小,還不懂什麼是落寞,可傅天懂,他剛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