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這什麼,那什麼的……
從長惜院中出來,脫離了原先的情緒后,樂洋的思考客觀了些,他開始想,白最大的悲劇不是在有可能今生都要在長惜院勞役,而是白看待事物的方式太悲觀了。
白有住的地方,穿得衣服料子看著也很好,閑在亭下和他聊了那麼久的天也沒人催促幹活……有什麼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這樣的工作呢!
矯情!
想是沒過過真正的苦日子,想要得太多了罷。
……可能要的不一樣,看的也不一樣吧!
像他們這個階層的人,大多想的是生活,而白卻想得更遠。自由?……活著才能講自由,知足才能常樂。
想著想著,樂洋也就回到了花府,慢慢也走到了花千宇的卧房——果然,公子還在看書。
注意到樂洋在悄悄靠近,花千宇的雙眸依然沒有離開書,他只問:「吃了嗎?」
樂洋這想起還沒吃晚飯,他老實說:「沒有。」
「轉身,往前,左拐。」
樂洋聽從指揮。
「桌上有點心,你當晚飯吃吧。」
「好。」樂洋下意識回應。
回過神后,他便走到桌前,動手看餐籃里有什麼。他掀起籃蓋,首先見到的是糯米糍,把第一層拿出,放在桌面上,便見第二層是棗泥酥,拿出第二層,可見最裡層的豌豆糕,每種分量都不多,但做為飯後甜點是足夠了。樂洋看向花千宇的方向,雖然被屏風擋住,見不到人,但他能確定他的公子還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風流倜儻!
他很感動。
樂洋把盤子都端了出來,感激涕零地拿了一塊糯米糍下口,心想自己果真活得太好了。
「公子,你不吃嗎?」
「不吃,我不喜歡吃甜的,你不是知道?」
「嗯。」說完樂洋又拿了一塊糯米糍下口,順便拌了一塊豌豆糕。
開了胃的樂洋嘴停不下來,到半途才想起來:「公子,有糯米糍啊,你不是挺喜歡的嘛?」
眼不離書的花千宇回話:「哦?那拿過來。」
樂洋看著空了只剩下一顆糯米糍的白玉盤子,吞吞吐吐道:「對不起,公子,被我吃剩一顆了……」他習慣把喜歡吃的放到最後,這裡他更喜歡棗泥酥,所以豌豆糕和糯米糍都吃得差不多了。
「吐出來。」花千宇淡然道。
「公子……」
樂洋覺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錯,不想還沒求饒,花千宇就補了一句:「開玩笑的。」
「……」
有意思嗎?
……
洗三儀式過後,花千宇終於能抱一下小侄兒了。他讓樂洋在房門口等候,自個溜進房間。
「嫂嫂,」花千宇拉來椅子,在床邊坐下,「我能抱一下映雪嗎?」
坐在床上沈淑芸點頭,她將懷裡的花映雪抱到花千宇面前,叮囑:「小心。」
「嗯。」
他雙手接過,沈淑芸確認孩子被抱穩后才鬆手。
花千宇有模有樣地抱著嬰兒安撫般地搖晃了兩下。花映雪見到初見的生人,竟也沒哭,他眼睛像是睜不開般半眯著,但手卻舉高了起來,像是要抓住什麼,卻又很無力。
花千宇伸出食指,低頭逗弄小映雪:「明明是春日裡生的,為何要叫映雪呢?」
沈淑芸笑道:「因為名字是孩兒他爹在冬日取的。」
「這是不是太隨便了?」他說著,抬頭看沈淑芸,花映雪此時恰好抓住了花千宇的食指。
「也不算是……那時出了點狀況,大夫說我身子虛,孩子可能保不住,墨郎就看著地上積雪,給孩子取了『映雪』這個名字……映雪花便是梅,梅高潔,更堅毅。墨郎希望我們母子都能安然度過寒冬。」沈淑芸垂眸回想,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
「……千宇真是糟糕,這麼大的事半分都未能知曉。」
花千宇抬頭,沈淑雲也看向他。
「怎麼能怪你呢?是我和墨郎不說罷了。淑雲不能總使你們擔憂。」
「嫂嫂見外了。」
「不說這些舊事了,」沈淑芸眼睛笑得彎彎的,打趣,「小叔喜歡孩子的話,可有想好何時成家?」
花千宇彎彎被抓住的食指,笑道:「陪著玩玩還成,真要照顧小孩我可不如墨哥有耐心——別說墨哥了,約莫連樹哥都不能及。」
「二叔,」沈淑芸掩嘴笑,「二叔不是比千宇更難安定?」
「那嫂嫂可有想給樹哥說個媒?正好他這幾日也該回來了。」
「倒是好主意,我明個就找人問問。」
「欸,」花千宇阻撓,「嫂嫂才坐幾天月子?可不能亂動。」
沈淑芸搖頭:「足夠了,再躺著不動,我就走不了路了。」
花千宇擺擺手:「嫂子身子虛,該多歇歇。」
沈淑雲也擔心坐月子期間出卧房會被外人道不是,雖然府里除去下人就只有她一個女子了,下人不敢出言責備,男子也不懂這方面的陳規,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閑話……
確實不能出門,但只把人叫來的時候不下床就行了吧?平日門窗緊閉,除了貼身丫鬟也沒人知道她在房裡走動。
「沒事,我會讓喜鵲去找人過來。」
聞言,花千宇看向丫鬟喜鵲,後者收到目光,行了一禮。
花千宇回頭對沈淑雲微微一笑:「不著急,樹哥這次回來會留個大半年。」
「那再看看吧……小叔可幫我一忙?」
「但說無妨。」
「幫我找人給墨郎說個媒。」
「嫂嫂是想給墨哥找個妾室?」
她點頭:「多幾個也無妨,大戶人家的公子豈能沒小妾?何況我這身子,這次雖然順利,但往後也許也添不上半個丁了。」
「墨哥怎麼說?」
「他只說再看看。但這都看了快兩年了,還是那句『再看看』。」
「嫂嫂都說不動了,千宇豈有能耐?」
「且試試。」
「好,千宇會試,但——逼著墨哥找一個上不了心的女子,豈不是害了人好姑娘?」
聞言,沈淑芸別過頭,悄悄抹了把眼淚,她回頭,對花千宇笑道:「來日方長,只要肯找,總能找到鍾情的。」
花千宇剛想說什麼,就被一聲焦急的喊聲吸引去了目光——
「小公子,小公子!」
聲源顯然就在門外。
「這裡是少夫人的寢房,你不能進去。」守在門外的丫鬟阻撓道。
「我有要事!」
「有什麼要事我來傳達。」
「陛下……內官……」
花千宇將花映雪交還給沈淑芸,向她點了下頭,後者也點頭回應。
來人組織好語言,才道:「大堂來了位內官讓小公子去聽陛下口諭。」
花千宇拉開房門,對傳話的小廝道:「好,這就去。」
……
「來了來了!」小廝趕在花千宇前對萬八道,說完就留在了門旁,沒有進去。
萬八看向小廝身後,直到看到本人出現在門口,才恭敬道:「公子來了,那老奴也能宣讀口諭了。」
大堂里只有花決明和花千墨,以及剛進門的花千宇,三人皆行揖禮,細聽口諭。
「陛下有命,宣當今文狀元花千宇即刻入宮覲見!」
皇帝的命令,不管是什麼都只能應下,沒有推託的空間——
「遵命。」話音甫落,三人皆平身。
但……就這樣?
就這樣的話,有必要等他來才宣告嗎?
花千宇再一次感受到皇室的諸多講究。
不過從口諭里特地加上「文狀元」三字來看,花千宇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他看向花決明,恰好此時萬八再度開口:「那麼,小公子請隨老奴進宮面聖。」
花決明剛上前一步,萬八便言:「陛下有言,相公也可同行。」
「陛下可說何事?」
「這陛下沒說,相公見了陛下便知。」
……
偌大的書房裡,此時只有三人。安清玄停下批改奏摺的手,對躬身行揖的兩人道:「兩位愛卿免禮。」
兩人直起身。
「千宇下月也要十五了吧?」
「是。」花千宇回應。
「雖年少,但殿試一面,可見卿八斗之才,又有高尚之德;才思敏捷,又有超凡武藝。博古通今,能觀天下——花丞相之子皆非凡也。」安清玄有意停頓,將說話的機會留給花千宇。
花決明作揖:「承蒙陛下抬舉。」
花千宇在旁試著從細枝末節中思索安清玄說話的真正含義……
他這是被皇帝拍馬屁了?陛下怎麼知道他會武?
「千宇在殿試上有言,天下若想長治久安,當以民生為重;若想百姓安居樂業,當有二,一保我大寧不受外族侵犯,二保為官清廉;若想官員都約己愛民,光在選官伊始以言論甄選遠不能成,還需有深入監察、督促者。」
「為此朝廷也設置了不少職務,但朝廷始終難揪出一個兩個貪官,為何?是官員們都恪盡職守了嗎?非也,若是如此,便不會年年都有百姓不顧生命危險,長途跋涉來京上訪。」
「問題可能有二:一者,在監察到訪前,被訪官員提前收到消息以扮出政通人和的假象;二者,負責監察的官員與被訪官員沆瀣一氣……卿曾給出解決方法,可否再闡述一遍?」
果然……此行不簡單。
花千宇合上眼帘,再睜開,泰然道:「方法有一,步驟為二:一,陛下派出朝中無勢力,甚至明面上無官職且可信任者微服私訪,令其將所見所得書於秘折呈奏;二,在相近的時日里多派一名甚至是多名相不知身份且互不為親信的官員照步驟一再執行。出發前需告知他們其他監察的存在,以相互牽制。」
安清玄點頭,接著道:「今我大寧定都洛城,位中原,而南部偏遠,非朕鞭長所能及,朕幾番派人南下皆無法改變南部貧困難安的現狀。唉,既然皆為大寧子民,怎能只有朕腳下的百姓樂業安居?」
皇帝的話讓花千宇越聽越覺不祥,果然——
「愛卿可為朕解憂?」
這句明擺著讓他以一個小小監察的身份南下。
花千宇暗暗咬牙,心中鬱結越亂,竟久久不能回話。
安清玄沉下聲:「卿有不願?」
花千宇躬身抬手作揖:「主憂臣辱,宇當赴湯蹈火。」
「好,」安清玄甩手,將手背在身後道,「朕即刻封你為監察御史,自洛京起一路向南,抓貪官,除奸惡,為百姓謀福,為朕平天下!」
花千宇和花決明同時下跪,低頭,推手舉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該如此,他一個堂堂狀元,竟然只得了一個從八品的小職位!
「此去路途遙遠,朕留一月給卿準備,正好讓卿舉行完束髮禮。」
「謝陛下。」
——還要被「流放」南方,遠離都城!
「平身。」
花千宇這次起身起得極為艱難。
他曾經想過皇帝也許會不顧他的年紀給他個職位,但怎麼也不該是個小小的監察御史——他可是狀元啊?他可是花千宇啊!
他關於未來的展望以及計劃,在這一刻完全被打破了。
去南方?
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也許到時候北疆的戰爭都打完了,他也救不了他那被迫和親的可憐姐姐。
是啊,監察御史是很重要的存在,但他一點都不想擔任。
——只要不是我,誰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