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在一個落日黃昏的時候,師父牽著她回谷,小小的,怯怯的,躲在師父身後不敢出來,露出來的額角上包著白布,白布上透出絲絲的血跡,。
「阿初,怎麼只有你在谷口,其他人呢?」
「阿月在練功,阿暮說去鎮上買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未回,師父,她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問了一路,這小丫頭一聲不吭的,怕是被血嚇著了。看身量三四歲吧,我看她可憐就帶回來了。」,他蹲下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丫頭,這就是我家了,叫做逍遙谷。若是願意就留在谷內,給我當個關門小弟子,若不願意我便在守溪村替你尋個人家,過平平常常的日子。你想留在谷里還是去守溪村?」
小姑娘抬頭看了看他,重新低下了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初看她獃獃的不說話,就說:「師父,我帶她進谷轉轉。」,說完就拉住了她的手。小姑娘想抽回來,但是女孩子的力氣終究沒有男孩子大,何況這還是個比她大一些的男孩子。後來,阿初一拉就拉了好幾年,他帶她去看了谷里的海棠花林,跟她說師父喜歡的人最愛海棠;他帶她去看池塘里的白蓮和紅荷,隱藏在竹林深處的樹屋,谷里的瀑布和小溪。阿初告訴她,春天的時候可以在谷里放紙鳶,每年都會有好多人一起放,夏天可以坐在荷塘邊吹吹谷里的涼風,風裡會裹著海棠花的香味,等到了秋天,還可以上山去摘各種果子回來釀酒,冬天能跟著他一起去小河邊鑿冰抓魚吃。
一路上都是阿初在說話,她就靜靜地聽。末了的時候,阿初問她:「你想不想留在谷里?」
她看了看附近不答話,阿初以為她不願意,接著說:「師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你是唯一一個,我們三個都會對你好的,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她點了點頭。
「你答應啦?」
小姑娘又點了下頭。
阿初興奮地說:「太好了,我終於有師妹了!」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阿初說,「我叫你阿汐,好不好?就是潮汐的汐,你認不認字,以後我來教你認字,寫字。」。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點點頭。
「吶,你以後就叫白聆汐了,師父姓白,所以我們都跟著姓白的,聆字么,因為師父當初撿我回來的時候就順手翻到了這個字,所以我們幾個都是聆字輩的,明白了嗎,我的小師妹?」。
小姑娘眼睛彎了彎,還是不說話。
於是,他便給她取了白聆汐的名字,因為他在暮色四合,夕陽滿天中見到了她,還因為他的名字是初,跟汐,一初一汐,一早一晚,般配的很。
阿初偷偷問過師父,阿汐是不是嗓子出了問題不會說話,都帶著她好幾天了,兄弟三個誰跟她說話,她都不回答,只是點點頭,搖搖頭。師父說,小汐兒嗓子沒問題,許是經歷過的事情太駭人,她又小,所以不敢出聲。
逍遙谷里的三兄弟為了讓師妹說話,煞費苦心,阿初每日教她讀書寫字,時常考她,幸而阿汐學的很快,問什麼便在紙上寫出來給師兄看。
有一天寫字的紙沒有了,提筆就在阿初的胳膊上寫,軟軟的,濕濕的毛筆尖畫在皮膚上,痒痒的。隨後,因要跟著師父出趟遠門,便讓二師兄,阿月帶幾天。等回來時,看見他兩整整齊齊的坐在後山的棋盤桌子前,一個看武功心法,一個看季陽遊記。
後來,阿月解釋說,明知道他只醉心武藝,為何要帶個小蘿蔔頭在身邊,生怕她跌倒或者滑下山坡,半個月都沒有練習武藝。不過,也指導了汐兒一些功法,奈何今日教了,明日便忘,想來不是練武的材料,於是就任她自由發展了,總歸長大了也有他護著,不學功夫便不學吧。
「那她可開口說過一個字?」
「她一個悶葫蘆,我一個悶葫蘆,你覺得我們會互相交流一下當悶葫蘆的心得嗎?」。
阿初悔不當初,為什麼會覺得不愛說話的人可能會比自己有辦法讓對方開口。
至此,阿汐愈發安靜。
白聆暮,逍遙谷的三師兄,因名字不大吉祥,三番五次要師父改一下名字的順序,還是那兩個字,暮聆,聽著就比聆暮吉祥很多。
此人,話多,簡直就是聒噪,阿初把汐兒送過去了兩日,小姑娘突然就跑了回來,委委屈屈地坐在院子門口的台階上,死活不願意跟著三師兄學習扒拉算盤珠子了。
阿暮發現小姑娘不見了,急的逢人就問,「看見我師妹了嗎,就是那個前不久剛被師父帶回來的小丫頭,眼睛挺大,額角那兒還有傷,不愛說話,到哪兒都拎著本遊記,看見人多都要躲一躲的。」院子里幾個小子找了一圈也沒見人,回來回稟,阿暮又說:「怎麼可能都沒看見,這麼多人找一個小丫頭都找不到,趕緊趕緊繼續找去,不然找大師兄畫幅像到處貼一貼,肯定有人能看見。找不到我可就完了,師兄不得打死我,快快快,清風,趕緊去找大師兄要畫像,大師兄丹青好,畫的也快,跟汐兒待的時間最長,畫的畫像也像個真人似的。」。
清風馬上出門就往大師兄的院子跑,進門一看,阿汐小師姐正蹲在旁邊的葯圃里揪花瓣。
吃午飯的時候,阿初帶著阿汐,正好跟阿暮撞在了一塊,小丫頭呲溜一下往阿初身後躲,揪著自家大師兄的衣服就不撒手了,阿暮眯眯眼,「怎麼,還怕我把你捉回去?個子長了,膽子也大了啊,不聲不響的就走了,害我差點兒把谷里翻個底朝天,現在不敢見我了?」
「你若是不對著她叨叨叨一上午還不許她動,她也不會被你逼走。」
「師兄,這你就不講理了。我這叫以毒攻毒,我就這麼煩著她,不信她不開口打斷我,沒想到啊沒想到,尋了個時機偷偷跑了。這樣,你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把我的院子布置一下,跟月師兄借幾個人守衛一下,保證這小妮子跑不出去,我再跟她好好聊聊,我最近找了幾本有趣的書,正好是這小丫頭喜歡看的,她跟我說一個字,我就給她一本,我就不信三五日後,她還不說話。」
阿汐一聽又要回去,還是跑不出來的那種,更不敢鬆手了,不僅不鬆手,兩隻小手緊緊抱住師兄的胳膊,阿初覺得他有點兒肉疼。
「行了,再跟你幾天,話沒說出來又變成小瘋子了。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也能明白她的意思,總歸是最小的,寵著些也無妨。」感覺胳膊上的力氣鬆了下來,看著人也輕鬆了許多,甚好。
阿初近日發現阿汐經常去他書房翻些醫藥的書,什麼百草經,藥草大典之類的,問她,喜歡嗎?可以治病救人的。阿汐點點頭,指著前幾日剛認識的菩提草,在隨身的小本本上寫,這個做點心的時候可以用,我做好幾塊糕給月師兄和阿暮送過去了,月師兄給了我支可以抽出薄刃的笛子,阿暮給我寫了一封三頁紙的讚美話,還附帶了一本我喜歡的遊記。
「為何他們兩個有糕,我什麼都沒有?」阿汐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是平時跟廚房林大娘學做的糕點都會給三人備一份嘗嘗。
看著小姑娘的臉慢慢紅了,意識到可能真的沒有自己的糕,「小丫頭,師兄的那一份呢?莫非給谷里哪個小子送去了?」
「沒有,師兄的糕被我吃了,所以沒有了。」。
阿初看著這幾個字,思忖,沒道理啊,不至於一塊都沒有我的吧,然而事實如此,沒有就是沒有了,小丫頭又開開心心找下一顆可以做糕點的藥草去了。
後來,有次與阿暮說起才知道,那糕剛入口倒是香甜,但是過一刻鐘,苦味就漫上來了,苦的阿暮那日活活喝了三大罐蜂蜜,那三頁紙的讚美則是希望小師妹日後不要隨意發明新的配方了,廚藝已經甚好,不需要成為雲國第一的糕點師的。
阿月更直接,直接送了一支帶劍的笛子,做得好吹笛奏樂,做得不好還不如抽出來給他一劍。
可是自家小師妹並沒有體會到師兄們的苦心,糕點做不好沒關係,隔幾日她又去了廚房,跟林大娘學了甜釀和麵食。
甜釀是做了綠豆百合羹,這個簡單,把綠豆和百合放在鍋子里煮,加上糖和藕粉就可以了,夏日裡清熱解暑最好了。她做好以後就直接端著去找了阿暮,阿慕一看見她又端著東西進來,一臉驚恐,彷彿想起了上次因為一塊糕點引發的苦澀。
阿暮看著桌子上的羹,咽了咽口水,「這是?」
「綠豆百合羹」,阿汐寫道。
「大師兄吃過了嗎?」
阿汐搖了搖頭。
阿暮閉了閉眼,「找我試試味道?」
阿汐點點頭。
阿暮慷慨赴死,一口氣喝了半碗,仔細品了品,還,挺像那麼回事的。想來這種大雜燴應當不會做出什麼奇怪的味兒來。就接著把那一碗都吃了。
「味道怎麼樣?」
阿暮說:「嗯……這次做的挺不錯的,真是你做的?」
「嗯」
「那看來你做些湯湯水水的還是可圈可點的。」
阿汐歡歡喜喜就給阿初送過去了一碗。
結果第二日,阿初跟阿暮鬧了一天肚子,兩個人爭先恐後的往茅廁跑。
阿月因為當時去了城裡採辦東西逃過一劫,本來晚間回來的時候知道小師妹親手做了羹,又聽說味道還好,也沒出什麼事要嘗嘗的,等去了廚房正好看見阿暮把最後的一點兒都吃了。阿月就跟他們兩個打了一架。第二日看見他們兩個的樣子,阿月心裡暗暗竊喜沒吃到。
阿汐一看又出了事,趕緊去照顧人,阿初安慰她,「不應當是你做的羹的問題,也許是阿月跟我們打架的原因。谷里晚間冷,我跟阿暮許是吹了涼風才鬧肚子的。」
阿汐看著兩個人臉色都有些白,下定決心,此後再也不進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