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媽媽和哥哥
光走到門口,掀開了一簾深灰色的掛布進入家中,將門帘當作門是飛蛾城很多三等民的選擇,他們用不起木質門,只能以這種方式遮擋屋內。
光的家有十餘平方大小,左右兩側的石壁上分別點著兩根蠟燭,不大的空間被照的溫暖明亮。
屋子中央擺放著石桌石凳和一些日常用品,靠近門的牆角,父親的工具整齊的堆在那裡。
飛蛾城內的石匠大體上分為粗匠和細匠,粗匠主要的工作是把山上的石頭采切成大小長短不一的原料石,細匠一般是收到原料石后,或磨或雕,最終成為精美的產品或是藝術品。
光的父親最初是一名粗匠,隨著手藝的精進慢慢轉行到細匠,由於細心踏實一絲不苟的性格,做出來的工藝品深受買家的好評,牆角的工具也由最初的大鎚鋼釺等變成了更加精緻的手錘墨斗一類。
在大門對過的牆壁邊緣地上,鋪著以草為底以布為面大小不一的兩張床,小床是光睡覺的地方。
此時的大床上,一名披頭散髮神經兮兮的女人坐在上面,背靠著牆壁,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嘴裡塞滿了自己的頭髮,不停地小聲叨咕著什麼。
「媽,」光蹲到了那女人身邊輕喚著,將她嘴中的頭髮拿出來輕輕擦拭乾,如同自言自語般。「我今天見到了神使大人,他確實是一個智者,可是他並沒有恢復我探索者的身份,還見到了胖子,他還是那樣大大咧咧...」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的表情恢復正常模樣,眼神逐漸有了焦點,帶有污漬的手撫摸光的臉龐。
「他們有沒有把你當成自己人?這些年你遭了太多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答應媽媽再也不走了好不好?」女人哭著,緊緊將光抱在懷中。
雖然已經這樣過了好多年,可光還是感到內心的一陣酸楚。
光知道,在自己還未出生時,爸爸媽媽就已經生下了一個男孩兒。由於七城嚴格控制新生人口,並據此發布了一項法案,法案規定平民女性生育年齡只能在十九和二十二歲之間,並且只可以生一個孩子。若有違反者定會遭到最嚴重的懲罰,她們的家庭以及未出世的孩子都會被剝奪一半的每日時間。
可光的媽媽當初懷上哥哥時只有十七歲,其他女人意外懷孕都會選擇讓教會的修女出面幫忙打掉這個孩子,光的父親當時也勸她這麼做,畢竟三等民被削掉一半時間,一生都毀了。
可光媽媽不同意,她捨不得這個血親骨肉,光爸爸沒有辦法,只能聯合幾家鄰里保守秘密,偷偷將這個男孩撫養長大。男孩兒五歲那年,悲劇的事發生了,光的媽媽又懷上了光,並被教會知情,這種情況下,在生產之際,通常都會由修女幫忙接生並將孩子的生辰記錄在案。這樣的話,修女到時候一定會發現光的媽媽並不是第一次生產,男孩的事情也會因此敗露,並影響周圍一眾知情的鄰里。
光的媽媽萬念俱灰,每一天都提心弔膽地活著,生怕哪天家裡進來一群人把男孩兒搶走,慢慢地,她見不得生人,整日把自己關在陰暗的石屋中,精神接近崩潰邊緣。
光爸爸見此情況異常心痛,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眼見生產期就要臨近,矮木隊長想出了一個辦法,提議將男孩兒送到'荒蕪之地'的邊緣,那裡坐落著許多野人部落,說不定哪個部落就願意收養男孩兒,雖說成長環境比不上飛蛾城,以後也很難有再次見面的機會,但最起碼,男孩兒可以活下去。
在光爸爸和矮木隊長的苦心勸說下,光媽媽終於同意。矮木隊長在隨後的一次野外任務中,偷偷將男孩兒帶出城,交給了一個和他關係不錯的野人部落首領。
光很快就出生了,媽媽也由於光的降臨慢慢恢復到正常,可心中始終都給撫養在野外的男孩兒留了一個位置,在光年幼有限的記憶中,其中一幕就是母親在黑暗中獨自流淚的場景。
在時間規律的流逝中,光成長到了五歲,這一年的一天,矮木隊長回城后帶來了一個噩耗。
當時野外出現一股由各城在戰場上丟盔棄甲的逃兵組成的新興勢力,他們自稱時間掠奪者,在野外興風作浪,蠻橫搶奪別人的時間。他們的主要戰場,便是分佈在'荒蕪之地'邊緣防禦偏弱的野人部落,而且所用的手段極其殘忍,先是用豬蹄子等可以吸引怪物的食物,將大批怪物引到野人部落的四周,再解決掉野人的守衛,讓怪物悄無聲息地進入野人部落,等到意識過來的野人和怪物的戰鬥接近尾聲時,他們再如幽靈般出現解決掉雙方殘餘,將他們的時間據為己有。
在已經遇害的野人部落中,光的哥哥被送去的那個部落就是其中之一。光的母親很快便被這一消息擊潰,為了緩解心中的自責與愧疚,她開始無意識的將光當成了他的哥哥,變得瘋瘋癲癲,再也無法正常交流。
在哥哥五歲那年,光媽媽失去了兒子,而在光五歲那年,他失去了媽媽。
「好的媽媽,」光內心的酸楚沒有表現到臉上,「我不走,我陪著您。」
在光的懷中,媽媽漸漸睡著了。
石屋的布簾再一次被掀開,父親抱著一個裝著滿滿湯汁的鐵盆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來吃吧,」父親吸了吸鼻子輕聲喚道。
「媽媽呢?」光同樣輕聲。
「剛剛吃了幾片黑麵包,不打緊,讓她就這樣睡到沉眠吧。」
光聽后,將懷中發出輕微鼾聲的媽媽放在床墊上,讓她以盡量舒服的姿勢躺下,免得第二天醒來時身上酸痛。
光看了眼右手腕的腕帶下,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剛走到石桌旁,一陣熟悉到令人有些反胃的蘑菇味傳了過來。
「爸爸,你不吃嗎?」光見父親只端來了一副碗筷。
「我還有點活沒做完。」父親道。
父親說著便掀開布簾走到門外,不過他並沒有坐到平常幹活的地方,先是到附近酒館,花了半個小時的紅色時間買了一壺酒,然後沿著這條石路走到盡頭,在一處矮屋面前停下,那是矮木隊長的家。
「你小子啊,你也走了,我這心裡還真挺空落落的。」父親發出一聲嘆息,坐到石屋邊,後背頂著冰冷的石壁,他將壺中的酒灑在地上少許,然後才送入自己喉嚨中。
「我早就和你說過,等你死了,沒準兒連墳都沒有。」
父親笑著再次將酒灑在地上,然後灌進喉嚨,在夜色的映襯下,孤獨的像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