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別猶豫，我會疼

已沒有任何言語可以用來形容光父親此時的神情。

憤怒？不夠準確。

絕望？不夠貼切。

無論是他那輕微顫抖的嘴唇和深塌下去的脊樑，還是隨著呼吸漸緩而逐漸失神的雙眼，都說明了這個要強一輩子的男人已經無力再去掌控自己的身體，就連情緒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他由跪著改為癱坐在地，或哭或笑，嘴中機械地嘟囔著任誰也聽不清的隻言片語。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恍惚中，鵲巢下意識問道。

「就像我說的，「露斯語似關切，卻掩蓋不住內含的冷漠，「這是由露爾大人親自下的命令，我無權也無意更改。「

「但...「他想了想，再次開口道，「有一點我可以做到。「

「什麼...「

光父親從嗓子眼裡擠出的這句話有氣無力，沙啞不堪，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張隱藏在兜帽下的臉龐。

「讓你見她們最後一面。「

......

距離三等民沉眠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光父親在鵲巢的陪同下，兩人一起走到了地牢門口。

由於露斯事先打點過，地牢門口守衛的士兵僅是向他們瞟了一眼，並未對這突如其來出現在地牢門口的兩名平民做過多反應。

「你一個人可以嗎？「

鵲巢關切問道，在來的這一路上，光父親不發一言，單從外表看，瞧不出任何異常，冷靜地像是個正常人一樣。

這讓鵲巢對他現在的狀況更擔心了些。

「要不我陪你進去吧。「

「沒事，一會兒就出來了。「

麻木的話語中聽不出任何一種情緒。

「行，「鵲巢還是不放心，但她清楚讓其獨自面對這一切是最好的決定，「我在這裡等你。「

光父親點了點頭，雙腳踏在向下延伸的石質台階上，獨自走進了地牢內。

昏暗的長廊中散發著腐朽腥臭的氣息，火光如同刻在牆上的壁畫，不動分毫。

光父親一路暢通無阻，士兵們像是雕像般一動不動，分立兩旁，將其選擇性無視掉。

很快，他發現唯一一間未上鎖的牢房，駐足停下，艱難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耗費了畢生的勇氣。

「皮帶！皮帶！「

妻子此時還披著皮革女士稍早時套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衣，見走進一個人，立馬興奮地大喊大叫。

她將自己丈夫認成了來買皮帶的顧客。

「老天啊！他們怎麼把你也給抓進來了？「

皮革女士一臉訝異，一邊安撫著光母親，一邊急忙開口詢問。

光父親靜靜地盯著皮革女士和妻子，不止該作何回答。

「你說話啊？莫不是犯傻和士兵們討說法了吧？「

面對皮革女士的關心，他終於垂下頭，喃喃道。

「明天你們就要被處決了，罪名是煽動民眾戰爭情緒。「

「啊？你說什麼？「皮革女士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處決？煽動戰爭情緒？你在說什麼胡話？「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們...「

皮革女士吞咽口水，茫然地看了眼身旁傻樂的光母親。

「我們不是因為尋釁滋事被抓進來的嗎？而且這還是個莫須有的罪名...「

「這是執政官親自下發的命令...「

「執政官？露爾大人？「

她開始慌了。

「你在說什麼啊？從哪裡聽說的？這點小事怎麼會勞煩到露爾大人！「

光父親躲避著皮革女士的目光，將自己和互助會那些事，當然還包括剛剛和兜帽男人的對話，和盤托出。

「互助會領袖？你？「

太多信息撲面而來，皮革女士滿面驚愕，一時間不知哪個該令自己更難接受。

許久之後，她眼神黯淡下來。

「所以處決的事，是真的...「

「對不起！「

光父親低聲嘶吼著，他被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壓抑全身，似乎只有吼叫，才能將自己從這種窒息的感覺中解脫出來。

接下來便是凝重的沉默，不大的牢房內一時間只空留光母親的痴痴笑聲。

「既然這樣的話，看來今日真的難逃一死了呢。「

皮革女士釋然一笑。

「不是今日，是明日。「

光父親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即使心中清楚，這並不能帶來絲毫安慰，但這確實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只見皮革女士眼眸微垂，輕輕搖了搖頭。

「你不懂我的意思嗎？「

她重新看著他，眼神篤定，完全不像是一個將死之人該有的神態。

「如果難逃一死，我更希望是死在你的手裡，而不是連死亡，都被拿來當作別人利用的工具，「說到這兒，她緩了緩，看向一邊，「我相信如果你的妻子能意識到，和我會是一樣的想法。「

光父親默默看向時不時發出孩童般笑聲的妻子，心中忽然意識到皮革女士說的對，既然已經如此，那她們倆死在自己手裡，算得上是最好的歸宿了。

「好，我同意。「

「那就好，我還以為要費好大力氣說服你呢！「

皮革女士輕鬆道，接下來一拍大腿，目光隨意地在昏暗的牢房內四下打量，語氣輕快的像是在討論晚上吃什麼那樣簡單。

「該選擇什麼樣的死法呢？「

「那裡...「

光父親指了指地牢西南側的一個牆角。

皮革女士循著方向望去，嘟起嘴來嗔怒道。

「上吊？太痛苦了吧？而且我見過別人那種死法，最後臉色鐵青，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不好看！「

「也是...也是...「

光父親附和，心裡想著要是出來時隨身帶把匕首就好了。

「誒？「皮革女士像是想起了什麼，希冀問道，「你既然瞞了這麼久互助會領袖的身份，那...密法會不會？「

「不會...「光父親搖了搖頭，「我們又不去打仗...「

「說的對，說的對，看我這腦子，竟是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又過了一段時間，兩人遲遲沒有拿定主意，地牢中能用的東西實在太少了，既體面又不會那麼痛的死亡方法，在當下環境，顯然成了一種奢求。

「唉，「皮革女士嘆息一聲，看向光母親，「可惜啊，她被驚嚇到后就又變成這個樣子了，要不然還能多個人出出主意...「

「要不...我去向門口的士兵借一下刀？「

「他們能借給你嗎？「

「總得試試看。「

「好，你去吧。「

光父親點點頭，退出牢房，來到了外面的通道上，他走向距離其最近的一名士兵，低聲詢問。

「軍爺，可以向您借一下刀嗎？「

士兵目視前方巍然不動，對這個請求未做半分理睬。

「軍爺，借刀一用。「

士兵仍是一動不動，不僅是他，由於這條通道的封閉性，光父親的音量不大，但卻可以傳的好遠，但通道內的士兵們，就像一座座雕像，無動於衷。

光父親突然有了明悟，也許這才是那個兜帽男子讓自己見這最後一面的意義。

他試探性地將手握在士兵腰間的刀把上，向上一抽，刀身脫離刀鞘而出，整個過程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待回到房間后，皮革女士見其手中寒光凜凜的刀鋒，先前表現的那麼隨意的她還是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我不怕死，「她盯著光父親一字一句道，「而且死在你的手中，我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是，我希望我的死亡是有意義的。「

「會有意義的，我向你確保這一點。「

「那就來吧，「皮革女士走到這個曾讓她傾心的男人身邊，「別猶豫，猶豫我會疼。「

「好。「

光父親點點頭，雙臂舉起刀身，將刀劍抵在了皮革女士的腹部。

他閉上雙眼，清空腦中一切不甘，隨著用力，他感覺到了刀刺入血肉中的摩擦。

睜開雙眼，半截刀身刺進了皮革女士體內，傷口與刀身的縫隙中，鮮血像流水一樣滴落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音。

「沒事兒，沒事兒，「皮革女士虛弱地笑著，「不疼不疼，希望下輩子，我能早點遇見你。「

「啊！「

光父親仰天長嘯，抽出大刀，皮革女士捂著腹部，應聲摔在自己腳下，嘴邊還殘留著一絲微笑。

光母親似乎是被此情形嚇到了，躲在角落，身體蜷成一團，嘴裡咀嚼著頭髮瑟瑟發抖。

光父親望向妻子，拎著血跡斑駁的大刀向其走了過去，刀尖與地面摩擦，在畫出一條血痕之餘，還不斷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

他蹲到顫慄不已的妻子面前，溫柔地將她的頭髮從口中拿出來，並擱置在耳後。

「不怕，「他撫摸著妻子的臉龐柔聲道，「很快就結束了。「

這熟悉的舉動似乎讓光母親認出了自己的丈夫，痴痴的笑容再次浮於臉上。

光父親如法炮製，再次將刀劍抵在妻子的腹部。

「誒？「

妻子低下頭，好奇地撫摸著刀身，手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也渾然不知，像極了一個不知世事危險的小孩子。

光父親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出，嘴邊寵溺一笑。

「到了上面，你就可以見到心心念念的老大了，你不是一直想再見他一面嗎？要是也見到了光，讓那小子給我捎個話，省的我老惦記他。「

說罷，光父親再次閉上了眼，親手結束了妻子的生命。

他將兩個女人的屍體整齊擺放在一起，幫她們閉上了眼，整個人跪在兩人身邊，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