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露娜

露爾大人看著站在窗前背對自己的執拗少女，悄然嘆了口氣。他是位四十多歲的紳士，留著一撇精緻的山羊鬍子，藍色的眼眸深沉且犀利。人們都稱他為天生的領導者，二十歲時就從叔叔那裡接過族內掌權人的位置，由一名初出茅廬的貴族子弟躍居為飛蛾城執政官，他以睿智多謀精於變通聞名，上任僅三年便將飛蛾城從持續多年的七城戰亂中拖出，成為永久的中立城。二十多年來，無論戰爭局勢如何變化，飛蛾城總能獨善其身，遠離戰爭的深淵，城民們甚至自發地在正神教堂前為他豎立起一座三米高的雕塑，以感謝這位年少成名的大人為自己帶來的和平生活。

可就是這樣一位叱吒風雲的人物，卻也常常在與眼前這位少女的「交戰」中落於下風。

已滿十五歲的露娜確實算不上小孩兒了，可心中仍保留著孩童般的憧憬。她背對父親立於窗戶旁，盯著庭院里種植的一顆蘋果樹，雙手死死地堵住兩隻耳朵，似乎這樣就聽不到他的嘮叨。她有著一雙綠色的眼眸，那是象徵著生意盎然的綠，如溪水般潺潺流動。如果不是此時眉頭緊緊皺成一團，鼻子高高拱起，她純真的面容足以讓每個男人沉墜其中。

此時窗外，尚有些暗淡的天空如同一塊兒名貴的淡藍絨布，太陽從東方緩慢升起，日光逐漸鋪灑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露娜看得出，這是難得的好天氣，對於每天日照時間只有四個小時的赤色大陸來說更是如此。雖說她貴為執政官之女，名副其實的貴族，可以自由的在日間行動，可每當太陽升起，光芒驅散黑暗帶來生的希望時，她仍對上天創造的神跡充滿感激之情。露娜相信，如果不是有父親在身後念經，她此刻的心情應該格外美麗。

露娜努力發散思維，想將父親的聲音隔絕在外，卻還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了「哥哥」，「姐姐」，「榜樣」，「責任」等詞。

哥哥名叫露亞，姐姐叫露黛，她對他們並不感冒，當然，他們對露娜也沒什麼好感，私底下稱其為「家族之恥」，因為她對平民展現出了不同尋常的興趣。對於露娜來說，貴族的繁瑣令她感到無趣，而遙遠的平民生活則是新鮮刺激的，她曾經試圖在夜幕降臨時混入平民區，后被護衛發現並送回了家，遭到父親露爾大人的嚴厲訓斥。露亞和露黛討厭這個妹妹，還有另一個原因，在露娜降生之時，她的媽媽，露爾大人的夫人，暴怒城大法官莎翁大人之女莎橋，因難產而死。當時尚且年幼的露亞和露黛認為是襁褓中的妹妹殺死了媽媽，一直懷恨在心，這份厭惡從幼年一直持續到現在，導致兄妹之間的感情疏遠似陌生人。

早幾年，露亞迎娶了巨人城貴族之女德善，露黛嫁給了報喜城執政官赫魯大人，環山城的納氏一族和流湖城的西式一族皆與自己的表哥表姐結有婚約，在露爾大人的規劃下，露氏一族適齡青年中只剩下露娜還未有著落，他打算將其許配給思憂城，七城中最強大的奇氏一族。

這樣一來，與其餘六城皆建立起穩定聯繫的飛蛾城，將獲得最大程度上的和平保障。

「奇特那孩子不是你以為的紈絝子弟，」露爾大人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右手拇指和食指張開揉著兩邊微微疼痛的太陽穴，「最近他在思憂城內參與頒布的幾項法案獲得了極大好評，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小伙，你先見一見，不要逆反心理這麼嚴重！」

露娜轉過身，蹲到露爾大人身前，輕輕拉住父親閑置的左手。「父親，你為什麼要逼迫我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呢？總有一天，我會碰到一個值得託付的人，相識相知相戀，最後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這難道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嗎？」

露爾大人看著女兒滿面期翼的看著自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在他的三個兒女中，露娜是唯一一個遺傳了妻子綠色眼眸的人，他怕在裡面看到失望。

「你是我的女兒，既然選擇了這個姓氏，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露爾大人說道。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選擇，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是個平民，至少還擁有選擇的權利。」露娜眼眸低垂，微聲細語道。

赤色大陸的七城之中只有貴族具有姓氏，貴族小孩兒在襁褓之中被賜予名字，並伴隨一生，這是權貴的象徵。平民的小孩兒待懂事之後擁有自己給自己起名的權利，但不準與貴族的姓氏重疊。

聽聞露娜的言語，露爾大人罕見地沖小女兒發了怒，他甩開她握著的手，臉龐輕柔不再，執政官的威嚴躍居而上。

「幼稚！你這麼想是因為你毫不費力的就擁有了別人想要的一切！」

說到激烈處，這位飛蛾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執政官兀地從椅子上站起，走到窗戶邊，手指向窗外，指向隔了三條街道遠的「跳騷窩」，那是平民生活的區域，如果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平民區和貴族區的區別，最顯著的莫過於平民區都是一片片無規則堆疊的低矮石屋，說是屋子甚至有些勉強，也許是因為石頭太難打磨的緣故，這種建築毫無章法，看起來就像是表面凹凸不平且矮了半截的「假山」。而貴族區則都是規劃整齊的木質屋子，按照屋主人的喜好建成二三四層不等。之所以有這樣迥異的不同，是因為在日照時間僅有四個小時的條件下，樹木較為稀少，且或低矮或細小，被嚴格限制砍伐，只有貴族才有資格將其大量用在房屋修繕當中。

「你知道他們每天都是怎麼過的嗎？有多少人想看到每日的陽光，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讓自己的時間多一些，如果沒了解過，你就沒有資格這樣說，這是對家族的褻瀆，更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露娜的內心有所觸動，父親說的對，她曾在太陽當空時踏入過幾次平民區，因為平民不被允許在白天活動，絕大多數人都處於沉眠的狀態，所以髒亂的街道中基本沒什麼人，再加上隨時有人保護，安全性有所保障，這也是露爾大人對她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不過等太陽落下，夜幕降臨之時，露爾大人便嚴禁她步入平民區，這也就導致她從未真正地走入平民生活之中。

露娜愣神之際，露爾大人頭也不回徑直走向房門處，於門口留下一句話。

「明天奇特會跟著思憂城的人過來，你必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