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浪的說書人

一名綁著淡黃色馬尾的少年穿著平民之間流行的亞麻布衣服，漫無目的地走在髒亂的石路中，此時正值傍晚，太陽不久前消失於遙遠的西方天空中，夜色開始籠罩大地。

飛蛾城的平民們紛紛蘇醒，大家走出房門，點燃蠟燭放置於石房外的燭台上，富裕些的人家則在相同的位置掛起可以燃燒更久，照明效果更加出色的煤油燈，這是平民們一天的開始，也是最熱鬧的時候，「跳騷區」被照的燈火通明，街邊的小販開始放開嗓子向路人吆喝，賺取生活所需的綠色時間。

「嘗嘗蘑菇湯吧，年輕人，有什麼要比它更適合迎接一天的開始呢？」髒兮兮的小販滿面笑容招攬起這位路過的少年，他從少年梳理整齊的頭髮，一身乾淨的衣物上推論出他是來自一個富裕人家的孩子，再不濟也是個二等民，他想著。

少年倒也不抗拒，禮貌地向小販點了點頭，從對方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手中接過一碗蘑菇湯，湯汁呈深褐色，陣陣蘑菇香味夾雜著一絲薄荷涼氣不斷鑽進鼻子中，給了他一種新奇的體驗。

「直接喝？」少年向小販問道。

小販表情明顯怔了一下。「額，對，直接喝！」

少年嘴唇湊向碗口，先是輕輕地抿了點，感受到口腔中的鮮美后，仰起頭一飲而盡。

「很好。」少年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

「那可不！」，小販驕傲地挺起腰背，「您出去打聽打聽，提到我的蘑菇湯，誰不乖乖的豎起大拇指！」

少年微微一笑。「我需要支付你多少時間？」

小販張開的嘴巴又合上，做賊心虛般左右望了望，又看了眼身後的石屋，狠狠心。「十分鐘！」

在他期盼的目光中，少年將右手腕處的草質腕帶向上褪開，露出了綠色時間的部分，小販禮貌地移開目光，伸出右手移開腕帶，與少年的手腕貼合，過了一秒左右的時間，他感受到自己的綠色時間增加了。

做完這一切，少年重新整理好腕帶，向小販禮貌詢問道：「請問，廣場怎麼走？」

「奧，」小販給他指了一條路，「從這裡走，大約穿過十多個石房子就到了，您是外城人？」

少年再次向小販輕輕點了點頭，嘴角抹起一絲微笑。「我是一個流浪的說書人。」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小販感到一陣慶幸，慶幸自己賭對了，他剛剛把一份三分鐘的蘑菇湯賣到了十分鐘，要是不小心欺騙到了露家的哪個少爺，他可得吃不了兜著走，甚至還會被發配充軍，在這個戰亂年代，那可是隨時都要掉腦袋的差事。

「爸爸爸爸！」

小販身後的石屋內，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兒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手裡吃力地拎著一個裝滿蘑菇湯的鐵桶，那是母親剛在屋裡做好的，還冒著熱氣。

小販趕快跑到女兒身邊接過鐵桶，伸手寵愛地摸著女孩兒的腦袋。

「媽媽說讓你去買黑麵包。」女孩兒仰著頭天真地說道。

「不吃黑麵包了，」小販笑得很開心，「今天給你和媽媽買些內臟吃！」

少年順著小販的指引走向廣場方向，他發現途中的環境有了些許變化，最顯著的便是燈光，不同於小販處街道的點點微光，這裡的石屋外牆上清一色的掛著煤油燈，路邊每相隔十米左右就能看到一個成年人手臂版粗細的石柱，頂端掛著紙糊的燈籠，煤油燈與燈籠發出的光亮連成一片，幾乎驅散了所有黑暗。生活在這裡的人狀態也有所不同，他們並沒有向少年之前見到的那些人，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樣子，相反，他們舉止得體，臉上皆帶著幸福的微笑，似乎下一秒就會發自內心的感嘆生活的美好。他很快變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應該是一等民和二等民，相對有充足的時間去享受生活。

這條街道的末尾，少年看到了那片廣場，遠遠望去，那裡人頭攢動，燈火闌珊，人們愜意地享受著自己擁有的時光，或站於一旁閑聊，或坐在精心打磨的石凳上，觀賞中央空地處民間藝人帶來的五花八門的表演，手上或多或少拿著一些食品享用，儼然一副和平笙歌的樣子，在戰亂的情況下，這幅景象也只能在飛蛾城見到了。

少年不緊不慢地走到廣場中央，找到一處還沒被人佔用的空地，從隨身攜帶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塊兒黑布，抖了抖便鋪到地上，又拿出四支蠟燭點燃置於黑布四角。布置好這一切后，他盤膝坐於黑布正中，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下，開始了他的表演。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充斥著黑暗與邪惡，那時太陽未曾降臨大地，怪物、野獸和成群的飛蟲佔據著平原河流和一切適合生存的地方，他們為了領地和食物互相廝殺，褐黃色的土地被鮮血浸染成了紅色，赤色大陸由此而來...」

少年的聲音不大，平穩的嗓音和緩緩而出的文字卻如同潺潺流水般流入人的心中，擁有讓人信服的力量。雖說這是每個人從小聽到的「永夜傳說」，可周圍的人們還是給了這個年輕的民間藝人足夠尊重，他們安靜的聽著男孩兒娓娓道來的故事，並不斷靠攏，很快將他圍在了中間。

「當時的人類分散在大陸各處，面對生存環境的不斷壓迫，最後只能躲在陰冷狹小的山縫中艱難求生...」

「是在連飛蟲也到達不了的高山上！」一個稚氣未脫的男童奶聲奶氣地打斷少年。「我爸爸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少年微笑地看了男童一眼，似乎並不在意這突如其來的打斷。

「由於久居于山縫中，缺少足夠的食物來源，飢餓成了人類延續種族跨越不過的一道坎，很快便走到了徹底滅絕的邊緣，後來，神出現了...」

「是因為戰爭！」男童再次氣鼓鼓的打斷道，「人類組成了聯盟，為了子孫後代的幸福，走下高山對抗異族，在與異族的大決戰前，種族存亡的危急關頭，神才及時出現幫助人類，並賦予了原本時日無多的人類時間，讓人類可以繼續繁衍下去！」

面對男童的反駁，少年再次一笑置之。

「神向處在絕望之中的人類提出一項交易，那就是用他們的時間換取陽光，換取和平。那時的人類還沒有陽光的概念，並向神詢問，神說陽光是生命的源頭，是萬物賴以生存的基礎。在神的誘惑下，當時的人類同意了這門交易，用自己每日一多半的時間交換到了日照四小時的承諾。隨後，有了陽光的人類不斷發展壯大，最終成為赤色大陸的主宰。」

周圍的人們在少年講完后，面面相覷，很快，人群中傳來陣陣私語，顯然，少年講述的故事與他們從小聽來的版本有著不小的偏差。

「接下來，」少年微微笑道，「我要講述的是四十多年前'榮耀一代'的故事。」

男童吸了口涼氣，驚訝地長大眼睛，他曾多次在睡前央求父親給他講這個故事，想知道那些他該稱之為「爺爺」「奶奶」的人去了哪裡，甚至以徹夜不睡威脅，卻皆遭到了拒絕。按照父親的說法，這是他長大之後才可以聽的故事。

「我們父母一輩被稱為『榮耀一代』，」一位圍觀的成年男子難掩好奇，「他們不是在四十多年前那場正邪兩神的戰爭中做出突出貢獻，被正神帶到了祂的天國嗎？難道這中間還有什麼我們不了解的事情？」

成年男子道出了圍觀人群的心聲，平民中像他這個歲數的人無一例外，都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對「父母」這個概念，也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時才略懂一二。

少年不置可否。「我只是一個流浪的說書人，講故事的是我，信與不信，該怎麼理解，完全在於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