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公舉
原本十分難熬的車程,在棉花糖的陪伴與身旁「瘋狗」的插科打諢之下,對蘇逸而言,似乎也就一晃神的功夫。頭還沒開始暈呢,車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看來分散注意力比吃藥更能治療暈車。蘇逸在心裡下結論。
將口中的薄荷糖吞下去,蘇逸側頭看向靠在他肩膀上的人——這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也許是說話說累了吧。
那雙一直亮晶晶的眼睛閉上了,細密的睫毛打下一片蝶翼般的陰影。葉絕眉頭微蹙,旅途的顛簸讓他睡得並不安穩。
男孩身上是乾淨的皂角香,比任何香水都讓人聞起來舒服。夾雜著一絲煙草的味道,並不重,但蘇逸依舊覺得熟悉,似乎就是他自己平時抽的那一款。
方才就是這傢伙有一搭沒一搭地給他講笑話,像照顧小孩子一樣,時刻關注他的身體狀況——雖然笑話不怎麼好笑,但還是讓蘇逸成功脫離了暈車的折磨。
是個好哥哥啊。蘇逸將視線落到葉絕微微泛青的眼圈,漫不經心地想。
唇邊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蘇逸的心情出奇的好,禁不住抬手揉了一把葉絕的狗頭,聲音透著揶揄:「該起床了,太陽曬屁股了。」
「什麼?誰的屁股?」葉絕突然坐直了身子,卻發現窗帘依舊拉得嚴嚴實實,一絲縫隙也沒有。別說陽光了,新鮮的空氣都別想跑進來。
葉絕還在發愣,睡得整個人都有點懵逼了。抬手搓了搓臉頰,眼前還是有些模糊,怎麼好像暈車的人變成了他?想到什麼,他趕緊轉頭問:「你沒事吧?頭暈嗎?會想吐嗎?」
「……」蘇逸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葉絕,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頭很好,手麻了。」
葉絕才像是被他的話驚到了,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又逗趣似的倒回蘇逸身上,「靠著你太舒服了,嘿嘿。」然後跟回味一樣慢慢悠悠地靠回自己的椅背。
車才剛剛停穩,後邊的人已經躁動地站起來,如同潮水一般一股腦地往前排湧來。
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覺,至少蘇逸覺得空間狹窄,空氣很悶。
幾乎所有人都在準備下車搬行李,只有第一排的蘇逸穩如泰山,無甚反應。雖說算不上虛弱,但也不精神。
葉絕有點慌了,重新靠回蘇逸旁邊。因為倒得太快了,還跟對方的腦袋碰撞了一下。
「你到底咋了啊老哥,可別嚇我?」
被葉絕這麼一下給撞蒙了,蘇逸都擔心自己等會站不起來。
收回垂落的目光,蘇逸倏然抬頭。他看到眼前放大的俊臉,上面溢滿了關心的急切,竟也起了開玩笑的心思,「肩膀麻了,動不了。你要記住你是葉絕,不是葉桓。」
「???」
葉絕瞪大了眼睛,先是充滿疑惑,愣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嫌棄他胖!說他不是小孩,所以被靠的肩膀麻了!
此時兩人臉對臉,氣息交錯,清晰可見自己在對方眼中的倒映。車已經快空了,就剩下他們兩個。
葉絕當即甩甩頭,試圖把那人的味道擺脫掉。他當先站起來,又俯下身半摟半抱似的把蘇逸提溜起來。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想要拽起來,真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哼哼,你現在應該慶幸是葉絕,不是葉桓了!」
「……是。」蘇逸順著他的力道起身,穩穩地站好了,把座位中央被抬起的扶手按回原位。
「下車下車。」葉絕嘟囔著下了車。
很暖,很有力。
注視手臂處的襯衫褶皺,蘇逸若有所思。
·
高一一班集合、上車速度最快,到的也最早。總教官滿意地點點頭,又側頭示意站在他身邊的徐輕羽,趕緊去領走他們班的人。
徐輕羽倒是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高深莫測地笑,他給自己找了兩個得力幹將,工作自然會輕鬆很多。
有靠譜的班長和團支書在,哪還需要他瞎操心呢?
組織好班級同學排隊,葉絕立馬開始尋找徐輕羽的身影,準備將所有麻煩事都丟回去,試圖當一個甩手掌柜——當班幹部是真的累,跟他媽養了48個孩子似的。
目光繞著場地搜尋一遍又一遍,確實連個徐輕羽的人影都沒有。
葉絕嘆了一口氣,似乎終於正視了自己無法逃脫的命運,只好與同樣「初為人父」的蘇逸對視一眼,眼中儘是無奈。
想當初他可是帶頭跑路的人啊,這會兒卻被強行扣留在這裡——心裡落差著實大。
蘇逸彎腰拎出了自己的行李箱,順便也幫葉絕拿好,就這麼一手一個箱子,站在隊首,操著冷淡的聲線:「四個人一間自行分組,男生二樓,女生三樓。」
他說完,當先往最高的那棟樓走去。
葉絕原先落在隊伍的最後面,啥也不做就這麼看著同桌幫他拖沉重的行李,竟有些過意不去。三兩步快跑追上那人,想要扯回拉杆,卻被避了過去。
於是只能沒話找話:「噢……那辛苦你了。我倆,一間吧?」
蘇逸側過頭來用一種看傻逼的目光端詳他,這才讓葉絕反應過來:「只剩我倆了?」
一班一共50個人,拋卻蘇葉二人,剩下的人剛好能分配完宿舍——倘若幸運的話,也許就是兩個人一間。
運氣不好的話,還有可能跟別班的人一間。
簡略而冷淡地「嗯」了一聲,蘇逸的腳步未曾停止,甚至還突然加快了。
「你走這麼快乾嘛?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趕著去做嗎?」
蘇逸步子邁得很大,又快,「搶最裡面那間。」
明明腿差不多長,可葉絕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一個趕,一個追,接過自己的行李箱,他道完謝才想到,最裡面的宿舍離樓梯最遠……
等於女生最不容易過來。
雖然說明文規定男女不能混住,但是空閑時間互相串串門,應該也是可以的吧?葉絕猜想蘇逸怕的就是這個。
搶手貨居然還害怕人群的靠近?
男人心也特么是海底金箍棒啊。
仗著速度快,也確實沒人搶最「偏遠」最「避世」的房間,兩人成功抵達了目的地——可以住四個人的房間還挺大,至少對於兩個人居住來說,算是相當寬敞。
兩張上下鋪的床,還有一間浴室。只有兩個人,完全不用擔心要一個個排隊啊,或者清洗來不及什麼的。
葉絕挑了距離門比較近的下鋪,他知道蘇逸不喜歡與人接觸,遠離門邊或許還能越自在。他打開行李箱,拿出薄床單就開始鋪床。
這一切蘇逸自然看在眼裡,他也未曾多言,只是徑自走向另一張床,自顧自地收拾起來。
反正每天都得穿校服,一點也不用思考應該明天穿什麼——也許明天還會發統一的軍訓服。
蘇逸把校服校褲一套套疊好,放在自己帶來的枕頭旁邊。將東西擺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會讓他更有安全感。
蘇逸的枕頭是大笑的海綿寶寶,是跟他們家小姑娘一塊買的,蘇棉喜歡派大星。
本來蘇逸為了方便攜帶,只準備用兩件衣服隨便疊兩下當枕頭而已。
哪知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海綿寶寶,帶了點兒指責的意味,說道:「哥哥,你讓他一個人在家,他會孤單的!」
自己去全托班都帶上了派大星,然而自家哥哥卻狠心將海綿寶寶丟在家裡,這樣一對比,她就越發心疼海綿寶寶。
棉花糖都這麼說了,蘇逸自然是沒轍,只好順從地揣走自己的「好朋友」。
旁邊大開的柜子就那麼敞開著,似乎沒人準備使用。男孩子出行,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東西要帶。
獨立慣了的兩人很快就整理好了一切。畢竟要在這裡待上一周,就算不能整出點生活氣息,好歹也要乾淨整潔。
「走吧?剛聽廣播說,好像得列隊了?」葉絕率先打開門,候在門邊詢問道。
蘇逸還在做最後一項工作——鄭重其事地從背包里掏出一張相框。
他聞言也只是輕應了一聲「好」,仍是動作不緊不慢地將相框在床頭擺放妥善,就擱在校服上面。
隔著一段距離,葉絕看不真切他手上拿的到底是何物,但從蘇逸小心翼翼的動作,可以看出其重要性。即便心裡有些好奇,葉絕還是禮貌地保持沉默。
一上來就打聽人家的私事並不妥當,還很沒教養。
倒是留後關門的蘇逸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嘴:「這是我家兩個小公舉的照片。」
葉絕先是為他主動解釋的行為驚訝,后又對那三個字帶來的效果而緘默——用清冷的語調說出類似於賣萌的字詞,著實……把他給驚著了。
單看葉絕倏然停頓的步伐便知。
兩個小公舉,一個媽媽,一個妹妹。
她們的照片隨身攜帶,短短一周的軍訓也不捨得放在家裡落灰,葉絕成功從這無聲的珍惜中品出了無盡的溫柔。
這會兒反而是蘇逸走在前頭了,抬首望向走道盡頭頎長又瘦削的身影,葉絕突然覺得,這人也太有趣了。
甚至讓他萌生出了交朋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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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BUG~